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事情的发展确如邹瀚所预料了那般,凭借着手中的太宰令,姜政仅用了一天半的时间便把各级官员安排的服服帖帖,这是利索的处理事情方式让孙皓龙心大悦,当即便要提拔他为礼部长侍,加赠封地千顷,民千户。
这可着实是个不小的赏赐,从隶属于礼部的五品少府一步跃迁至在位居四品的礼部三把手,更别提外带的封赏了。
不过即便是如此,姜政还是用了一大堆什么什么“此事之功不在于臣而在于太宰,微臣不敢妄自居功”的推脱言辞委婉拒绝了,他的志向可不尽于这小小的礼部。
孙皓一瞧姜政竟然胆敢拒绝自己的封赏,顿时有些气闷,心道:“行,好小子,孤给你这天大的好处,你有眼不识的还敢不要。得了,那你就什么都别要了!”于是,他大手一挥,封了姜政一个不升不降的光禄大夫兼尚书省左参事的职位,而后也不等姜政开口便离去了。
姜政在对着空气高声谢了恩典后望着孙皓离去的方向苦笑了声,不过随即表情又化了开来。
他一直都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在旁人看来或许觉得他是贪了心,到最后却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连应得的封赏都没有了。不过他却非常满意现在的结果。礼部长侍再大也不过是大在礼部之内罢了,而光禄大夫兼尚书省左参事的职务虽小,但却实实在在的是尚书省的属官,两者的格局从本质上便是不同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姜政自然也不会忘记还存放在自己这里的太宰令和一直萦绕的心头的邹瀚对他说的话。他摸了摸胸口,讲真的,眼睁睁的看着太宰令即将离开自己,他的心里还是很不舍的。
或许自己还能找个借口拖延隔几天,扯个虎皮做个几件事情?
姜政摇着头笑了笑,他自然不会做这种杀鸡取卵的愚蠢勾当,他站起身,“还是待明日主公离城之后再送还吧。”
第二日,带着长长的、一眼都望不见尾巴的护卫队,邹瀚的御驾被簇拥着驶出了城门。
城门前,孙皓走出车驾,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上,高声封了其四子孙涵为监国,邹瀚为辅国。瞬时间文武百官一片骚动,然而孙皓本人却在这骚动中像个没事人一般,神色自若地坐回了车辇。
在骚动中,礼官依旧尽职,微捏指尖,当算得吉时已到,便对着卫队将军封贤轻轻颔首。而后,在封贤的一声令声之中,宛若长龙的卫队缓缓前行,直到消失在天地尽头。
城门前,百官骚乱更甚......
慌乱源于恐惧,而恐惧则来源于弱小。
当城门前的文武百官像群无头苍蝇一样嗡做一团的时候,咱们新上任的辅国大人此时已经回到了太宰府中开始着手处理大小政事以及整理一系列四公子孙涵需要知道的一些细小事务。
“叩叩。”房门被轻轻叩响,门外刚才才来到过房内的送茶的仆人恭敬的禀报道门外有一名姜大人求见。
邹瀚目光微动,“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仆人便领着姜政来到了邹瀚面前。
“晚辈姜政见过辅国大人。”刚一来,姜政便行了一个大礼,恭恭敬敬的,不过即便如此,邹瀚也不会忽视了姜政言语之中这自称的转换,从之前的“在下”到现在的“晚辈”,倒是颇有些刻意亲近的意味。
邹瀚并没有直接点处,他也不怎么反感就是了,他出了题,他接了,而且给了完美的答案,然后他顺理成章的成为他的门生,所以称谓的改变是必然的事情,只不过现在转变的感觉上有些稍急了而已。
“坐下说吧。”邹瀚捋了捋胡须,语气比之第一次相见时随意了许多,也更容易亲近了许多。
“晚辈谢过。”姜政又是一拜,然后从怀中掏出太宰令,双手持着,稳稳当当的轻轻的放在桌上,“辅国大人,这是您的太宰令,现在完璧归赵。”
“嗯。”邹瀚点了点头,伸手将太宰令缓缓收入怀中,那隐藏在长眉之下的眼睛却是不可察觉的偷偷斜觑着姜政神情中一丝一毫的变化。
“还有事吗?”
“辅国大人,这是晚辈写的帖子,还请辅国大人评看。”姜政躬身,双手将帖子平举于头顶,膝行向前递去。
邹瀚伸手接过,轻揉帖子,脸上难得一见的显现出了表情,虽然依旧细微的的很难抓住分毫,但还是被姜政完完全全的瞧见了,那眼眸之中的一丝丝的惊讶与赞赏。
姜政大喜,开心的恨不得能原地转上两圈然后再跳上几下,“字如其人,字如其人!古人诚不欺我啊!这邹瀚的字创新而不破格、求变却循古法。看似处处出新,但实际上本质却是个十足的老派。我这效仿古人的行贴之举,果真赌对了!”
(古圣收徒要求都颇高,未免座下弟子品质良莠不齐,所以在收徒时拜师者需要递上自己写的帖子,用以展现自己的能力。)
邹瀚一抖手中布帛,当着姜政的面上便细细读看了起来,这也是效仿古贤的面读面论面答之行。
刚一展开帖子,邹瀚便是眼前一亮,由衷赞道:“好字!难怪有‘小练达’之称。”
姜政自谦笑道:“大人过奖了。”
“好文章。一气呵成,让人看的大有大呼快哉之感啊!”
