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贵人那边的小宫女蓉儿最近往这跑的倒勤快,天天替贵人送东西来。”流莺懒洋洋的把苏蓉替苏菁送来的东西随手放进小盒子里,“可别是想来小主您这里当差了。”
陈瑾年满满搅动白玉碗里的药,轻轻的吹起。这个药最近喝了很多包了,身体却一直没见好,不知道是哪里出的问题。
“苏姐姐跳舞之后得了皇上圣心,皇上一天三趟往那跑,赏赐来来回回怎么也得摆了个满,放不下送点给我也是正常。”
“跳舞,还说跳舞呢!”流莺面上带了疑惑,“苏贵人明明喝了咱们宫里的茶水……怎么那日还是跳的那么好看?这茶水虽然无毒无害,但是里面的药按照赵太医所说,三天之内会让腿疼的苦不堪言,但我看那苏贵人……”
“福大命大。”陈瑾年揉揉太阳穴,“咱们没那么厚的福气,怨不得旁人。”
“小主别胡说,只是奴婢有次经过苏贵人那边的时候,看见是那个蓉儿的宫女在教贵人跳舞。”
“这有什么,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整个储秀宫上下谁不知道。只是难为那丫头,生的相貌不差,也有一技傍身,最后落了个宫女命。”
流莺跪在陈瑾年腿边,眼神微闪皱眉道:“不是的,那日他们跳舞的时候奴婢观望了一会儿,听见蓉儿嘴上嘟囔道什么‘善乐坊’之类的,奴婢心想,莫不是这个宫女,是去善乐坊学的舞?更何况……”
陈瑾年把药碗往桌子上一放,眼里带了点冷意把流莺的话接了下去:“更何况这种舞姿,除了京城里的善乐坊,确实没人能再教的出来。”
“正是,善乐坊向来只培养三种女儿。一种是给官宦家取乐的,一种是富家小姐学艺的,还有一种是进宫给皇上献舞的,不知道这蓉儿是哪一种?再者说,不管是哪一种,别人不知道咱们可是知道的,那善乐坊可是陈大……陈黛开的呀。”
陈瑾年一张素白的脸阴沉着,细细的眉毛也拧在了一起。
陈黛当年祠堂突然消失后,陈瑾年开始还暗暗窃喜,以为陈黛脑子一时进水,跪上几天祠堂不要,非要把嫡女身份一抛来置气。可后来陈瑾年发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陈黛在自己入宫前一天晚上,回来了。
她来的时候穿着一身素白素白的纱衣,走路的时候也不再大大咧咧,有的时候还会捂住心口,仿佛心口上长了一道疤。
她哪里是当年飞扬跋扈的陈黛,分明是另一个自己!若不是那张脸还有原来的模样,陈瑾年死活也认不出来。
陈瑾年看着陈黛,仿佛在看一面镜子。
婢女们都打着哈欠在下人房里睡得正香,屋里空荡荡,只有陈瑾年颤抖的声音。
“你,你怎么回来了?”
陈黛捂住嘴轻轻咳嗽两声,没有回答陈瑾年的问题,反而自顾自说了起来:“马上要入宫了,没了我这个嫡女,今年入宫的只能是你了。”
“你装什么?!”陈瑾年看见陈黛咳嗽后几乎要目眦尽裂,她咬牙切齿,“当年被咳咳……被你一剑刺破心口的人是我,你装出这副病秧子样给谁看!”
陈黛嘴边扬起一抹诡异的笑:“那我得好好谢谢你,这副柔弱样子还是跟你学来的,你看看,可还像?”
陈瑾年手不住抖了起来。
抖什么——!
陈瑾年心里恶狠狠呵斥自己。
当年她风光无限,自己还是个外头姨娘养的庶女的时候,她都斗不过自己,被自己抢走了身边的一切。如今,她一无所有的回来,自己更不必害怕!
陈瑾年安慰着自己,一遍一遍。
不怕,我不怕。
陈黛用手绕了绕指尖的黑发,抬起眼柔柔地说:“我的心上人是萧世子,于是妹妹就削尖脑袋也要和我争一口气。可眼看着争到手的时候,妹妹又说于理不合,拒绝父亲给你们二人议婚的决定。那时候我太幼稚了,眼里只有咱们陈府这一亩三分地,以为你在欲擒故纵,让萧世子对你更有兴趣。可如今我才恍然大悟,你背后的势力和阴谋一环扣一环,萧世子是其中一环,你也是。”
陈黛贴在陈瑾年的耳朵上,呵了口气:“你一心想着帮背后的“他”做好这件事,可你想想我从小到大命怎么这么大,每次你都要把我害得只剩一口气,我还能死里逃生?”
