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一件足以改变多个国家命运的事情骤然发生。
蜀国刘踄病逝,病逝当天,南宫敖、何穆叛出,各自占去原蜀国近七成土地并自封为侯,此事宛若巨石入水,震惊天下!
蜀国灭亡之后的第七日,夏明帝赵雍封南宫敖、何穆以及刘踄之侄刘和分别为渊平侯、何明侯、蜀荒侯,封其所占原西蜀土地为其诸侯国国疆。
最终,雄踞夏朝极西之地多年的蜀国,在纪良的一块布帛的倾覆之下灭亡了。而新生的渊、何、北蜀这三国也开始了他们历史舞台上的短暂的表演。
夏朝西南,吴国王都南都,吴侯孙皓在王宫宫西北处的一间书房中来回踱步着。
说是书房,但这书房的颜色却也太过特别,一进便能瞧的出此间房屋主人的“良苦用心”。品红色的桌案上零零散散的堆放着大大小小状态不一的牙白色书卷字画,青葱色的古朴木椅气质优雅的斜依在桌后,各家的字画,各学的经典随兴且不随意悬挂在木椅身后,为这书房的内间添置了不少芬芳。
相比于内间的“凌乱”且丰富,书房的外间相对而言则显得工整了许多。外间的正中放置着一张一米见方的饮茶用的小桌,雪青色的锦绣毫不吝惜的铺盖在桌面上,牙白色的象牙质的茶具上靛青色的文绘栩栩如生,在阳光的安抚中依旧张牙舞爪。书房必不可少的书架被孙皓安置在了外间,也不知道每次在内间突发奇想想要看书的他每次都要走过来取会不会很累,总之,三位忠贞的“卫士”就面对着房门安静的伫立在原地,鸦青色的皮卷和水白色的布卷将这三个体积并不算很小的檀色书架塞的满满当当。
没有一件事情能比侍奉一位即便已经身处权力巅峰的但依旧好学的主公更开心的事情了,不是吗?只可惜那层层叠叠的书卷上厚重的灰尘和盖附在灰尘之下的崭新表面让每一个来到此处的细心家伙明白,事实并非那么的简单。
“该死的,这邹瀚怎么还不来?”孙皓的右手紧紧的攥着一封书信,从他指缝间流露出来的字样大抵可以猜到,这是一份岳公付威寄来的亲笔信。
“叩叩叩。”就在孙皓即将爆发的前一刻,房门轻轻的叩响起,适时的都让人有些怀疑。
在得到孙皓的应允后,推门而入的是一名年入花甲的老者。
老者穿着一身水洗的有些泛了白青色上衣,上面用针线绣着一副活灵活现的单鹤戏水图,那鹤的姿态气质好不生动,让人不禁赞叹刺绣者的超高工艺。
他看上去非常的苍老,至少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纪要老得多,岁月毫不客气的在他的脸上一斧一斧的写下了许许多多“到此一游”的痕迹。斑驳的长眉无力的垂撘至种种下垂的眼角,他的眼窝很深,活像是两个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的洞穴,而在“洞穴”的深处,一抹亮光闪过,那本应饱经风霜的眼眸却是亮的发光,就像是黑夜中的狼眸,盈盈闪烁。他的鼻子不长,也不高挺,中规中矩的模样,鼻子的下方,宛如成长了万古岁月般茂密的胡须遮住了那张可以活死人生白肉的利嘴,唯有在其说话时方才能寻得一丝丝的踪影。
此人便是吴国太宰——邹瀚。
一进书房,邹瀚便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臣子礼,恭敬的态度和标准的幅度完美的让人寻不得一丝一毫的毛病。
礼行毕,邹瀚并没有先开口询问,而是静候着孙皓开口,虽然这种事情若是放在像舜国这样的别的国家中,说不得会被君主小小的记上一笔恃才傲物的小仇,但也毕竟说了的,那是在别的国家。
“邹瀚,你可让孤好等!”果然不出所料,虽然这番言语像是责问,但实际上语气上听不出丝毫的怒意,“邹瀚,你可知近来三家分蜀之事?”
邹瀚打趣着回道:“若这事臣都不知道,那臣这太宰的职位也就别做了。怎么?主公对于此事有些想法?”一边说笑着,邹瀚眼睛的余光却是瞥向了被孙皓攥在手中的布帛,自然也瞧见了布帛流露出的点点信息,他心思略转,便把整件事情的七八分给猜了出来,但他却并不说透。
“邹瀚。”孙皓将手中紧紧攥着的付威送来的信件递给了邹瀚,后者接过。“这是付威、公孙礼联名的信件,我估计还有一份一模一样的也已经放在梁田(魏侯)的桌上了。”
“这是……”邹瀚细细读来,“岳晋想邀我吴国和魏举办一次四国会盟?”
