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宫女?我正要去振安殿,却找不着路进了御花园。”易楚苦恼挠挠头,“绒绒儿,帮我指条路吧。”
苏蓉深吸一口气:“和我走吧,我正要去振安殿。”
什么衣服不衣服的……横竖彩珠一会送来。苏蓉现在满心只想和易楚多待一秒钟也好。
易楚跟在苏蓉身后嘴角勾勾:“你说我长得像一位故人,那是哪家小公子,把绒绒儿勾去七魂六魄,以至于见我都要掉眼泪。”
“那公子便如你一般,喜欢叫我绒绒儿。”苏蓉道,“他照顾我的喜怒哀乐,明白我的处境,处处为我留神铺路,是我在黑夜里跌打滚爬的时候亮起的一盏明灯,一路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
易楚偏头看看苏蓉:“他对你这样好,那你看我长得像他高兴才对,怎么哭了呢。”
“那位故人已逝,我这个生者还在人间受煎熬,我不该为他哭一哭吗?”苏蓉站住脚:“前面就是振安殿了,易公子先进去吧,奴婢一会也要进去陪小主。”
易楚点点头,深深看一眼苏蓉,抬脚往振安殿里走去。
估摸时间差不多,苏蓉才进去走到苏菁身边,正好彩珠也已经带着舞衣到了。
彩珠轻轻道:“小姐,那舞衣我已经带来了,你一会真的要替小主去献舞吗…..若是被发现了,那可是欺君大罪啊。”
苏蓉眉头紧锁,看着勤劳侍奉的莲香,想着莲香非要让自己来献舞,心里不由得一股怪异。但此时关头要紧,什么不对以后再细细分辨。
皇后的小太监刘公公抱着签字找各位秀女抽签看看一会第几个献舞,此时正好轮到苏菁抽选。
苏菁随手一抓,打开一看,两眼发黑。
竟是第一个?!
陈瑾年拿着手里的“柒”侧身来看苏菁的号,不由的同情道:“姐姐……这?”
苏蓉在苏菁身后看见那签更是一个头两个大,但是还得绷着脸干笑:“小主还真是……好福气,抽了个头彩。”
刘公公似笑非笑的看着苏菁:“那苏姑娘怕是得在皇上来之前去后面等着了,第一个献舞得先预备好。”
苏菁站起来一趔趄,被苏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陈瑾年打量道:“姐姐怎么要摔倒似的,是不是太累了,若是实在累,大不了就显禀报皇后娘娘说先不跳了吧。”
苏菁佯装无事:“怎么会,坐久了腿麻而已,我先去后面了。”
刘公公带着苏菁苏蓉来到后面,苏蓉手里提着彩珠递来的衣裳。
“咱家就把小主送到这了,小主可以在这里听到外面动静,也从这个缝能看到外面局面,一会喊到小主,小主就出来献舞就是了。咱家先去找抽着“贰”的小主了。”
苏菁温和道:“有劳公公。”
刘公公低着头退了出去,苏蓉耐着性子等了一小会,这才从袋子里拿出衣服。
“快,快,快换上。”苏菁神色慌张,“一会若是哪个抽着“贰”的来撞见就麻烦了。”
苏蓉把衣服一层层的穿好,脚腕上的铃铛也带上,最后把轻纱绕着脸蒙下,只露一双眼睛。
苏菁拿着黛把苏蓉眼睛描了一圈,好让眼看起来更妖娆些,让浓妆也好遮掩些。
“你去把外袍脱了,躲起来,别出声。”苏蓉吩咐道,“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即可。”
苏菁把外袍脱下来,匆匆披了不显眼的斗篷抱着一堆衣服跑了出去。
偌大的大厅,只剩苏蓉一人。
前厅的突然热闹起来,接着是一声安抚,众人又平静下来。
想是皇上来了。
苏蓉紧张的手心冒汗,闭着眼等待。
丝竹声奏起,一群歌女的声音宛若天籁,听的人心都放松了一点。
皇上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臣子,龙颜大悦,眯着眼把一杯酒仰头喝净。
皇后笑着劝解:“皇上还是少喝些……一会今年新进宫的妹妹们是要献节目的,皇上不想清醒清醒,好好看看吗?”
