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家总管事孔窥擅长带人接物,看得出听雨颇受朱汉旌喜爱,连忙安排丫环将听雨接待了去。
听雨离开之前,还不忘记交代接待丫环:“请转告孔总管事:官人说过他喜好鸽子,想要看看鸽房。”听雨在钱氏大宅毫无地位可言,不敢说朱汉旌还说过想要自己带他去看鸽房,那个丫环再去禀告个小管事,小管事也没在心上。倒是那个将朱汉旌引来的管事,一五一十将在府衙所见所闻说与总管事孔窥说。孔窥心头一凛,突然发觉这朱汉旌对听雨居然如此看重!
孔窥是大户人家的总管事,见世面大,不过也没有见过贵人如此厚待一个赠送的婢女、妾侍。
在孔窥看来,婢女、妾侍始终是贵人的玩物,等同名马珠宝。贵人之间相互赠送、转赠还是美谈。钱氏养大这些女孩子就是为了以后在场面交往中赠送。钱氏大户豪门,有足够的经济条件和社会资源来聘请师资,教授这些女孩子琴棋书画、治家理财。这些女孩子长大以后赠予商人、官贵为婢为妾,不单单要伺候枕席,还要协理家务,管理财源。那些商人、官贵的正室多未经过如此全套的培训,很多还是大户豪门之间的政治联姻,姿色欠佳不说,更不会治家理财。
孔窥发现听雨如此被朱汉旌看重,自己从朱汉旌身边悄悄溜走,特地去见了听雨。孔窥见到听雨,恭谨地称呼她为“夫人”,听雨忙回礼,口中称呼他为“总管事”,还说:“奴不过朱家一婢,当不得如此大礼。早前在府上,多亏总管事照拂。些许薄礼,还望总管事笑纳。”说着,她身后的丫环雅芙递上一份礼单。
孔窥听她自称“朱家一婢”时,心中一动:咦?听雨还自称婢女?还未被收纳为妾?
等到孔窥双手接过礼单,快速扫过一眼,微微惊讶:这听雨这么快就得宠了,还出手不轻啊。孔窥知道这是听雨展示她自己如今地位的举动,不敢推辞,连连称“谢过夫人”,收下礼单,询问朱汉旌可有什么偏好?此番来有什么需要某等留心招待的?
听雨笑答:“官人行事如天马行空,奴家也不过是侍婢,猜不得。只是顺着他意便好。”听雨这话说得得体,孔窥也无缝隙可钻,但请她“方便行走”。
孔窥这话也是说得得体。请她方便行走,是拿不准她算不算“夫人”,算不算“省亲”,可又给她很大的自由度,给她省亲的待遇。若是官贵的妾侍来,可没有让她到处行走的道理。
听雨得了这句话,笑着回答道:“谢过孔总管事。官人想要看鸽房,还望总管事安排一二。”
孔窥作为总管事,不敢擅自离开太久,应喏后就赶回家主身边。而听雨和丫环雅芙轻松一笑,在孔府丫环带领下去后院——那里是她们长大的地方,那里有她们的友好旧交。如今回来,算是荣归故里了。
朱汉旌一路走来,到了客厅,族长请他上首坐下,早有英俊小厮奉上热饮子。冬日里,又是从外面进来,端着热饮子,从手舒服到心里。
朱汉旌开门见山,提出自己的想法:“某来拜见钱老先生一家,为的是数日之后西征。”
族长钱益拱手作礼道:“某等自当为大军效力。”
朱汉旌拱手回礼道:“某有些生意,建议杭州城中大户商贾考虑。”
朱汉旌将自己的计划倒出来:此番西征,除了征用民夫,还要采购粮草。这采购方法大致相当于后世的军队保障社会化。方腊所占领之处,粮草肯定被搜刮殆尽,朱汉旌打到哪里,后勤补给就要跟到哪里。若是单单依靠民夫,一来强拉民夫多,二来不如这商业补给快捷与低廉。
钱益闻言有些错愕。
太宗雍熙年之后,由于北方连年用兵,军队粮草储备不足,朝廷令商人输送粮草到边境,然后根据其运输距离的远近,按照市价折优其值,授予要券,称为交引。商人凭着交引到京师领取现钱,然后再到江南、淮南、荆湖等地领取茶叶或颗盐、末盐。此种方法被称为“延边入中法”。
此方法比强征民夫效率大大提高,扰民少,粮草质量也有保证。不过随着大军推进而一路补给,这还没有过先例。
朱汉旌来之前和幕僚简单商议过。县丞钟敬等人都是办老差事的官吏,他们太清楚基层难处。如果大军要如往常一样就地强征夫役来补给,组织不易,效率低下,补给质量也有限。朱汉旌的“商队补给法”刚提出来,钟敬等人就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当即赞同,就看钱益等大户要不要接单了。
钱益略一思索,就明白其中利弊。用商队来补给,这效率高,时间短,商人自己也是获利不少,还能和朱汉旌等人利益紧密捆绑。用商队来补给的弊端是商队毕竟不是强征的民夫,有些高风险的地段不敢去,有些急难险重的活儿不敢干。战况顺利时候还能补给,战况不利时候,商业补给肯定是不敢上。
钱益看朱汉旌一脸坦诚,将这商队补给的利弊都详细分说清楚。
钱益的疑问,朱汉旌的幕僚们也有。朱汉旌提出两个方法来解决:越是危险地段,给付的费用越高。临近战区的危险地段,由军中民夫自己上。具体细节,自然有军中司马与商队接洽。
当下,双方大方向一致,剩下的就是价格细节,由双方的具体经办人去谈。
