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一贯现在的官位是辽东副总兵，而就在不到一月之前，他还不过是一个小小参将，这升迁之快让徐光启不由得啧啧称奇。
虽说自嘉靖皇帝分设两广、两湖总兵，增设浙江总兵以来，这总兵的位置便越来越不值钱，但直到一百余年之后的今天，大明的总兵不过只有二十余人，是阵亡一位递补一位的高级武官；至于参将嘛...哪个总兵手下没有三五个参将？
这总兵和参将之间的差距，就如同科举三甲末位跟状元的差别一般，几乎可以算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若是不熬上十几二十年，绝不可能轻易跨过。
但罗一贯在西平堡一战中战果卓著，这一下子就跨越了这个门槛，从一个中层将领变成了大明的高级武将之一，若是放到后世来看也是个军区司令的官职。只要坐上这个总兵之后，就算他罗一贯哪天阵亡了，朝廷至少也会追封他少保之位，并荫封其长子世袭千户，由官府立祠祭拜。
徐光启曾经以为罗一贯不过是凭借一时的运势才顶住了努尔哈赤的进攻，混了个总兵出来。
但就这两日的观察来看，罗一贯能当上这个总兵，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至少人家在摆兵布阵上就颇有章法，这两日由佛郎机炮手训练时也眼珠不错地盯着手下的炮兵，就差用马鞭逼着他们好好听讲了。
主将就杵在旁边看着，哪个当兵吃饷的敢撒懒？马鞭可就在人家手里攥着呢！更何况罗一贯在执行军法上面可是从不假手于人，真真是“一鞭一条痕”，就连他自己的亲儿子都不例外！这不，咱们小罗总兵就在一旁坐着呢，光着的脊梁上有一道宽约两指，长约一尺的鞭痕，正在一边呲牙咧嘴一边奋笔疾书。
这一下可把那些脑子机灵的家伙给吓住了。亲娘嘞，亲儿子都这么打，换了我们这些大头兵岂不是直接给抽死了？还是老老实实听这些红毛鬼讲吧。
虽然有罗一贯在一旁阴着脸盯着炮手们听讲，炮手们也是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但徐光启的心里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就葡萄牙炮手的反馈来看，大明的炮兵确实相当欠缺训练。
在葡萄牙部队中，想担任炮手一职需要进行很多相关的学习，比如火炮的维护保养，装药的最佳填料比，以及火炮的火力覆盖等等，至少要学习半年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炮手；
而大明的炮兵则是老一套的传帮带，从来没有一个准确的标准来确定一个炮手是否合格，也没有一本兵书来讲述大炮的操作。
就拿沈阳守城一战来说吧，就葡萄牙炮手的话来说，他们会提前布置永久炮位并设定射击诸元，只要女真人进了射程就可以对他们的先锋进行准确的打击。
反观大明的炮手就只是盲目的轰击敌方的军阵，比人脑袋还大的炮弹飞在空中虽说是十分吓人，但是打不中人的话还是白搭。上次是天佑大明，一炮把贼酋代善给轰死了，难道下次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更何况自己的炮手们还不懂珍惜东西，逮着红夷大炮便可劲儿的造，上次在沈阳不过一晚上的功夫就有六门炮炸膛了，那可是近三万两白银呐！
按照阿方索船上的这几个炮手的话来说，大明的炮手们应该被装进大炮射向天空，在天上散落成血肉盛放的鲜花——让这样的人操控大炮简直是最大的浪费。
一想起这个徐光启便来气，怪不得辽东的军费总是高的吓人！恐怕除了正常开支和被将主吃的空饷之外，这种不必要的损毁恐怕也不少。
一门红夷大炮在开火之后至少要歇息半盏茶来散热，这期间还要把炮膛中剩下的杂物清理出来，用湿布将炮身包住并不断浇水——而大明的炮手们则是不断的重复着装药开火，直到炮管过热而炸膛或者是裂开。
四五千两一门的红夷大炮，就这样在两三个时辰里损毁了。
...
回沈阳的这段路走了差不多半个月，罗一贯部下选出来的几十个炮手几乎是填鸭式的把佛郎机炮手们的教导装在了脑袋里——没办法，白天被总兵大人的马鞭逼着学，晚上还有徐大人来营帐抽查。
若是自己背错了吧，总兵大人不过是抽自己几鞭子，对于皮糙肉厚的自己来说倒也不算啥；
但这位徐大人则是笑眯眯的叫出自己的儿子或是老爹来教自己——当时入伍参军一般是父子二人一起，在战场上也好有个照应，就算是不幸阵亡了也有个收尸的人。
丢人呐！一个接近而立之年的大老爷们因为记性不好而害的老爹一同吃挂落，没有什么比这更丢人的了。
没办法，炮手们只得一个个的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努力地理解那些佛郎机红毛鬼教的东西，但不幸的是每天都有某个倒霉鬼的老爹或是儿子会被从骑兵队列里叫出来，陪着他一起听着徐大人的唠叨。
不过让炮手们稍稍满意的是，他们的伙食那是相当的丰盛。不光顿顿能吃上白面，每天还能吃上两块肉！总兵大人每天吃的也不过就是这些了。虽说罗总兵不养家丁，但以前听在其它将军帐下的兄弟说过，他们的家丁都不见得能吃这么好！
当然，徐光启把炮手们的生活照顾得越是无微不至，就代表着他对炮手们的要求越严格。
到了沈阳之后，他开始要求这些选出来的炮手每人每天认识五个字——这可把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难住了，包括罗一贯的长子，罗俊杰。
还未加冠的罗俊杰已经是个身长八尺的棒小伙子了，据说把老爹传下来的武艺练得滚瓜烂熟，既精通弓马又善使长枪，半年来死在他手下的女真人已经有两掌之数。
但就是这么个壮小伙，却在罗一贯身边跪着不敢出声，听着老爹的训斥。
“你小子平常说辽阳的先生都是草包，这回老子给你请来了兵部的徐大人教你，你小子还不认真学？每天五个字能把你难死了？马上成家的人了遇到事儿还回来找你老子解决？”罗一贯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罗俊杰有些愤愤的小声嘟囔道：“徐大人说我是罗总兵的儿子，每天要比别人多认识五个字。每天要是没认识十个字，就要让我挂着一个写着傻瓜的木板在您的营房门口站半天。”
罗一贯想了一会，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罗一贯的儿子难道不能每天认识十个字？这样吧，明天你要是真挂了牌子，为父就把你刘叔叔，郭叔叔他们都召集起来，看看你小子挂木牌是个什么样子。”
罗俊杰顿时有些无奈，甚至连眼泪都快出来了。当年自己刚开蒙的时候，也是这个不靠谱的老爹说什么“罗家世代都是棒槌，学不进去就算了，跟着他老子习武也是好的”；结果自己信了这句鬼话，现在可是栽在了这上面。
他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比棒槌还粗的手指头怎么抓得住笔？但他知道自己老爹的强势，灰溜溜的回营去了。与其跟他浪费口舌，倒不如赶紧把这几个字记住才是正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