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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二击落神女 六道如转轮

“神镜姑娘。”来人年不及三十,身长七尺、方额高鼻,气宇不俗,他向神镜姬行了个礼。

“二公子。”神镜回礼。

“昨日你在吴王面前的祝福,怕并非是父亲大人授意的吧。”

“齐国公并非量小之人,我也只是按神谕所言。”

“先吴王对我有救命之恩,齐国公与夫人对我有养育之德,我视为父母,他们无论谁有所失,于我都痛心疾首。”

神镜仔细地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她缓慢地开口:“恕神镜姬不才,送二公子一句话。以后无论什么情况下,您的仁慈都会帮助您做出对您有利的决定。希望广陵至润州的路途畅通。”

沙弥秀明突然出现:“神镜姬、公子,叨扰了。方才外面有人传贴,说大公子有请神镜姬。这是请帖。”神镜双手接过请帖,离开了。

“小师父有礼了。”徐知诰盯着秀明看了一会儿,笑道,“我小时候也住过寺庙,你倒是有点像我。家乡是哪里?”

******

白牡丹楼。

“你跟徐知诰说了什么?”

“回大公子,只是一般的劝告,亲贤远佞,仁慈卑下。”

“为什么要献璧于杨氏?”

“机缘巧合。齐国公也并未反对。”

“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头子将死,后来的鸠占鹊巢?是他?”

神镜叹了一口气:“神谕就是如此,我也不能完全明了。请您做出您的选择。”

徐知训怒而摔杯:“不许她出白牡丹楼一步!给父亲大人写信,叫朱瑾滚出广陵!头子将死?我看死的将是姓杨的!江南钱氏不还年年斫杨头么!”

而知训尤凌侮之。尝饮酒楼上,命优人高贵卿侍酒,知训为参军,隆演鹑衣髽髻为苍鹘。知训尝使酒骂坐,语侵隆演,隆演愧耻涕泣,而知训愈辱之。左右扶隆演起去,知训杀吏一人,乃止。

******

藏经阁顶层,心法殿。

七卫和三雀对打。三雀成功围殴了七卫。

一直追着的白色的影子一闪消失了。杨浚暗自奇怪,白悬鵺和徐温的两个蒙面护卫为什么会一齐出现?他们似乎在密谋什么,说不清好奇还是警惕,追踪至此。剑气突袭,一个鹞子翻身,紫绡的外袍被切碎了,他双手一挣,干脆把罩袍撕开脱下掷在地上,金镶翡翠的扣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他眯着眼睛:“白先生,我就那么不堪一击,每次都劳您把内力收回去?!”

白悬鵺不看他:“你的名字不在我手上。”

“打不打?”乌刃长剑——沉舸出鞘!

白悬鵺提鞘一隔:“青女,还有跟着的,都出来!”梯子下面探出一个小脑袋,正是青鹘突。高塔台阁上一左一右攀立着的徐温的黑衣蒙面护卫,是温润的赤颍子和一脸不情愿的的瘦硬的玄枭。

“你们是一伙儿的?!”杨浚道。当真正被包围在这一群杀气凛然的鹰犬鸮骑之间,他才感到汗毛倒立的危险,青女从没有对他表现出真正的杀气,但赤颍子和玄枭则更接近猎人的工作状态。杨浚感觉自己像一只田鼠,面对着一群包围他的猫头鹰。

“青儿,你太拖拉了。不然就把命牌交还吧。”赤颍子性格比较温和,语气就像哥哥吩咐不肯刷碗的妹妹。

“青鹘突,把你该干的活儿干完,还是你想我们动手?”玄枭直接地说。

青鹘突咬了咬下唇,她往前站了一步。赤颍子和玄枭很自然地退到高台边上,一左一右地与她成品字阵,堵住了猎物的退路。

白横剑在前,踞坐于书架一角,以示不参与。

杨浚抬眼:“你为什么不出手?”

赤颍子道:“杨公子,我们下手很快的,应该轮不到大师兄动手。青儿,你的!”青女犹豫着,还是拔出了腰刀。

杨浚冷笑:“到底谁快,那也难说的很。”

出云十九剑!