朱汉旌不会管这些。他只做自己擅长的工作,不懂的,放手让别人做!他要做一桩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快速通讯。
朱汉旌出门去钱府,衙署之内要是有重大军情,只能派出传令兵来钱府通报。若是朱汉旌说要去钱府,中途去了别处,这传令兵到钱府就得扑空。
这还是在城中,若是朱汉旌设在知州衙署里的平乱指挥部要和富阳、桐庐、乃至花坪山、象山前线联系,原本只能依靠驿马快递。水军都头小鱼儿多设置了往返富阳、桐庐、花坪山的航线,保证每日早上都有船只来往对开,这才保障了每日都有军资补给前线,也有前线的军情传递回来。不过指挥部要向象山前线下令,传令兵得骑着驿马奔驰富阳、桐庐、象山,这路途单程就需要两百里,耗时一天。还不能天天如此传递紧急军令,否则驿站少得可怜的驿马和骑手都得过劳死。象山前线军情要传递回来,传令兵可以走花坪山码头,扬帆划桨顺流而下,风大流急时半日可达。不过这逆流而上的船只,则要两到三天才能抵达。如此一来,倘若有紧急军情就难于传递了。
在后世卫星高速网络的年代里,美国大统领可以在白宫里面看击毙**的直播,真正做到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在宋代,近距离通讯靠吼,稍远依靠灯光、旗帜,远距离依靠驿马快递,如果谁能够掌握电报,那可是逆天的金手指啊。
朱汉旌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时代还真的有作弊模式:飞鸽传书。
朱汉旌小时候也养鸽,那时,父亲告诉他:唐代名相张九龄家里就养鸽,与亲人通书信。不过这知识随着他慢慢长大,就淡忘了。现代发达的通讯让信鸽成为一种极少数人的宠物。
直到在钱氏家里看到这么大的鸽房,朱汉旌后世所学关于“飞鸽传书”的知识才被唤醒。
钱家的鸽房很大,大到可以容十数人同时进入。里面有百来只鸽子,颜色各异,体型轻盈,目光明亮,羽毛薄而紧——这已经开始具备信鸽的特征了。
朱汉旌看得满意,乐呵呵问道:“这些鸽子最远放过多远?若是放出去十只,归巢者可有七八只?”
钱益把目光投向长孙。看起来是这个长孙玩鸽子多。
长孙钱衡才二十多岁,正是贪玩好新鲜的年纪。他微笑道:“最远也就是在城外西湖边上……哦,今年八月十八,在钱塘江边观潮时放过一次。”
“近了些。”朱汉旌有些失望。这百余只鸽子都是些短途鸽子,基本上没有长途经验。开封到杭州距离超过两千里,不能指望它们在开封与杭州之间通讯了。
不过,朱汉旌转念一想:杭州到富阳才一百里,到桐庐两百里,到花坪山又加上三十里,鸽子飞直线,距离估计就是七八成,也就是一百八十里。普通信鸽一小时能够飞两百里呢!一个小时,杭州就能收到花坪山、象山战报了。
朱汉旌点头道:“也是足够了。某西征,至多不过数百里。至于要同汴梁飞鸽传书,等养新鸽子。鸽子一年能生几窝呢?”朱汉旌记得鸽子是非常能生的,自己小时候养的鸽子生得太多,父亲悄悄杀掉,他还哭了鼻子。
长孙钱衡有些讶然,转头看向那个鸽房管事。鸽房管事低头回答道:“若是飞得少,一年能生七八窝呢。”
朱汉旌轻轻拍手笑道:“新出生还没有会飞的鸽子送给我几只。我要养在州衙里面。”朱汉旌知道,鸽子会飞回它初次学飞的地方。不过他也说:“最初的军情传递,还要你们来办。数日之后,某估算着朝廷就要某出兵平乱,某就要用到信鸽。这几日,还望你们多带着信鸽出去郊外放飞,让它们习惯往返桐庐方向。”
钱益满口答应,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有鸽房管事去办。
朱汉旌走出鸽房,突然问起:“平素你们用鸽子赌赛么?”
长孙钱衡微微一怔,迅疾回答道:“倒不曾赌赛,就是养着玩。闲暇时候去踏青、游宴,带着鸽子把玩、放飞而已。”
朱汉旌何等聪明,听钱衡回答那么急,似乎那话堵朱汉旌的嘴,朱汉旌心里就有底了:这个长孙钱衡怕祖父发现他赛鸽赌钱!也就是说,这杭州城中真的有人养着好赛鸽!
朱汉旌知道,自己必须培养出一批能够胜任千里飞行的远程信鸽。汴梁距离杭州有两千里,汴梁距离幽州又大约一千五里。若是从幽州到杭州,也有两千五百里。在后世这不算太远,在当时就没有现成的远距离信鸽可用,只能自己培养了。而培养信鸽,只能自己来。
可惜啊,可惜啊。自己都不知道能够在杭州多久。历史上的方腊之乱持续了一年,西军平乱花了一年半。自己到来以后,就想尽快缩短江南之乱的时间,缩小损失,最好不影响西军北伐!这样一来,自己真的无法在杭州长久下去啊。短短几个月,怎么能培养出长途信鸽?
朱汉旌只能摇头,反正自己先有一群短途信鸽,先用了再说。至于远程赛鸽,以后再说么!自己穿越而来,经过多少困难多少生死关头,还不是都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