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是我族的后辈吗？”
“老黑皮！你尽讲些废话！这要不是我族后辈怎么到这里来的？”
“你娘的！小白脸！你算是白活这么多年！这小子身上没有我族的传承之灵，你感觉不出来？”
“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切！”
“不过这小家伙的灵性很强，否则不可能在这里构造出如此完整的世界。”
“也是，那些真实的场景……啧啧啧。”
明潜周围传来阵阵声响，像是有人在叙话一样。
“后辈之中竟有明舞天那般奇才！炎术！好名字！”
“可明族还是没落了。”
这道声音之后便是长时间的安静。
“话说回来，这小子到底是第几代明子啊？”
“你个老黑皮！是不是找茬？脑袋这么多年还是不好使！你问我这，我哪知道？”
“奶奶滴！你的嘴是真臭！”
两道声音就莫名其妙地互相骂了起来。
“真丢人！亏得你俩还是长辈！安静些！他要醒过来了。”
……
明潜再一次昏了过去，他已经说不上来这是第几次濒临死亡。
他只记得自己从石阶上滚落了下来。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穹顶，慢慢地去调整自己的状态。
之前经历的一些事情，让他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
过了一会，他吐出一口气，觉得身体恢复了些力气，这才坐了起来。
他先细细观察了自己的身体，除了有些地方出现淤青，倒无其他大碍。
向后望去，明潜就只能看见白色的石阶永无尽头，从光芒四射处延伸出来，自己就坐在梯下，仰望着白玉般的道路。
明潜轻声嘀咕一声：“这么高都没摔死我，小爷我终究还是福大命大。”语气像是自嘲，却又被自己给逗乐了。
他觉得轻松许多，站了起来，转身看向那片墓地！
云雾缭绕宛若仙境，让人完全联想不到这是一片陵地。清幽的光参杂着金黄色，让明潜不觉得阴冷，反倒觉得很舒服。
朦胧之间，明潜只看到黑色的墓碑，每座墓碑旁都有着不同的景象悬绕。
明潜看得不清晰，但好奇心催使它向前走去。
“这家伙也太不自量力了。”
“这小家伙很不一般！他在看你哦。”
明潜像是听到了什么，向这道声音的来处看去。
他没发现什么，摸了摸脑袋接着向云雾中摸索过去。
云雾中的声音消失了，等到明潜离开了原处，那里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
桃花纷纷，如春雨般细腻无声地落下。明潜仿佛真的来到了桃花仙境，飘飘云气缭绕，缤纷落英在身旁起舞。
“好美的一处地方。”明潜暗自赞叹。
他从明舞天口中得知这里是祖陵，埋葬着明族的先烈。
随着脚步的向前，明潜离那棵高大的桃树愈来愈近，那种血脉同源的感觉愈加强烈。
“来者何人？”明潜脑海中响起这句话，但是耳边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明潜停下了脚步，不敢再进一步。有了之前的例子，他大致了解到这些长辈多数脾气古怪。
并且极度不好惹！这是重点！
“后生晚辈，明族圣子，明潜！”明潜字字铿锵，十分自信。
“你所来为何？”
明潜听着只像个女子的声音，没有想到考验来的如此之快，丝毫不拖泥带水。
听到此言，他低下头思索一番，这才昂头回复道：“寻超凡之法！”
明潜一言刚毕，此处的仙境之景直接化为恶土：阴风怒号，黑木枯败，满地疮痍，枯骨嶙峋，毁天灭地的气势压下，明潜直接扑跪在地，只有双臂在苦苦支撑着，这才没有趴下。
“蝼蚁也敢妄想超凡！”冰冷的声音中满是轻蔑。
威压宛若灭世，全部负压在明潜的身上。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同族的长辈会对自己毫不留情。
明潜说不出一句话，咬紧牙苦苦支撑。
一幅图景展开，将明潜笼罩进去：
雷电发了疯似的在空中撩乱，宛若万丈光矛直击大地。霎时石破天惊，山峦崩摧。霹雳炸裂的声响如此的真实，直接轰击明潜的颅腔，肺腑都隐隐作痛，嘴角有鲜血流了下来。
他已经支撑不住了，但他依旧望向那片雷海。
一道身影自雷光中而来，隐约感觉得出那是个男子。他手里紧握着白亮色的电光，身体像是亮银冶炼出来的一般，冰冷而又高高在上。
他将手中的电矛用力扔了出去，那一刹，光矛宛若流星从天而落，向远处射去。
明潜瞳孔中被闪电照出的光亮也掩盖不住他内心的震惊。
桃花！纷飞的桃花！
凭空出现在天空中！
轻柔地飘舞着将光矛泯灭成了虚无！
一道女子的身影缓缓显现：玉足之下，桃花轻灵飞舞，将她托起。素雅的霓裳轻扬，乌秀的长发飘飘，宛若天人。
他们互相直视着对方，似乎在交谈。
黑夜中，闪电的光芒异常刺眼，亮银色的雷霆宛若天罚。男子的双拳被电弧包裹，背后缓缓展开了雷翼，狂暴的雷电化作了一条巨大的长龙盘绕在他的身躯周围。