只一剑,杨浚真正带着杀意的第一剑,就劈断了本来杀意就不炽盛的青鹘突的刀。剑气将她的衣带划断,青色的外衫和断掉的发丝落在地上。她怀里的命牌飞出来,红色的丝带像飘扬的血。

二击失败了。

剩下的三个猎人眼睛同时落到的命牌上,黄板黑墨:杨浚。杨浚用长剑挑起那命牌,他感到猎人们的视线在他脸上扫过,像是确认身份和真人。

“下一个是谁?还是你们一起上?”他很生气,很生气。好像昨天还很熟悉的人,今天就突然冷着脸不认识,简直就像随风倒的朝臣一般,沉默的草,活该被镰刀割去!

赤颍子向前走了一步,抽出了风林火山。他的剑细长而红刃。

赤颍子对杨浚,负。

玄枭也抽出了兵器,鸮刺。黑色的,闪着幽幽的烤蓝的光,三棱状的刃,细细的放血槽。

玄枭对杨浚,负。

对手都很强,但不知道为什么杨浚觉得他们的剑法和自己的出云剑有些相似。他竟能预测他们的基本招式,甚至有一些用剑习惯。所以竟然可以抵挡,而且,他感到自己的愤怒、不甘,像火上浇油似的冲腾着他的内力。

他挑衅似的挽了个剑花,摇动着那击鼓传花似的命牌。没错,下一个就该传给白悬鵺了。

杨浚突然发现,玄枭很注意地观看着白悬鵺。——玄枭应当是留了力的,他当然是留了力的!否则自己怎么会赢得这么轻松?就算是为了结束任务,也应当尽量消耗自己的体力啊!

他觉得似乎应该提醒白,但突然又暗自好笑,自己还搞不清楚自己站在哪一边么?难道还搞不清楚被围猎的正是自己么?他气自己,为什么这个时候,还在为他担心!这该死的、不值得的、狼心狗肺的担心!

白悬鵺慵懒地站起来,仿佛很不情愿被叫醒的一直大鸟。

他没有抽刀——当然不是用被他见过的居合斩。他的手伸向了腰间的剑柄,缓缓地拔了出来——白刃冰刺。很吸引人的剑。那吹毛断发的寒光、线条流畅的刃、长长的笔直的中棱,真漂亮,叫人一见就喜欢,也危险,就像它的主人。

他从玄枭期待的嘴唇里读出了即将展开的剑法的名字:雀杀。

叮!他用沉舸剑挡住了第一击,白刃冰刺在沉舸的中棱上啄出一个星型的破口。第二第三刺依次而至。平静、质朴,极其简洁而且准确。第一击是心脏,第二击是颈动脉,交剑、拧腕扭转、拨开沉舸,反手,第三击是由右肋骨下斜刺左上胸,如果击穿,依次被击破的脏器是肝脏、右肺、心脏。剑尖停在他右侧肋骨下,那命牌抵住了。

原来不是木头做的……凉的。杨浚想。

白悬鵺收回了剑,也收回了命牌。他将命牌从剑尖取下,握住,苍白的手指完全盖住了上面的字迹。仿佛那样掩住就能将他的名字消除一样。

“请睿王回去吧。”白悬鵺平静地说。

杨浚觉得自己脑子像蒙掉一样,他茫然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白悬鵺没有看他,他顺着猎人的余光,看到了那个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惊恐和担心的青衣少女。——原来是为了她!你连剑都不肯提么?好,好,好!

******

朱瑾回府,愤怒地将密信摔在地上。

“徐温一句话就打发老子去淮北?妈的,杨行密也得城外十里迎接,他小子竟敢这么对我!这帮丢祖宗脸的儿孙,没一个顶得住的!不能跟他们一同沉下去!那个女人在哪儿?白牡丹楼?”

******

“大师兄!”赤颍子出声阻拦,“猎人必中,为什么不动手!”

“我在想。正如所疑惑的,我们是否有权柄剥夺他人的性命——尤其是这本就是一场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无谓的盲猎。也许我们应当提起一次众人决议,或者可以获得齐声欢呼的豁免。”他真的陷入了信念的危机。

青女闻言,眼睛猛地抬起,射出求救的光芒。她明白大师兄在帮她,给她一次反悔的机会,错误已经铸成,给她一次撤销的机会吧!

“你说什么呢?!”赤颍子眼中的震惊和疑惑已经无法掩饰了,“醒醒!你是白悬鵺!你是名震十六国的猎人城第一杀手!你是猎人城的长子!你是最快的刀、最坚定的矛!你怎么可以丢失杀意、丢失猎人的意志呢?那样,你和卷刃的刀、断了弦的的弓有什么区别?