皇帝点点头,长舒一口气对着贴身太监宜州道:“那就,让她们下去,让那些新进宫的开始吧。”
“好嘞。”宜州答应着,马上抬起身喊到:“按照往年规矩,新进宫各位小主花朝节需得献节目,以庆节日,让墙内墙外都是百花盛开。现在第一个小主是——”
宜州低头看看手里刘公公递来的名册:“长通苏家之女苏菁,苏贵人。”
四处鼓声密密敲击起来,如同小雨点一样落在所有人心上。
宴会上的蜡烛点了几千盏,黄澄澄的映着所有人的千面。
大厅中间的歌女已经弯腰退下,四处都在翘首以盼,安静的一根针掉落都听得见。
她就这么赤着脚来了。
面上红纱遮住一张不知如何国色天香的脸,身上穿着清软的舞衣,胳膊上系了蓝色红色的绸缎,白嫩的脚腕上带着一小串铃铛,混在鼓声里,别有意境。
苏蓉安静的像个瓷娃娃,单脚站立,另一只脚绷直弯曲,高悬在另一条腿的大腿根部,双手兰花结印一般一动不动,恍若神女下凡。
鼓声霎时停了,一阵阵丝竹声萧声吹奏起来。
她把抓在手中的彩缎一抛,彩缎被抛的好高,顿时划出好看的弧度。
“心肝儿,咱们京城水软,风也跟着软,但是咱们的胳膊呢,若是用些力气,将那绸缎抛的高高的,反而让舞更随着自己来。”
赵映雪是这样说过的,她记得。
她一双手划过自己的脸,好像要把面纱揭开,却又只露了个尖尖的下巴之后,手又迫不及待从脸上离开了,面纱重新落回脸庞。
所有人看呆了,只觉口干舌燥,一阵一阵的撩拨的自己心痒痒。
“你得学会欲拒还迎,露出一点来反而比赤裸更让别人心里发痒,若是露出一点又合上……”
鼓声轻轻伴随着丝竹笙箫混了进来,她把腿一抬,足尖一勾,一只雪白软嫩的脚像雪燕一样从裙底下飞出来。
随着音乐的越来越急,苏蓉也跳的越来越快。彩缎萦绕在她身边,像是两条蛟龙。舞步纤纤,足下恍若绽放一朵朵灿莲。
皇上看的不自觉吞了下口水,皇后脸上也有欣赏的笑意,只是并未达眼底。
鼓声笙箫都渐渐消沉了,苏蓉像来时一样落落大方的把绸缎一抛一接,收回手中,从大厅中央迈着细碎的步子,轻巧离开。
众人都没说话,还眼勾勾盯着大厅,直到鼓声戛然而止,大家才反应过来,不由一阵喝彩。
“这!我从未见过这般舞姿!”
“此舞之应天上有,人间能得,能得几回闻?”
“这次可真是开了眼界,竟有这样的舞曲……”
有人议论,有人喝彩,有人眼里酝酿风暴,只有易楚却一直盯着大厅中央。
“看呆了?”旁边的郡王戳戳易楚,“后悔没去苏家讨女儿了?”
易楚把眼神收回来:“郡王说的是什么话,跳舞的是皇上的嫔妃,可不是什么苏家女儿。”
郡王哈哈大笑,把一盏酒都喝进肚子里。
苏蓉回到准备时候的大厅时,苏菁已经在等候了。
“你回来了,我……”苏菁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苏蓉急匆匆的把舞衣一脱,把脸上的黛摩擦干净,这才一屁股坐倒地上。
“小主?苏贵人?”外面是宜州公公的询问,“皇上那边传唤您呢,您怎么下场不在那等皇上赏赐自己回来了?”
