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中京西城静的骇人,东余国都的构造复杂且精密,朝向、宽窄、长短、铺设的材料,每一条街道巷弄都有着严格的不容变更的制式要求。东城近陆,多是屋舍人家,西城临海,皆为机构衙门。要说特例,也不是没有。但在这诺大人口千万的中京城中,居于西城的不过寥寥数户。不只是达官显贵,更多的是祖上蒙荫,而当今相国大人的府邸便是这特例中的独例。
篆龙刻剑的大轿掠过街巷,且不说木制应有的声响,便是轿夫的脚步呼吸都是悄然无声。轻阖双眸的陈锡令眉宇微拧,显得有些疲惫。今日的发展远超预期,质子一事得来的太过轻易,让他放心不下。
“想不到辰老贼也会失态?”四十年同朝为官都不曾见过的场面出现的竟是如此突然。“难道真的是老来得子心头宝?”一声轻笑,仿若看了场笑话。
“质子、宗会、豪宴,还在战事关头堂而皇之的用借口召了嫡长子回京,当真发了失心疯?”轿中响起似是呢喃的轻问。
“必有蹊跷,国师掌握密鉴司,定是得了什么消息。”本应只有一人的空间内,竟是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可究竟是什么会让老东西如此行事,算死了我定会助力?推之不及的质子一事竟是一把接过,南齐有变?不可能,国都都快破了,哪里还有翻身的余力。还是他已经推平了南齐在东余的暗桩?名厦山庄如此废物?”
“不知,大人还是多多留心。”
“想不通啊想不通,算了,反正担子他接了。”
声音渐歇,大轿依然飞掠。
忽然,一阵利器破空之声,大轿骤停。疾风瞬起,刃声无数。月下光影闪动,无数武动之音从四面而出,皆是奔向轿中人,而轿中的东余相国似乎仍未反应,不见一丝动静。
一阵金铁交鸣之声,轿外散落暗器无数。八位轿夫此时七人抬轿,一人不见了身影。
街边墙后不时传来冰刃入肉的声响,不可见处已然有人血溅黑瓦,命赴黄泉。不几时,便见黑暗中走出一人,正是本在末尾的轿夫。
“刺客共七人,东余打扮,用的是名下山庄的功法,属下无能,没能留下活口。”轿夫单膝跪地,低头说道。
几息无声,片刻后,轿中答道:“回府。”
月下再次陷入一片寂静,独留在原地的轿夫依然是跪地姿势,直至大轿消失在视野尽头。平静间,只见汉子脖颈上靑经暴起,右手从腰后翻出一把银白匕首,银光闪过,竟是猛地斩向自己左手尾指。青砖四碎,轿夫却仅仅微吭一声。接着拾起地上的尾指便起身奔向大轿离去的方向。仔细看去,左手尾指处鲜血滴落。一步,三步,五步。两息之后,长街青砖上再不见滴落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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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相国大人于国师府回府途中遭遇刺杀,刺客七人,名厦山庄功法,皆已毙命。”烛影灼灼的大殿内,一人跪于阶下。大殿正中的龙床上衣被微动,片刻后传出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
“查出指使者了吗?”
“或为南齐。”厅下之人答道。
“相国可有受伤?”
“相国大人无恙,八侍仅一人出手,因未留活口自断一指。”
几息不见帐中不见答复,片刻后,传来一声轻叹。“毒师厉相,名不虚传。我东余国顶端之人御下手段果然非凡。”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东余顶端仅陛下一人。”
“罢了,朕乏了,下去吧。”
火光闪动,大殿之中转瞬只剩一人。“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哈哈哈哈,没想到我无所不能的东余,最无力的竟是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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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你说真的是南齐下的手么?”辰休此时双手枕于脑后,悠哉的躺着,很是随意的问道。
而朝堂上凶威赫赫的东余国师,此时正在旁边拿着小刀,一丝不苟的削着苹果。听见儿子的问题也不见停顿,答道:“名厦山庄的刺客,怎么可能如此不济。如果相国八侍的本事大到只需要一人就可以灭了名厦的刺客,不光南齐平了,你和你老爹我估计也早就变成黄土一抔咯。”
“也是,可是你说还有谁喜欢这么没事找事?”
