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白雾弥漫的清晨,天空都还不明亮的时刻,萨耶就来到了僻静的瓦基丽湖。倒不是因为有要事要做,只是因为难得的假期以及恰逢其时的闲情。
萨耶沿着潮湿的湖岸独行,前方湖岸的曲折全都隐没在白雾里,似乎有着一种寂寞和茫然。湖面平波如镜,空气中一丝扰动也没有,都好像是被沉淀一夜的寒意冻住了一样,只有湖岸边高人一头的芦苇还在轻轻晃动。如果萨耶是一个失意的诗人,也许他还会对着这湖岸的景致颂吟几首,但是此刻,他心中空无一物,连自己会走到哪里都没有关心。
萨耶的本意也是如此,无关乎景色,无关乎苦闷,无关乎孤独,只是为的在沿着这湖岸漫无目的走上一圈又一圈。他称这是安宁——放下一切的自由。
只是这份安宁注定无法长久,萨耶也知道自己一定要在某一个时刻回去工作,但他并未料到,漫步的结束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就在前方不远处,透过雾气和交叠的芦苇,一个人正仰躺在湖面之上。她的身体纠缠在水草之中,随着湖岸荡漾的波纹上下浮动,除此以外再无动作。
萨耶先是有些愣神,以为是自己发生了某种错觉,可他又立刻反应了过来确实是有人落水,两三步跑了过去,穿入到湖岸的芦苇丛中。他拨开芦苇带露水的长叶,露珠纷纷落下打湿了他的肩头。在掀开了最后的幕帘后,他站定在湿滑的岸沿,在镜样的湖水上萨耶见到了落水的不幸者。他伸手要将那人拉上岸。当他的手触碰到那人的手时,萨耶不由得心头一颤,说出了以后他将多次说出的一句话——“冷的像石头一样。”
萨耶在当地的药房当伙计这几年来,多少学到了一点治病救人的知识,也见过不少药石无医的不幸,而像是这样冰冷的大多都无可救药。这样想着,萨耶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他一根根扯开缠绕在女人身上锁链般的水草,又一边拉着她的肩膀把她慢慢拖上岸。对萨耶这样一个成年人来说,这本不是什么麻烦的事,但是因为湖岸湿滑不便站立,然后这些水草又过分难缠,萨耶整整花了十三分钟才将这个女人救起。
白雾开始逐渐散去,光线也变得燥热起来。那个女人被萨耶拖到一处干燥些的泥地上,平躺在那里,神色似睡眠样安详。萨耶蹲下身,伸出左手去探那女人的鼻息。食指在空中停了很久,萨耶这时才有机会去看看自己究竟拉上来个什么样的人。这个女人拥有着像是古典雕塑一样面容,看着有种脱离时代的感觉;身形瘦弱却颀长,四肢也恰到好处;皮肤因浸泡在水中而染上惨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墨色的头发披散着,还留着波浪的痕迹。
但引起萨耶注意的却是这个女人的衣着,有点类似于风衣,但又轻薄很多,在手肘这些关节处还绑着黑色的束带。显然,这和萨耶身上打满补丁的亚麻色长袖衫大相径庭,而萨耶的衣服才是本地人这个季节常穿的那一种。也许,这是一个外来者。
萨耶叹着气摇了摇头,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外来者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的手指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她,已经停止了呼吸。萨耶站起身,环顾朦胧渐消的青绿湖岸,看到太阳在薄雾上画出的道道光柱,一时不知所措。
也许他还有挽回的余地,这个女人未必已经被死神带到了地下,就如一年前的那个猎人。从几十米高的树上落下,摔断了七根骨头,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医生们都说他没救了,不愿收治。猎人的妻儿也只好哭啼着带着昏迷的他回家,萨耶当时看着那副悲惨的场景想着这一家算是完了。可是奇迹一般的,半个月之后他又在集市上看到了那个猎人。那时猎人正提着一张看起来很不错的野猪皮探头探脑,似乎是在寻找着卖家的样子,身上也看不见受伤的痕迹。
萨耶本想着去向他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但又想起他根本就不认识自己,便放下了这个打算,默默走开。也许这就是所谓奇迹,萨耶当时想到。
也许还有机会,没有溺水的迹象,可能只是体温过低,萨耶对自己小声说道。他也知道该怎么做,记忆中还留有那些医生急救的方法,虽然不能同那些医生一样通过生命气息的痕迹来判断情况,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可是萨耶依然久久地站立,他不断在心中催促自己,身体却像是被冻僵了一样没有动作。
直到太阳已经将雾气全数驱散,忽而一束阳光直射向萨耶的眼睛。萨耶本能地闭上眼,又打了一个喷嚏,昏沉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些。他最终还是不能就这样站立得麻木,就算这个女人的生死不会因为他而有所变化,而自己正如面对猎人的医生一样无力。他很清楚自己所能做的不过是一种对于现状毫无益处且无关紧要的尝试,这种尝试甚至与那个女人都毫无关联,日后也不会被其他任何人称赞。
他依然决定去做。
萨耶半跪在女人身旁,伸出右手小心地将女人的后背托起,左手按住下颌,确保气息能够流动。萨耶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呼唤起落水者,即使声音小到像是极不情愿,可萨耶也真心希望能够将她唤醒。
“醒醒!你还好吗?”
湖中不知道哪一个角落,一只天鹅从梦中醒来。它毫无征兆地振翅而飞,雪白的双翼拍打出声响。萨耶被声响吸引,抬头望去,却只看到太阳下模糊的幻影。当他在次低下头时,他几乎忍不住惊叫出声。不为惊讶,而为欣喜。
那个女人睁开了眼睛,正与萨耶四目相对。萨耶看到,她漆黑的双眼里,有着星光在闪烁。
萨耶还未回过神,女人就先于他开口,用着异族的语言问道:“这是在哪里?”她的声音有些飘忽。
萨耶虽听清每一个发音,却并不懂得这种语言,只知道这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他回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不用担心,我可以帮助你。”希望对方能够听懂自己的话。
女人点了点头,以萨耶的语言回答道:“谢谢……”随着话音落下,她的脸庞上滑下了三滴水珠。“看来,我还是太不小心了,居然掉到了水里。”女人的声音有力了起来,像是突然打起了精神,虽然还很虚弱,可也不像是先前一样。
“这可一定要小心啊,”萨耶轻声说道,“这个时间一般可没人来这里。我还是先带你去城里的医生那里看看吧,我和他们都很熟的。”
“好啊,辛苦了。”女人莞尔一笑,笑容里还没有褪去僵硬,“对了,你可以叫我叶希兰。”
“我是萨耶,洛斯?萨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