苏蓉一把摁住苏菁,从地上一翻身站起来,对外面唤:“公公请稍等,我家小主实在是刚跳完舞,穿着舞衣等赏不合适,得把舞衣换下来才能去前面见皇上。”
宜州道:“那就请小主更完衣,就去前面等赏赐吧。”
“有劳公公。”
宜州这才离开。
苏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你自己再呆一小会就回前面吧,自己在这想想一会怎么说,别把话说漏嘴了,必须得滴水不漏。”
“蓉儿,你去哪?”苏菁看苏蓉一副要离开的样子,急忙问。
“自然是出去躲会,我累成这个样子,回到前殿难免让人生疑。”苏蓉安慰道,“自己应付应付前面,今天宴会剩下不用等我,我自己认得路,会到时间自己回储秀宫。”
御花园的花开的一朵朵,刚才来赏遇见易楚,花都没看仔细,如今好容易大家都挤在振安殿,没人在御花园。
趁着闲暇无人,赏赏春景才不算辜负大好风光。
苏蓉小心绕过振安殿,抬脚往御花园走。
“绒绒儿?”身后一声声音吓得苏蓉浑身起鸡皮疙瘩。
苏蓉回头惊讶:“你怎么不在振安殿里,你出来做什么?”
易楚喝了些酒,脸上带点红光:“殿里好无聊,我还没问你怎么出来了。你脸好红,你也喝酒了吗,还是你……”
易楚嘟囔一小句,苏蓉没听清,把耳朵竖到易楚面前想听清楚,易楚却用嘴唇贴在她耳边轻轻道:“还是你,在殿前献舞累着了……?”
苏蓉的耳朵被易楚柔软的嘴乍一碰,不由浑身一颤栗,耳朵红的像要滴血。苏蓉忙退到安全位置怒瞪:“你,你怎么知道?”
易楚醉乎乎的拉起苏蓉的手,细细摸到:“宫里娘娘都养指甲,宫女的手才是十指秃秃,刚才我看跳舞的时候,看见那扔绸缎的手上干净的很,所以肯定不是他们说的苏贵人……”
苏蓉心里一慌,生怕周围有人看见,忙把手抽回来:“就算不是苏贵人,那,那也不一定是我!”
易楚细细摸着自己的掌心,感受苏蓉的手刚刚被抓在自己手里的温度:“跟着苏贵人去准备节目,苏贵人回来的时候你又没跟着,还满头大汗的样子……绒绒儿,你说你是去干什么了?”
苏蓉咬牙嘀咕道:“你眼睛长在我身上算了……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登徒子!”
易楚眯眯眼:“那绒绒儿就是在之前见过我了?”
苏蓉自知失言,忙住了口,把头一扭,暗自生闷气。
从前的易郎才不是这个样子…!如今这易楚怎么见到小宫女都勾三搭四。若是今天易楚找人带路碰见的不是自己,他是不是也会这样沾花惹草?
苏蓉越想越生气,心里只觉得一股无名火。
易楚看苏蓉逐渐黑了的脸色,干笑两声:“你要去哪里?”
“关你什么事?”苏蓉愤愤一甩手,“你在皇宫里爱找哪个宫女解闷就找啊,何苦来烦我,我还要给我家娘娘当差去……”
易楚一脸狡黠:“你家娘娘在振安殿待的好好的,一时半会哪用你当差,走。”
易楚拉着苏蓉的手,把苏蓉扯得跌跌撞撞。
“你带我去哪,你松手!松手!一会被人看见了……!”
易楚把苏蓉拽进御花园深处后手轻轻一松,苏蓉揉了揉发红的手腕:“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
易楚随便找了棵倚着道:“绒绒儿,苏贵人长得和你很像。”
从前陈瑾年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是是说苏蓉长得稍微有那么点像苏菁。
苏蓉不服气:“我哪敢,她长得那么漂亮,我长得又不好看,和她哪敢像。”
“谁说你不漂亮啊?”易楚懒散问,“生气起来腮帮子嘟嘟的,跟我小时候养的兔子似的,我觉得就挺漂亮。”
苏蓉恼羞成怒:“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才像兔子呢!”