“善见城锚在地上时,一旦失去了威慑,就是匹夫怀璧,随时面临着覆灭的危险!猎人城的这二十年平安停泊难道是白来的吗?不,是总导师大人经历一次次的战斗,用无数的伤痕、鲜血和敌人的头颅换来的。与吐蕃众的战斗、高昌王室的刺杀、周的倾轧……百战百胜,才换来了白鸟落地、寸草不生的箴言,才获得了不战而拒敌于门外的威慑。你作为总导师大人的继承人,这种放弃责任的行为难道就不觉得愧疚吗?

“先知神镜说得还不够明确吗?八女族已经亡了一次了,真如先知所言,人类的愚蠢只会反复出现,你还要故事里俗套的情节重演吗?青女对这姓杨的盲目仁慈,不是跟八女族灭时如出一辙吗?我都弄不清到底是故事还是预言了!”

白悬鵺的目光倒是很平静:“总导师大人早有训,不要随便追从预言。我认为青女应当保有自己选择的权利,而不是由我们强力让她回归善见城。你的责问我无从反驳,可是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发自内心地判断,如果不歼灭他,猎人城就会面临灭亡的危险吗?赤颍子,你做这样的决定,没有自己的私心吗?”

赤颍子涨红了脸,慌乱地说:“怎么可能——青女她,她是下一个先知!——白,你就没有私心吗?”

白悬鵺道:“不,我有,而且我的私心是双份的。”

青女茫然地道:“什么?什么下一个先知?”

“不要说!”白悬鵺出声警告道。

然而伤心、挫败的赤颍子已经抑制不住:“青儿,你是八女族最后一个女公子,是八女之王神镜的族弟。善见城若是没有了先知与记忆全集联络,就会迷航,就不能在时间中跳跃和航行,你注定了是要跟猎人城绑在一起的!就像现在的神镜姬一样!”

“不……我不要。”青女惊恐地后退,“我不要成为先知,你们都可以下船,凭什么我……我不要一辈子被锁在那移动的城池里,一辈子守着白虎璧,在时间中流浪!”

“白虎璧?!——照耀着猎人城永不陷落的白虎神,——最后一块在你们手中?”杨浚吃惊的声音。

完了。

想掩藏的,永远掩藏不住,牌面彻底崩塌,平摊在众人眼前。不要毫无准备地涉入时间的河流,那深渊也在凝望着你。诚如所闻,自然状态中人人相互争斗,谁也不能保证完全地制服谁,残忍地实现了平等。猎与被猎的形势瞬间逆转。

攻守之势异也。

玄枭最先反应过来——但是他确实不如杨浚快,即使用尽全力也一样。青女已经被杨浚像拎小鸡一样拎住挡在身前。

“擅杀不擅救,这是你们早就表现出的弱点。来,让我看看你如何在不伤害到她的前提下刺到我。”

白悬鵺再次在心里怒视了自己。杨浚,他可是从徐温的层层杀机下活下来、凭一己之力统一了西洲的武林、从昆仑以八百骑兵穿越数国、奔袭千里回来的少年睿王,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掉以轻心地认为他只是一只待宰羔羊。就因为他从来没露出爪牙吗?就因为他从来展现的都是内心追求光明的一面吗?就因为你对猎人城律法自以为是的理解吗?人和人在杀死对方的能力上是近乎平等的,匹夫之怒也能血溅五步,外邦人在猎人城获得的平等,暗示着猎人在外邦也没有特权。你不是天天将律法谙熟于心吗?为什么你从来未曾明白还这么傲慢!

******

“贱人,朱雀璧在哪儿?”

“朱将军——不可……”

“滚开。”朱瑾粗糙的杀人无数的手触到了璧。奇怪,那璧没有温度,很难说是冷还是热,但是,画面涌入——正是他想看到的!徐知训醉倒在他眼前,头颅唾手可得。他在思想中向前向后看去,那神璧有灵性一般,按照他想知道的展现给了他——好计谋!好计谋!他在思想中禁不住夸赞自己,这真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吗?