和他针锋相对的女子注视着来势汹汹的雷电，丝毫没有怯意。
霎那间，雷电巨龙俯冲向女子，张开了深渊大口只想要吞噬面前的敌人。巨龙尾后，身披银白色铠甲的男子一闪而去，雷翼展开，天地间只剩下雷光电弧。
战斗时爆裂出的强烈的光芒让明潜睁不开眼。重压之下，明潜连头都抬不起来，他的身体在摇晃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散去，沐浴在雷电中的那名男子浑身暗淡，从空中坠落了下去。
反观女子，衣服有些凌乱，身体依旧处于紧绷状态，眼神坚定地望向涌动的黑云深处。
夜空平静，明潜再次抬起头，只望见空中那道女子的孤傲强大的背影。
翻滚的黑云向那女子压去，云后飘着霞光。
那女子没有丝毫动容，双方僵持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天空中，半壁光明，半壁黑暗。女子身后的黑暗中不断走出身影，他们静静地等待着，等待那一场撼动乾坤的大战。
明潜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容。
那些身影直挺着脊梁，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退缩。
大风呼啸而起，天地霎时变色，战争一触即发。
明潜匍匐在地上，身体里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想抬起头看一看先辈的荣耀！
只是在这场大战中，明潜只能畏缩在这个小角落里。连挺起脊骨，见证这场战斗的资格都没有。
等到绚烂的光逐渐在眼角消失，风渐渐的平息，他才知道这场大战结束了。
不一会，天空飘起了大雨，愈下愈急。
雨水打湿了明潜的衣衫头发，顺着脸颊流入口中。
明潜痛哭起来！
身体在剧烈颤抖！
他挣脱了束缚，仰天嘶吼，鲜红色的血雨拍打在他的脸上。
血与泪在脸上一片模糊。
他最后一眼看见的只有黑云缓缓翻滚，如潮水般退去。
黑云缓缓散去，阳光逐渐洒向大地，仿佛是在抚平她的创伤。
只有明潜弱小的身影跪在血雨中。
他不明白这场战争因何而起。
刚刚的声音再次出现，没有一丝的感情。
“你的先辈们都在战斗！只有你！你个懦夫跪倒在这里！”
”你敢站起来吗？你能站起来吗？“
明潜跪在地上，身旁有无数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他能做的似乎只有痛哭，只有泪水。他眼睛模糊之间仿佛看到庄先生，看到了杨叔，看到了虎伯，看到了……他们就那样瞥着自己，没有一个人上前扶他，没有一个人安慰他。
“竖子！”
“潜儿，我看错你了。”
“唉……”
明潜已经趴在了地上，抱着自己的脑袋，完全提不起了精神。那些话像是尖刀，一遍遍地抽出再刺进他的胸膛。
责备！失望！鄙夷！
他想找个地方安静地睡一会，甩开这所有的一切。
大雨还在下，明潜蜷缩在泥泞的泥水了，像是死去了一样。
“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众侮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于是信孰视之，俛出袴下，蒲伏。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
庄先生的读书声在脑海中回荡。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淮阴屠户中有个年轻人欺侮韩信说：‘你虽然长得高大，喜欢佩刀带剑，其实就是个胆小鬼罢了。’又当众侮辱他说：‘你能杀死我，就拿剑刺我；如果杀不死我，就要从我的裤裆下钻过去。’在这个时候，韩信盯了他很久，俯下身去，趴在地上，从这个年轻人两腿之间爬了过去。满街的人都笑话韩信，以为他胆小。”
明潜脑海里回想起庄先生教自己《淮阴侯列传》时的场景，耳边又再一次响起了先生说的话。
“明勉励？”
他想起了那双有些麻木却总闪着亮光的黑色眸子。
“韩信为何不杀那个泼皮？”
“因为他不敢！”明潜还很稚嫩的声音答复了先生的问题。
他还记得当时庄先生笑得很开心，因为自己的幼稚回答。但他摇了摇头，没有告诉明潜答案。
明潜一想到庄先生那暖暖的大手摸着自己的脑瓜大笑的样子，明潜趴在地上还能笑得出来。
继而狂笑起来！
大笑起来！
“先生，我明白你的用意了！”明潜心中默念，趴在地上睁开了眼睛。
明潜站了起来，他一个人站在雨中，看向天空。
不知是对庄先生，还是对着那道冰冷的声音的回答，明潜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坦然说道：“我敢……只是现在的我不能。”