孙皓点头。
邹瀚摇头笑道:“这付威野心,路人皆知啊。不过这倒是好手段。”邹瀚轻捻长须,话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望向孙皓,说的话颇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老臣不知主公在纠结什么?”
“你啊……怎会看不透我的心思?”孙皓显得颇有些无奈,伤感的摇头叹息着,“‘稳固内政,无为而治’的方针初见成效,国库相较于往年才稍稍丰硕,日子才刚开始好过起来就要再起烽烟。唉……苦日子不好过啊。”
邹瀚轻轻的笑笑,虽然笑容被那浓密的胡须遮住了不少,但从他扭曲的皱纹上来看,那应该是笑,“主公,‘无为而治’的理政方式的确是好的,‘稳固内政’的大体方针也是没错,但说到底,都是为了繁荣国家,而自古以来繁荣国家最快的方法,唯有战争掠夺一途!”
孙皓思忖。邹瀚继续道:“今时,南宫敖利欲熏心,背叛旧主,私分蜀国,虽然爵位封地都被夏皇后补上了,但也难掩其是依靠不义之举发家之实!主公举兵讨伐,便是站在了道义一边,再加之有岳国、晋国这两强援在侧,于实力上也成了压倒之势!如此一战,主公又有何犹豫不决的!?”
“可你当初不也曾说过‘若战必乱’的话吗?”孙皓意动,之所以如此言语,也只不过是心中那最后一线牵扯的倔强的纠缠而已。
“哈哈哈。”邹瀚忽然发笑,笑声就像是得了老肺病的人的笑声一样,压抑的让人觉得并不舒服,但从他不断耸动的肩膀、抽搐的脑袋和乱颤的须发可以看出他的确很开心,最少是他表现的他非常的开心,“主公在如此利益面前还能保持清醒,记得老臣所言,实乃我吴国之大幸事、老臣之大慰事情啊!”
“不过主公,老臣上次话并没有说全,原话应是——‘战不利,则乱;战利,则盛。’”
一句“战不利,则乱;战利,则盛”之言打消了孙皓全部的疑虑,他一拍桌案,终是决定道:“既有此言,孤去又何妨?”
孙皓是个急性子,一旦一件事情被他决定了,那么一般要么不是立即去做就是马上去做,这或许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吧。
你瞧,这不前脚才和邹瀚谈完,后脚便把隶属于礼部的少府姜政给唤来了,二话不说便令他三天之内把出行前的所有事项全都准备妥当完全。
这可就难为死了我们这位可怜的姜大人,从兵部那里拨运出行卫队的粮草要时间吧?从总军司那里抽调出行卫队的兵力将领要时间吧?从户部那里提取出行钱款要时间吧?其他不说,最简单的,就算和同属于礼部的自家兄弟观天台选个良辰吉日办个出行大典的就能等上个好几十日!再加之各级官员、各方官司的互相扯皮、博弈,别说三日之内准备妥帖……三个月都不一定够哩!
做大臣的最怕的就是那种任性妄为的君主,毕竟上头一句话,伏在脚下的他们可都是要跑断了腿的。而咱们现在这位姜大人,可是羡慕死那些个跑断了腿的同病相怜的人,毕竟照他现在这样跑下去,他可是要跑断了头的。
这其实也怪他自己,如果当时他在孙皓面前委婉的拒绝了孙皓,撑死了也不过是丢了个少府的乌纱帽,被扔到个某某不知名的小镇小城什么的当个在野的小官罢了。
不过倒也是能理解,少府的官阶虽然不大不小的,但至少也算得上是君主近臣,多少人求爹爹拜奶奶的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弄到,姜政又岂会轻易放弃,要不然又怎么会有俗话曰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不知道那些为食而亡的鸟临终前是否有过后悔,反正姜政现在可就是后悔的要死。
在经历了摇头、叹息、挠头、软瘫、发呆等一系列绝望之人应该有的操作之后,这位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姜政终是坚强了起来,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人是群居动物,当一个人一件事情完成不了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请别人帮忙,这是人之常情,姜政也不例外,他可是攀人的好手。呃……好吧,事实上,能在现在的吴国当上个举重若轻的官职的,十有八九都精于此道。
但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不知道能找到谁帮忙。
对主公应而未达的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但依孙皓的性格来看,也只有监察司、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和太宰府这几个超然在上的行政机构里的巨头能救得了自己一命,但这些巨头……想到这,仰躺在床榻上的姜政不禁苦笑起来。
就算是自己时任礼部尚书的岳父大人,放在这几个机构中,话语权都小的可怜,又何论自己?
