年末的一场农民暴动最后被封贤以血腥手段强势镇压,一时间封贤大名在吴国风光无两,更有谣言称孙皓欲培养封贤好让他在日后顶替向墨轲的地位,其中的别有用心是个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的。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在南都那把那抓把抓的聪明人里谣言似乎传的更欢了,似乎所有人更乐得看着谣言就这么的挨家串户的走了个遍,不过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虽然替代还做不到,但实际上自从向墨轲因为那一件事情远走南都以后,他似乎就已经逐渐远离了权利的中心。
吴国南部,金陵城,铅灰色层层叠叠的云重重地盖在城池上,浑浊的风夹带着张狂的雪花四处肆虐,往日人头攒动的街道上不见行人,处处可见墙根墙角处的难民三五一群的依偎在一起在寒风中相互取暖瑟瑟发抖,甚至有一两具尸体嘴唇泛白,在寒风中一动不动。
这些景色也不算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特别是在这样的寒冬腊月里,比比皆是。多的就连寻常人瞧见了,或许都懒得叹息懒得嫌弃,跟别说那些个高高在上的氏族了。反正不多久就会被人给扫走,一夜过后又是一个干干净净的街道。
年末的粮食情况越来越严峻,即便金陵城有向家凭借自身雄浑的实力,强行压住粮食价格,但依旧一路疯涨到每半钧米买一贯钱的程度,要知道向府的大管事一个月的月俸也才二两白银,为此,向家忙的那叫个焦头烂额。
今日的向府上下依旧是忙忙碌碌,不过不同往日的是全家上下似乎都有一种风雨欲来的窒息感。
就在昨天,孙皓的使者进城入府,在和向墨轲寥寥草草的没说上几句之后,就被向墨轲“和和气气”地请离了,而在那天,向墨轲十分罕见的对着仆人莫名地发了大火,一时间,全府上下,一片压抑。
香阁八层之上,孔白丘与向墨轲相对而坐在书桌前。
香阁昏暗,寂静无声,只有一声声有节奏的折扇敲打手心的“啪啪”声,烛火不安的晃动,似乎随时都会压塌在这沉重的气氛里。
“啪嗒”一声响,孔白丘重重的将手中折扇拍在桌面“墨轲,怎么做?我支持你。”
向墨轲沉默了许久,一声长叹,孔白丘便是明白了向墨轲的决定,心里失望得很,“那你准备怎么和权儿说?虽说权儿聪慧,不过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稚童,你此时把他赶去金陵,你不怕他恨你?”
向墨轲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水,青涩入喉,满是苦涩,就连表情似乎都因为这茶水的苦涩变得痛苦起来,“那又能怎么办…君有令而臣不从嘛?还真当真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了?”
向墨轲这一句把孔白丘激的跳了起来,他直起身子,纸扇的一端顶着桌面,怒道:“我就闹不明白了,孙皓他明摆着已经开始不信任你了,你还把权儿往火坑里推干什么?你面前明明有那么多的路可以选择,可你偏偏选择了顺从!说句你可能不喜欢听的话,即便你向墨轲反了,你手下的兄弟又有几个不会跟着你的!?你……”
向墨轲一抬手,将孔白丘后面的话堵回了他的嘴里,用着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反问道:“为人臣者岂可行谋国之事?若人人都有二心那岂不是天下大乱了?我辈楷模应是吕征这等忠肝义胆之臣?怎能不进反退,将南宫敖何穆这等豺狼虎豹当做楷模?白丘,你虽是我兄弟,但你今日这般言辞,正如你所说,我实在不喜欢!”
孔白丘呵呵一笑,“好,你不喜我说这种话,那我也就不说这等在你眼中的篡逆之事。但我问你,权儿你就这么白白的送给孙皓了?你就不怕他在南都会有危险?你别说你没办法,办法有的是!光我自己就能想出许多来!”