“从我这赴宴回府的路上,想下手的多呢。北边的,下面的。如果能成事,这京中少说有十数家会动手。只是没这个能力罢了。京外的就更多了,闲着无事,你猜猜看?”
“上面的那位?没动机。东余江湖?没必要。夷人?”
“说说原因。”
“太蠢。”
“哈哈哈哈,”辰时也一阵大笑,似是想要抚须,抬手才想起自己的长须早就被眼前的小子剃了个干净,有些尴尬的放下手。说道:“有长进,没错。就是太蠢,无论东余、南齐,或是北边的西边的,大家几斤几两其实互相都知道个八分,所以如今战事才会这么顺利。现在的局势下,没有人也没谁敢再生是非。会想着钻空子的只有那些不自知的夷狗,惹人笑话。”
“可是老头,”飞快啃完苹果的辰休随手就把果核丢到了屋外,随便擦了擦手说道:“知道这些,质子的事情你还就这么答应了?不是一直教育我不要做那独林木么,这一口答应下来,到时候辰家可就成了整个江湖人的刺杀对象。不光南齐,到时候东余估计也有不少人有此想法。还是说,你就是说说?”
“混小子,”辰时也没好气的白了辰休一眼,“老子我什么时候在这种事上会随便说说?既然答应了他陈锡令,自然就会是我们辰家在质子一事上扛旗。”
“你发疯了?”
“臭小子,有你这么和老爹说话的吗?还有,以后再外人面前对你老爹客气点,太丢面子了。”
“别说别的,到底是什么原因。”辰休显然没把自己老爹的话放在心上。
“暗桩传来的消息,北边人的使团入了南齐鸿胪寺,已经达成协定。不日将会挥兵南下。“
“什么?!!”辰休显然被听到的消息震惊了一番。“北蛮南下,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说的这么轻松。”
辰时也听闻却似乎没什么反应,拿起茶壶给儿子倒了一杯,答道:“预料之中的事,这两年北边大寒,蛮子早就想找机会南下,如今这么好的机会送上来怎么可能不下手。别担心,这些在我东余征齐之前就已经布置好了,只是不知道日子,所以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是,如此腹背受敌,真的好么?北边的战力可不是南齐可以比拟的。”
“所以说,质子一事只是南齐在拖延时间,早就是预料之中,根本无足轻重。南齐在我东余南伐那一刻就知道不是对手,一路上放历川军长驱直入直至国都就是在等北边准备好。现在历川军孤军深入,等北边战事一起,他们只要拖住历川军,就可以看着北蛮和我东余大战。算盘自然是打的响,可是却低估了我东余国力,或者说不知道我儿子的厉害。现今的东余可不是二十年前的东余,质子求和?我不光要他何光远送来最看重的儿子,还会在他翻脸之后留着他儿子不杀,让他留着希望,再慢慢失望。你说自己被当弃子丢弃的太子看着自己父亲的算盘落空,看着自己的国家被东余一点点吞并,在再最后回都和父亲见面,这对于他父亲该是怎样的耻辱?这样的场景算不算讨回来为父当年的耻辱?”此时的辰时也满是青筋四起,满是戾气。
辰休显然也是知道父亲如此的原因,没说什么,只是轻轻走下床,抬起手抚了抚父亲的背。想了想又问道:“所以,接下来你会上谏接受南齐质子求和,历川军不入国都,然后等着北蛮南下,南齐撕毁条约?”
“是的。”
“那接下来呢?北边的将领?军队?都安排好了?”
“这是自然,所以你这几天多去街上吃点好吃的,再等可就有段时间吃不到了。”辰时也的话语间,满是促狭。
“我?”辰休有些茫然,显然没想到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我的好儿子,为了你老爹我能够一雪前耻,宗会过后就乖乖的和你大哥一起去北边。你的那些个小玩意,还是你自己指导怎么用最稳定。”
“靠,老东西,你又算计我!”
“哈哈哈哈,老爹管儿子怎么能叫算计?这叫代父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