在唉声叹气了一个时辰之后,姜政从床上“腾”的坐起身子,下令让仆人将库房里最为贵重的红珊奇石装好取了来,二话没说,拎起便往府外走去。
他也是个有胆的主,他这可不是去找一个普通的梯子,而是直接去找一座靠山。
他这是要去——太宰府。
(这里澄清一下,太宰府不是太宰所居的府邸,而是一个在吴国内与总军司并列的最高行政机构,太宰总管,直属于君主。)
姜政轻轻叩响了太宰府大门,叩门声刚落,一名年虽不大的门仆便带着一张甜的像是附了层蜜一般的笑容开了门,但在见了叩门人是个陌生官员时,那脸上一层层蜜糖般的笑容瞬间融化,他看了一眼姜政手中拎着的方盒子,神色不屑,“你找谁?”
“太宰府果然傲气,连个看门的小童都如此狂妄。”姜政一边这般想着,一边笑着回道:“我是礼部少府姜政来此拜见。”
话刚说完,就见小童厌恶的皱了皱眉,神色非常不耐烦,那模样就好像他还有好多国家大事尚未处理,时间宝贵的要紧,“我知道你是个五品官,我问你找谁。这是太宰府,不是随便的人都能进来的。”
姜政有些气了,氏族出身的他何曾被一个平民如此轻视过?更何况是个看门的小子?不过此时还有大事要办,姜政只得放下颜面,他可不想第一次登门就给太宰留下个不好的映象。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两白银放在小童手中,后者立刻喜笑颜开,连带着望向姜政的目光都带上了亲切之意。
“我来此是为拜见太宰大人,不知小兄弟能否替我通报一声?”
“大人您来的真不凑巧,太宰大人现在刚好不在。”收了小费的门仆明显态度恭敬了许多,就连对姜政的称谓都从“你”转变成了敬称。门仆右手微微摩擦了一下手心里的银子,或许是因为收了钱没办到事情有些过意不去,他又说道:“太宰大人现在不在,不过辅宰大人却是在的,大人您需要小的去通报吗?”
(参知政事一般也称作辅宰。)
“辅宰大人吗……”姜政是个有野心的人,在目光闪烁了几下后便是微微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多谢小兄弟了,我还是下次再来好了。”
说罢,转身离去。
在中午才刚刚白跑一趟的姜政才刚过酉时又再度驶往了太宰府。这次开门的便不再是中午时的那个小童了,同样的如蜜般的笑容,也同样的如翻书般的变脸速度。
这次姜政学乖了,二话不说,直接塞给了小童一两白银,重新续费了小童脸上的亲切笑容。
可惜这次的结果依旧让姜政失望了,邹瀚并不在府上。
回到府上的姜政有些烦躁,主公给的三天时间就这样白白耗费了一天,这让他如何不恼怒?但他未曾后悔,因为他一直坚信一条向黑的路走到头,必然会见光明。
于是他第二天一大早便跑去了太宰府,然而邹瀚就像是蒸发了一样,依旧不在。
中午,他不信命的照旧赶往了太宰府,而在小童歉意的笑容里,姜政又失落的离去了。
当下午姜政从太宰府失望而归的时候,他首次感到了绝望,或许一开始的选择便是错误的,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应该去寻辅宰帮忙才是。
当孙皓给的最后一天的期限来临,姜政忧心忡忡的吃了早饭,依照两天来的惯例,他满脸疲倦来到了太宰府门前,如行尸走肉般的叩响了府门。
讲真的,他已经不相信今天邹瀚就会出现了,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后者似乎在躲避着他,至于原因,他不知道。
开门的小门仆是第一天第一次来时的那个小童,他见到来人是姜政,脸上的笑容终是没有被翻过。
“太宰大人在吗?”姜政强打起精神,努力的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疲惫。
小门仆摇头晃脑的笑道:“大人,你可真倒霉,连来了三天却还没见到太宰大人一面。按道理来说太宰大人平时连吃喝都会呆在府中的……”
“是吗……”姜政的表情苦涩到不能再苦,他递了一两白银给了小门仆之后转身便走,“六顾宰府,六次不得,或许自己命里该绝啊……”
“等等!”
小童笑嘻嘻的掂了掂手中白银,见姜政转身要走,连忙伸手阻道:“大人,我又没说太宰大人今日不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