“大人真是折煞晚生了。”姜政连连摇头,“晚生可是见过大人年轻时所书的《谏书十则》,那可是真的个气若磅礴,声若奔雷,每一字让人读起来都仿若天音作响啊!晚生也不怕大人笑话,晚生这帖子有意循大人迹,可惜也只得了其势一分啊。”
邹瀚略一点头,并未作答,他讲帖子缓缓放置一旁,轻声说:“好字、好文需要佐以好观点方才可称之为上品。我观你文章中有一句‘吴国之孱弱,在于氏族之内乱,氏族之内乱,在于氏族之利益。因而,若想强国,应先内整。’说得好啊,此句话,深得我心。”
姜政拜谢。
邹瀚又道:“不过,如此一来,我便有一问了。”
“大人请讲。”
“你瞧着吴国的氏族之乱,应该如何整治?”
姜政望了邹瀚一眼,托着下巴思索一番后道:“我吴国最大的氏族无疑是苏州向氏一族,其次便是绵州的王氏,而后再是沁州的于氏,处王氏以外,他们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军阀世家,因而,我吴国,决不能效仿巫山国,放任一家做大,用以打压串联其他部族;我吴国也不能效仿舜国,舜国各氏族实力大抵平均,所以姚岳良可以雨露均沾,而我吴国大的大小的小,雨露均沾只会徒增祸乱。”(吴国五洲,绵州、苏州、沁州、康州、合州,地理方位分别大致为:东南西北中。)
见邹瀚颔首,姜政继续说道:“晚辈以为,吴国的氏族之乱,应徐徐处之,如春风化物一般,于无声处削强扶弱方为可行。”
“好,这一个‘于无声处’用得好。”邹瀚赞叹,伸手将姜政的帖子拿起,“这帖子,我收下了。”
“谢大人!”姜政高声谢道,他可是欣喜极了,邹瀚既然收了他的帖子,那便也意味着从今往后自己的仕途将一帆风顺,一飞冲天!
“既然以及是自家人了,有个人,我想让你见一见。”邹瀚拍了拍手。
门外,邹俊缓步而入,“儿邹俊,见过父亲。”
“来,过来。”邹瀚招手,介绍道:“这是我儿,邹俊。”
“见过邹公子。”姜政拜道。
邹俊亦是回礼,笑道:“想必阁下便是父亲常在家中说到的那位才华横溢的姜政,姜兄了吧。”
姜政抬手笑道:“那是大人过奖了。反倒是邹公子,在下早听闻邹大人生有一子,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日后必成国之栋梁,今日一观公子气派,果真是人中龙凤啊。”
“哈哈,姜兄谬赞了。”邹俊笑道。
“我还有许多事尚未处理,正巧你们年轻人见面,定然有许多共同语言,我就不在其中参合了。”邹瀚一捻长眉,将案桌上刚才尚未审完的案卷缓缓展开,而后便一心扑在了政事之上。
邹俊转过头,对着姜政歉意的一笑:“父亲就是如此,还望姜兄莫要介意。”
“怎么会?辅国大人如此辛劳,正是我等晚辈官员应该学习之所在,又怎么会介意呢?”姜政摇头,随后又道:“我看我们还是离去吧,别打扰到了大人。”
邹俊点头附和,“如此甚好。”
说罢,二人并肩离去。
约莫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邹俊去而回返,邹瀚放下手中笔,问道:“如何?”
邹俊回道:“相谈甚欢。”
邹瀚摇头道:“怕不是他与你相谈甚欢,而是你与他相谈甚欢吧。”
邹俊被这么一说,细细一想,顿时脸有些发热,神色羞愧的点了点头。
“无妨,也没什么好羞愧的。此人本就极擅察言观色、洞察人心,而且还能言善辩。这种人,你还没开口,在他心里就已经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了。所以,你和他聊得极为投机也属正常”
邹俊思忖了一会儿忽然道:“父亲,若是此人真的能把我心中所想看得透透彻彻的话,那岂不是非常可怕!?“
邹瀚笑着摇摇头,持起笔架上的毛笔道:“世上真正可怕的,不是那些‘可怕的人’,而是那些敢于用可怕人的人,那些人才会教人感到切实的可怕。就像这云山狼毫,许多人都说它太硬,但实际上呢,真正的铁画银钩,大抵都是用这支笔写出来的。所以,越是能掌控得住那些难掌控的,越是高手。”
“父亲教训的是。”邹俊犹豫了一下后又问道:“父亲,那孩儿如何才能让收服姜政,让此人全心全意的为我出力呢?”
邹瀚伸出手指用力的点了点邹俊,神色稍有些恼怒,“若是我事事都替你操办了,当我大限即至,你去街头乞食吗?”
被邹瀚这么一骂,邹俊吓得唯唯诺诺,口中满是孩儿知错了这等词语,听得邹瀚直摇头。
“俊儿,你有才干、也有天赋。但你就是太过优柔寡断,做事瞻前顾后,欲进惧退、欲成惧败。所以,每当事情出现时,事无大小,即便你心底有方案,你都会先问过我,然后以我的方法解决。你告诉我,这样,你如何能成大器?如何能为我分忧解难?”
“罢了。”邹瀚将狼毫放回笔架,“谅你是第一次对付像姜政这样能探查人心的人,我便提告诉你一点:他们这种人,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好的、坏的,他都知道。其余的,你便自己去慢慢琢磨吧。”
“这不和没说一样吗?”邹俊腹诽,不过他哪敢当面这样说,见邹瀚着是没了指望,也只好悻悻的拜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