易楚哈哈一笑:“你倒嫌弃我了,那我走,走还不行吗?”
说完,易楚一翻身就要离开。
苏蓉急了眼:“你,你真要走?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我出来这么久还没跟同僚们说一声,再不回去他们也该犯嘀咕了。刚才出来只是想见见你这个献舞的小宫女,如今心愿已了。”易楚伸个懒腰,“好好当你的差,别玩久了,快回去吧。你家娘娘一会不得叫你吗?”
“…嗯。”苏蓉脸上的欣喜着急消失的一干二净,只有勉强挂起的笑,“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见你,这深宫里……”
易楚轻笑一声:“一年不止有花朝节,还有别的节呢,我是家臣,自然可以多来皇宫,以后还长着呢。”
易楚手摆一摆,一身白色衣服混进满园鲜花里,扎眼又出尘。
他来的时候是沉甸甸的惊喜,离开也是满到要溢出来的难过。
不碍事。
苏蓉一遍遍告诉自己。
能重活一世见到易楚,已经是几辈子奢求不来的福分,只要易楚是活着的,比什么都好。
“见到他了?”脸像谪仙一样的男人从苏蓉身后贴过来。
苏蓉闷闷不乐的瞥一眼,腿顿时一软往地上一跪:“沈……沈池?”
沈池嗤笑:“见我就腿软呢,还是敬我让你再活一次呢?”
“自然是敬您。”苏蓉满脸堆笑,“您今天怎么找我了,这都这么些天不见了。”
沈池把苏蓉跟提溜小鸡一样抓着脖颈提溜起来,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来看看你们的郎情妾意,不过我刚才看他走的还挺痛快,根本没把你放心上。”
苏蓉把身上的土蹭干净,才敢贴着沈池道:“毕竟是重新活,易郎不认识我也正常。”
沈池打探的眼光收回去:“我这次来找你,你要你做一件事情。你在善乐坊的师父,混进宫里了,你杀了她。”
苏蓉心一惊,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沈池。不仅自己去善乐坊,就连赵映雪混进宫里,他也一清二楚。苏蓉手不自觉摸向腰间装着红玉坠子的荷包,或许,这个坠子不是好让自己找到沈池的,而是让沈池更方便监视自己……
监视?!苏蓉被这想法吓了一跳,自己有什么好监视的?
“可是,赵映雪与我并无瓜葛,我贸然杀了她……”
沈池眼里全是嘲讽,嘴角上扬:“你杀人还看瓜葛?从前你杀的痛快,如今也得为我办点事。”
“是是是,但是您神力通天,何苦来找我一个小小宫女呢?”苏蓉谄媚恭维着。
沈池沉下声,一双眼睛在夜里格外冷冽明亮:“她是靠易容术混进的宫里,你和她接触的多,更容易把她找出来。再者,她对你的警惕心,也是很低的吧?”
“非要杀赵映雪,总得有个理由……呃!”苏蓉话说到一半,被沈池掐住脖子。
“你话太多,会死的。”沈池眼一眯,手上更紧了一分,苏蓉被掐的喘不过来气,脸憋的通红。
时间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苏蓉不断挣扎,只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死去。
“呃……呃……”她逐渐体力不支,翻起白眼,身子软绵的要倒下。
沈池手这时候才松开。
“咳……咳咳…!”苏蓉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就一秒,刚刚要是再有一秒——她就要活活被掐死了!
“十天,找到她,杀了她。”沈池蹲下摸摸苏蓉的头,像逗弄小狗一样,“你会做到的,对吧?不为你自己,就是为了你的易郎……”
苏蓉瞳孔紧缩,咬着牙点点头。
易楚!谁也不能动她的易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