向墨轲被孔白丘这么一说,瞬间又泄了力气。他的食指缓缓的划过桌面,然后轻轻的搭在桌下的一个抽屉沿上,嘴角的肌肉在抽动,想扯出一点弧度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白丘,没有办法的……吴国内忧外患,若是我与孙皓再有隔阂,那吴国……”向墨轲抬头长长的吐了口气,藏在口中的那段话他实在是不愿说出扣。
“就你向墨轲一人忧国忧民?吴国!命数已经定!”孔白丘能理解向墨轲的想法,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认同。他拿起桌上的折扇,一声冷笑中头也不回的拂袖离去。
窗外突然冷风吹袭,吹的屋内一阵纷乱,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烛火终是灭了。向墨轲,瘫坐在书桌前,发丝被风拨弄的纷飞,他满目柔情的抽开右手边的抽屉,一卷泛白了的画布静静的躺在抽屉里。
向墨轲轻轻的将画布取出,缓缓的展开,一副绝美的女子全身图映入眼帘,远山芙蓉,仪态大方,更有万般温柔情肠藏在眉宇之中。
向墨轲抬起手,指节轻轻划过画中人娇俏的脸庞,伤感盈了满目,“星梦,若你还在,可会我怨我无情……”
学习楼下,孔白丘不知从哪讨了一壶酒,就坐在石碑前,就着凛冽寒风满目萧瑟独自灌了一大口酒却被呛着了,他剧烈的咳了两声,一声怒骂,将酒壶用力地掼在了地上,酒水四溅。
孔白丘抹了抹嘴角残留的酒渍,忽然干干的笑了起来,笑声中似有哭腔,“师傅,终究还是被你说中了啊……果真,人不可胜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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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出了奇的,还没等小青梅叫,向权便就起了个老早,早早地躺在探香园小院里的摇椅上望天,呆呆的、静静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连小青梅故作挑衅的一些言语,向权都只是翻了翻眼皮然后再无多余动作。
这弄得小青梅有些摸不着脑袋,犯了什么事?权少爷咋地就这么呆了?今日又不是大夫人的祭日啊。
思来想去皆是无果,小青梅只得作罢,还有许多杂活得干,哪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在这里胡思乱想。
时至日跌,向墨轲轻步走进探香园。
小青梅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位在整个朝堂之上都硬气的很的家主大人眼圈红红的,似乎刚有哭过。
然而这种想法刚刚出现没多久,就被小青梅甩着头给丢走了。
笑话,全天下又有谁能让咱们这位铁骨铮铮的将军落泪的!?
走进外院,向墨轲轻轻的推开内院的门,向权就坐在入门一眼便能看得到的地方,晃着摇椅望着天,不知作何思想。
向墨轲张了张嘴,看着此情此景竟是没有开的了口。他随处寻了一张木椅坐在了向权身边,不说也不动,就这么的坐着陪着向权安静地望着天。
“在看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向墨轲动了动嘴唇,磨了半天,终是问出了这么一句。
向权摇了摇头,“不知道。”
向墨轲转过头望着向权稚嫩的侧脸,沉默了一会儿后,重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你孔师都和你说了?”
“什么?”向权坐起身,看向向墨轲,一脸的迷茫,“说什么?”
向墨轲一愣,偏过头望着向权,左手纠结着缓缓抚摸上向权的脸颊,抿了抿嘴巴,苦涩地笑了笑,微微地摇了摇头,他揉了揉向权的头发,“不......没什么。”他此时是多么希望能借孔白丘的嘴巴把那件事情告诉向权,显然孔白丘没有这样去做。
可要让他自己亲口去说,这要如何说得?就算两百七十步健射的他用尽了浑身的力量,连那段话的一二分都说不出,何等嘲讽?
越过了盏茶的时间,向墨轲一捏木椅,终是一鼓作气将话说了出来,“这月十二,我就送你去南都的学子监上课去吧。”有些话终归要说,既然这样,那就长痛不如短痛,咬牙说了就好了。
“你说什么?”向权腾的坐起身子,双目直勾勾的望着向墨轲,声音清冷,眼眶中晶莹在打转,
向墨轲长长的呼了口气,坐起身,左手拍了拍向权的肩膀,却被后者一甩肩给弹开了。前者一愣神,看着自己那只被向权弹开的左手,一时间竟不知该将左手放下的好还是举起的好。
他柔声地说道:“南都比金陵更繁华热闹,那里你能遇见更多好玩的、新奇的事物,你会喜欢那边的......”
“呵!”一声冷呵打断了向墨轲后面的话,向权的眼泪止不住地坠下“不就是要赶我走?讲那么多做什么!”
向权站起身子,一把扯下环在身上的白玉腰带砸在了地上,抹着眼泪吼道:
“当初赶走二哥三姐,现在轮到我了?行,我走就是了!不就是去南都嘛!多大的事情!反正我从小没见过娘亲!你也从小也没有管教过我,有没有你这个爹也是一样!”
“你说什么!?”向墨轲站起身,抬手就就要打,可瞧见向权泪流满面倔强的脸,举起的手却怎么也落不下来。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向权却早已“哐”的一声,将屋门重重地摔上。
这对父子之间,曾经来往密切的那扇门或许在这声“哐当”中,紧紧的关上了。向墨轲看着被向权狠狠摔在地上的白玉腰带和破碎了一地的白玉,嘴角的那份痛苦又有谁能明白?那本是洁白无邪的白玉,谁也没能想到,最后竟成了割裂撕扯开了父子之间曾经美好亲情的碎片。也许只有时间才可以抚平这触目惊心的痛,也许......只会更痛。
“有没有你这个爹也是一样!”区区几个字,却像一柄利剑,一遍又一遍的活剐着向墨轲。
他轰跌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一副颓废了的样子,几点流星自脸颊划过,砸落在地上。这位见过生死离别,见过尸山血海,见过国破家亡也未曾如此不堪的双目,终是被这几颗不知轻重的浑浊泪珠,污染了眼眸。
阴沉沉的寒风吹过,吹的向墨轲的背影格外的萧瑟,这位镇守国门在朝堂之上八面威风的吴国大将军,此时此刻,终究不过是一位名曰“父亲”的可怜人罢了。
古人只说忠孝两难全,可实际上,又何止忠孝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