家丁战战兢兢地冲进来,双手呈上信笺。朱瑾撕开——正是那神璧展现给他的幻象中的那封淮北节度使的调令,和徐知训今夜设宴送行的请帖!好,好宝贝!他面露喜色,让家丁甚为疑惑,将军竟没有因为调令而生气?“哈,贱人,你不是说我会负于徐家吗?——不要告诉徐知训我来过,否则把你那美丽的脑袋扭下来。准备厚礼、待我去向大公子辞行。”

家宴上,朱瑾谦逊殷勤得让徐知训吃惊,他还从不知道这枭杰之辈能做到这种程度。朱瑾感恩戴德地说:“明日再到府上告辞,愿能得大公子恩赐一面。”

******

睿王府。

青鹘突好奇地看着雕镂的阑额和天花下穿梭的奴仆和家丁。七卫严整侍奉于堂下,犹如雕塑。虽说忙而不乱,但睿王还真从未公然带女子回府过。玄静也面露惊愕,但他没多说,只是叮嘱加强防卫,静静地观察着青女。

“青姑娘,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府上没什么婢女,都是跟随我闯荡江湖的旧部,可能不太方便,要委屈你。直到你那些兄长们愿意莅临,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杨浚知道至少有一只鸟跟着他,虽然他不确定是哪一只。

青女有点不明白:“你要跟他们谈什么?刺杀徐温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帮你往城内传递消息,只要公开挂在集市上就可以了,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杨浚话说出来就有些后悔,是啊,谈什么呢?叫他们交出白虎璧?痴人说梦啊,就算自己违背道义杀了这个小姑娘,除了将仇怨结的更深之外有什么其他的作用吗?刺杀徐温?不是早就有人告诉他了吗?你只要公开招标就可以了。叫他们放弃攻击自己?难道自己曾经因为这个有过半分的烦忧和畏惧吗?不是的,不是的,他只是想质问那个人而已。

为什么,你不肯站在我这一边?为什么你不肯提剑也不肯给我解释?为什么,你既不杀我,也不信任我?

等等,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不过是敌对双方中的一方和雇佣军的关系。他突然意识到了——原来是我希望啊,是我希望你是我的朋友啊,这样我就可以问出那些无可奉告的对世事运转的疑问,我就可以说出那些被人嘲笑的理想。我们就可以认真地谈论被这个残酷却无聊琐碎的世道的鸡毛蒜皮掩盖起来的事物的真相,不是以卑鄙和手段取胜,而是探求掩藏在蛮荒背后的规律。

青女看到他纠结的表情,试探着小声说:“谢谢你两次不杀我,如果真的需要白虎璧才能实现你的理想的话——我,我愿意帮你。”她摸了摸怀中空白的猎杀命牌。

玄静脸上突然浮现大有深意的笑意:“青姑娘,你怎么让我们相信你真心帮助公子呢?”

八女族的少女爱上外邦人,这真是俗套的老故事。

******

哗啦啦!瓦片和木天花碎裂的声音。玄枭像一只黑色的秃鹰从梁上跳下。“哼,如履平地。”

青女没有动,甚至没有流露出“你们终于来了”的渴望表情。

玄枭突然明白了,冷笑:“呵——八女族爱上外邦人,真是俗套。青女,这可是你自己翻的命牌!就算你不肯杀他,我们也要杀他!”

“不会的,大师兄一定会帮我的。”

“就算大师兄不赞同动手,还有总导师。”玄枭声音毫无感情地说。“我倒是羡慕外邦人的王权,可以父死子继、高度集中。看看我们,四个人倒有三个意见,啰啰嗦嗦,连个结论都没法达成。”

“你就知道白悬鵺,大师兄、大师兄。——明明我才是城主之子,明明我才有最坚定的猎人之心!姓杨的名字从来不属于他,他也不是为你而来!为什么偏我不是头生的长子!为什么所有的目光和荣誉都在他身上——而且,头子将死!善见城和世间隔离得太久,制度陈旧,早已被时代抛弃!众神的时代已经过去,众议制冗长低效,在群雄割据狼烟并起的时代,孤狼的意志和集中的王权才是生存之道。”

“英雄所言甚是。”帷幕后转出玄静和磷磷的甲兵,弓兵围住玄枭。“既然少侠你也明了,此时此世唯有王道才是正途,何不弃暗投明,与我们合作。”

玄枭并不惊慌,他嘲讽道:“青女,那姓杨的许了你什么,让你这么死心塌地。他当了皇帝让你当皇后吗?”