当他睁开双眼时，自己又回到了那棵桃树下。
明潜目光深邃，缓步向树下的墓碑走去。
黑色的墓碑，历经了沧桑，却依旧有着它的棱角。
“明凌波之墓。”明潜不认识上面的字，却知道它的意义。
明潜的手颤抖着，触摸在碑面。冰冷的石面看透了岁月的无情，也诉说着先辈的艰辛。
桃花纷飞，明潜身上落满了花瓣。芳华逝去，落地化土，只为更护新生的花。
他向后退去，缓缓跪下。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明潜眼角含泪叩首，心中默念。
明潜起身坚定地向更深处走去。
“明江之墓。”黑色的石碑上刻着苍劲的字体。
明潜跪在断裂的长枪之前，叩首。
“明河之墓。”
明潜屈膝跪下，屏住呼吸，叩首。
“明潇之墓。”
水墨尽情挥洒在虚空中，画出日月星辰，画出山河大川，画出天地造化。
明潜大笑，喊道：“提笔尚斩千军马，谁言白衣一无用？”
“明渊海之墓。”
“明汩之墓。”
……
明潜走到每一座墓碑前都驻足许久，一一叩首。
“明子，请随我来。”
他才刚起身，云气中便走出一道人影。
明潜读得懂他的意思。
魁梧的黑汉子邀请明潜向深处里去。
云雾散开一条道路，他安心地走了进去。
豁然开朗之际，明潜便看到了熟悉的场景：日月同天，照耀大地。古老的门户便巍然屹立着，温冷的光洒在其上，通天柱身宛若润玉所筑。
明潜看向门下的三人，心里只觉得亲切。
“小家伙，你……真的很不错。”高大的丰瑞门前，老者转身笑道。
没待明潜开口，他笑着像是自语说道：“你是古往今来第十个到这里来的人。”语气中满是感慨。
明潜有些惊讶。
“你不必惊讶……你有这样的资格。”老者扭头看着明潜，目光中满是赞许。
“构建出那般完整的世界，足见得你的天赋之强。”老者的赞扬毫不吝啬。
“到此地来的明子来共四十八位。”老者像是有感而发。
但明潜呼吸一滞。
“明族的辉煌，一直持续到了第四十六代。”他像是发牢骚似的继续感慨。
“从第一代圣子直到了第四十六代的明子，每一代都到过这里，接受过洗礼，留下了传承。”
“那以后，我便知道明族不可避免地衰败了。”
“因为再也没有明子来到这里了……直到明剑渊的出现，但他没有到达祖陵。”
“可终究是没落了……”
明潜的双手紧握，指节苍白。他明白老者话里的意思。
“明舞天是第三十二代明子，那道灵术冠绝一个时代。”
“明剑渊是第七十四代明子，他的剑几近道也。”
“明族，没一个孬种！”最后老者总结出了这样一句话，再次盯着明潜，像是看见了一块璞玉。
“我很高兴，还能等来你。”老者停顿了很久。
他收回怜爱的目光，转身看向丰瑞门，眼含深情，这才说道：“这里撑不了多久了……她经历了太多。”
“在此之前，你要答应我几件事。”老者打断了明潜想要说话的冲动。
“那场战争，相信你也看到了。”老者似乎不愿和明潜说起这段逝去的历史，他再次沉默了好久才开口说道。
“很残酷对吗？不知道为什么是吗？”老者反问明潜。
明潜没有吭声，静静地听老者说话。
“你看到了残酷，看到了生命的脆弱，看到了至强者也有死去的一瞬……你才知道要活着！这就是我第一件要嘱咐你的事情。”
“一定要活着！”老者没有转身，但语气中满是郑重和期冀。
“至于为什么……你太弱了，还没有资格知道。”老者简单直接，不留情面。
明潜倒也没有咬牙切齿，暗自将这些话陈放心底。
“小家伙……你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
“天赋强大，心思单纯，身有锋芒，心有沟壑。”
“只是……切莫因天赋而浮躁自大，切莫只余质朴却不辨是非，切莫锋芒过于毕露。”老者语重心长地嘱咐着明潜。
“好了，小家伙，你该走了。”老者转过身来，笑着让明潜离开。
“吾三人不求你光复荣耀，只愿你不忘初心，莫忘先烈。”老者大笑着看着身旁的两位老友。
明潜目光坚定，点了点头。
“好孩子，去吧，离开这里吧。我相信，从此刻开始，从你开始，明族的气骨定会再次照耀千古的。”三人让出一条道路，直至丰瑞门。
明潜也大笑着，大步地向着明族的图腾走去。
“小家伙，别哭，千万别哭！”老者在明潜身后向他喊着，颇有些调侃的意味。
明潜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大笑着唱起了歌来：“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春兰兮秋菊，常无绝兮终古。”
他眼眶湿润，却不曾流下眼泪。他高昂地唱着歌，祭诵先辈。
有些人明潜并不知道姓名，有些人脾气古怪，有些人口寒心暖。但明潜知道，他们都曾为了明族的繁荣而牺牲自己，为了明族的荣耀而付出所有。
先烈！
明潜送你们！
你们的子孙将永远铭记你们的气骨！
你们的精神将经历万古而不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