“青姑娘,未尝不可。公子不也说了么,这府邸,缺少一位女主人。”玄枭看透人心地道。

青女目光呆滞。

这句话太准确了,击中了少女幻想的核心。她从此不能停止幻想,她如何在那雕镂的阑额下指挥成群的奴仆,人人都听从她的指令;华丽的衣饰、精美的脍炙,纯金花丝的花钿、粉色切片的鲈鱼,她如何高雅地出席达官贵人的宴会,在彩色的春笺上歌诗唱和、将诱人的樱桃塞入绣口;众人是如何向她行礼,夸赞她的夫婿,叫她“夫人”,不,“王妃”。(杨浚都只是作为一个面目模糊的道具出现在少女虚荣的梦幻里。)

玄枭听闻此语,大笑起来:“青女,你是因为什么看上了那姓杨的?他衣服上纯金的纽扣吗?他伪王的名号吗?难不成,是他的卑鄙吗?”(枭对众人的判断失望,觉得自己还比较明智和鉴定,想要当猎人王。)

******

“白,谢谢你。”八女神镜抱着琴,浅浅地弹着。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白悬鵺睫羽猛地抬起,眼中碎光盈动,“我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状态。”神镜看着他,笑了,伸出她白皙而柔荑一样纤长的手指,轻轻示意:“你有疑惑,可我喜欢你的眼睛,希望它们永远保持年少的光彩。”

白悬鵺看着自己的双手:“祭司大人,我是不是太软弱?我是不是不够坚定、不够有信念?我是不是不该被时间中的幻影迷惑,我们涉过的,根本就不是同一条河流啊。如露如电,如梦如幻。一个人为什么要为一颗露珠而停下脚步?我为什么不能像一把金属的剑,毫无疑问地履行自己的使命呢?”

神镜低下头,像女神俯视万物一样俯视着他,道:“对于造物主来说,一颗露珠的寿命和一个猎人的寿命,差别真的有猎人想得那么大吗?如果你是一把剑,当遇到那一天,刀和剑都尽数折断、你所知的世界和信仰都轰然崩塌的那一天,你该如何度过呢?像一个芸芸众生一样柔软地匍匐在地上吧,像水、像时间一样蜿蜒地流过吧。你是药师的王子,药师的血脉定会经你传下去的。如果有一天你像我一样被神叩问是否选择全知,告诉他们你的名字,是药师神威。”

楼外仆从们传来一阵喧哗,小婢跑进来道:“神镜姬大人,都传遍了呢。今日朱将军到徐大公子家告辞,在徐家门前站了很久,接过徐家僮私下对朱将军说:“徐相公今晚在白牡丹妓院,侍者不准前往。”朱将军说受不了早晨的饥饿,就回去了。大公子知道后,答应去看望朱将军。将军现在正大肆具办,要置酒席招待大公子呢!半个楼的好东西都掏空了,桃氏姬也请去了呢。”

“不要跟来。”神镜简洁地说。“这是祭司和王对王子的命令!”

******

“我们与导师,有事先约定的暗号,发出就意味着先知有危险……”

“青鹘突,你疯了!”玄枭惊怒而蹦起来,却见他又瘫软地落于地上,“雷氏兄弟,你们好卑鄙,用毒!”玄静一挥手,手持长矛的步兵呈环状将他压制在地上:“不要伤他。雷氏兄弟和猎人城也算是故人。”

“总导师大人不会有事的……只是需要借,借白虎璧一用。”

“愚蠢的女人,我就该先杀了你!卑鄙的外邦人,你给我出来!”

呲啦——杨浚划开屏风,长身迈出。他拄着剑,坐在堂正中,承受着玄枭如刀的仇恨和青女颤抖的眼神。“公子,你可以交给属下的。”玄静劝道。“不,这个时候我必须在场,没有只会逃避责任的主上。”

“杨公子,你不会伤害总导师大人的对吗?还有大师兄他们——毕竟他们也没有伤害你。”

杨浚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他脸上浮现了一个笑,眼里没有光的笑容:“是的,我保证。”

******

朱瑾有乘坐的名马,冬天用锦帐罩着它,夏天用罗帐护着它。又有爱妓桃氏,是绝色美人,长于歌舞。当徐知训来到后,朱瑾捧杯为他祝寿,先将名马奉送给他,徐知训大喜说:“相公外出镇守,与我暂时相别,离情别恨可以心知,愿在此尽情一乐!”朱瑾于是请徐知训来到中堂,叫来桃氏陪酒。

徐知训醉了,那颗诱人的头颅瘫软地展现在朱瑾面前。

如同预知所见,那颗头被他完美地切了下来。双神璧在手,洋洋得意。“把那女人带上来!”

“不必了,”神镜盈盈走出,瑟瑟的宝石和鸽血石的镶嵌在她头上组成了光晕的花环,让她越发容光焕发,如同曙光女神降临。

“怎么样?到底是谁折在了谁的手中?还不是我取得胜利?!”朱瑾得意地用粗糙的手握住神镜姬的下巴,一用力就可以捏碎。

神镜却露出嘲讽的笑:“你为什么不去触碰一下朱雀璧,看看未来?”

朱瑾伸出手去,脸上的神色却由胜利的涨红变城愤怒的紫、杀意的黑,直至绝望的青白,那些本该由自己心腹部下把守占领的城门、要塞,都是徐知训的部众!“贱人,胆敢骗我!”

神镜笑道:“你也以为我说的是杨行密?你们外邦人真是好笑,自己做了什么难道也不记得了么?泰宁齐氏,冒领了外邦人的姓,是八女的后裔。你抢得青龙璧,却害怕八女后人的报复,在投降新主时呈献给杨行密,并提醒杨浚去陵寝取回,以为可以将仇恨转嫁到他的子孙头上。你以为把八女一族男丁屠尽了,却不知,八女王座乃是母传,八女的记忆也代代相传,我会永远从族人垂死的诅咒中记得你的脸!你的一生也算是枭雄了,但我是八女的王,定要代行神的权柄,为族人讨回最古老的公义,乃是血亲复仇,就是以血还血、以眼还眼!”

“贱人,老子难道会让你活过今天吗?”

“够了,我尽了我的责任,也该从他人记忆的地狱烈焰中获得安息了。”神镜天鹅一般的头颅折断了。

朱瑾将徐知训的头颅示以吴王杨隆演,吴王畏惧地道:“这不是孤应当看到的。”退缩了。

他带着部众,疯狂地城衙冲去,飞箭流矢阻挡了他们,来回几次。他一个人翻越城墙,独自砍杀着蜂蚁般簇拥上来的敌人。他摔断了脚,找不到马匹,望着天空,回想起背叛齐氏的那天和对阵朱友恭杀死堂兄的那天,想着若不是有那贱人的怂恿,对徐知训的侮辱没有冲冠一怒而是唾面自干,会不会活得寿终正寝。没有答案。

最终,他用砍断神镜脖子的刀也砍下了自己的头颅。

八女族自此亡了。

******

朝阳如血。

白悬鵺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好像有人给了他一刀。他支持着没有摔倒,像一只喝醉的猫一样手脚并用攀上屋顶,天上突然一阵鸽哨鸣动,然后是极光一样缓缓飘下的千里火。

这是猎人有重要通知的信号:

“赤颍子!玄枭!快,快,给城主发信息,不管她愿不愿意,我们这就带先知大人返回,随时准备起航,准备逃跑……”

他跌跌撞撞地攀上城楼——城防已经乱了,守兵乱哄哄跑来跑去,有战斗的痕迹。血迹、尸体和丢弃的盔甲和头颅,从朱瑾府里往城外延伸。他沿城墙狂奔起来,终于找到了血腥味的来源,是朱瑾丢弃了头颅的尸体。

“徐知训动手了?”他心中惊异,却迎头看见长矛上挑着的徐知训的头颅。和失魂落魄的赤颍子。“赤颍子!不是让你跟着先知大人的吗?!”

“善见城没办法启航了。”赤颍子双手抱着的,是猎人城的先知、善见城时间中的领航员,八女神镜的头颅。

一种野兽般的直觉,是的,就像玄枭说的,他一直都不是最坚定的、最具有猎人意志的,但那鸟儿和走兽一般,能听到大地的异动,能靠后脑勺感知到危险的本能般的直觉。

“赤颍子,通知所有猎人,全员离开广陵、离开吴国境内,全员回防!善见城有危险!”

信鸽从善见城飞过七天传到广陵的信息:

“白鸦离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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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理性的光芒

    理性的光芒

    党校学历教育:本书收录了50篇论文,探讨了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分析研究基层地区、部门工作中存在的新情况、新问题,并从未来发展的角度,对基层部门今后的经济社会发展问题进行研究。
  • 至尊写手

    至尊写手

    黄鹏捡到一个优盘,里面可以自动生成原创的诗歌散文小说……然后,他成为了一名网络作家。日更十万字什么的简直不要太简单。字数超越《从零开始》不是梦想。网文界的速度与激情已经开始。这本书里不仅有那些年的青春和理想,更有湿和远方。QQ群:558325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