陈瑾年的冷汗从鬓角划下:“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帮他做好这件事,帮谁做?做什么事?”
陈黛缓缓起身,似笑非笑看着陈瑾年好久,才嘲讽道:“赵映雪这个名字你知道吗?”
陈瑾年心里“咯噔”一下。
“你当然知道,我也知道。”陈黛心满意足的看着陈瑾年惊慌失措的模样,“我自打从陈府走了之后,我日日和赵映雪待在一起,所以,我什么都知道。”
“你…咳咳咳……你既然都知道,你怎么不把赵映雪送回来,你要知道赵映雪她可是——”
“他没告诉你吧——我和赵映雪,并没什么两样。”陈黛一句话刹住了陈瑾年所有的问题,陈瑾年脸上惨白一片。陈黛微笑补充一句:“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没什么两样。”
陈瑾年呆住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疯了。”
难怪,难怪每每自己眼看就要杀了这个挨千刀的女人的时候,“他”都会出现,阻止自己,让自己好好看住陈黛,留住她的性命。
就连这次陈黛从祠堂离家出走后,“他”也冲自己发了好大一顿火,责怪为什么不看住陈黛。
原来——
陈瑾年猛的抬起头,死死抓住陈黛:“既然你是和赵映雪一样的怪物的话,我怎么可能让你离开。”
陈黛眉眼弯弯,弯下腰把陈瑾年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自己身上轻松掰开:“我和赵映雪这些年开着善乐坊每天提心吊胆,如今来找你肯定是有了让我不再提心吊胆的方法。”
“善乐坊?善乐坊那,那竟然咳咳……那竟然是你们开的?!”
“是,可惜呀。”陈黛长舒一口气,“明天就只剩下善乐坊了,陈黛和赵映雪就不见了。”
陈瑾年试图把陈黛含含糊糊的话拼凑到一起,陈黛却起身走向门外。
陈瑾年一愣,随即发了疯一样抱住陈黛的腿,死命拖住她:“你不准走……你不准走!你不该有自己的人生,你生下来就只配当个怪物,你配被那位大人用来咳咳……用来咳咳咳…!”
她咳得死去活来,话都说不完全。
陈黛怜悯的看着死死抓住自己的女人:“我不仅要走,我还要从这个荒诞的圈子里跳出去。陈瑾年,我从来都没有变,我还是那个我,飞扬跋扈胆大妄为,试图改变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一切,被你步步紧逼依旧不肯折腰的我。”
陈黛一脚踹在陈瑾年的心口窝上,力气大到把陈瑾年踹到墙角后,轻蔑道:“走着瞧吧,他违背天理枉顾人伦,你跟着那个王八蛋生灵涂炭,为一己私欲害死千万家!该死的是你,是你们。”
说完,陈黛像来时一样,融入月色里。
陈瑾年趴在地上,一直不停的咳嗽,狼狈的爬不起来身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陈黛一身白纱,从自己屋子里离开,投向天地的怀抱。
陈瑾年进宫之后依旧苦苦搜查陈黛赵映雪和善乐坊的下落,没想到,如今居然还和宫里扯上了关系。
“如果那个宫女是善乐坊的人,那她进宫,是不是也是陈黛的指使?”流莺眉头紧锁,看着陈瑾年。
陈瑾年黑漆漆的眼睛里有一丝让人心惊肉跳的狠毒:“陈黛没有那么聪明往宫里给我安插眼线监视我,应该是赵映雪办的。”
赵映雪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陈瑾年细细思索所有的事情,想从这些事来窥见点不同寻常之处。
如果叫蓉儿的宫女真的是受赵映雪的指使来宫里的,那苏菁也是赵映雪的人吗?
陈瑾年一下一下的叩着桌子,闭眼道:“我们暂且还不知道那个蓉儿是用来监视我,还是用来监视苏菁的,毕竟她是苏菁的贴身婢女。”
“小主的意思是……”
“要是她是用来监视苏菁的话,只有这些可能。要么苏菁是那位大人设下的其中一环;要么她是赵映雪的同盟,和赵映雪陈黛一样,是那种怪物。”陈瑾年又思索良久,疲惫的叹了口气,“也说不定是我们多心了,一有关于善乐坊的就开始自己吓自己……”
“小主可千万不能这么想,宁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流莺走到陈瑾年身后捏着陈瑾年的肩,“您已经弄丢了一个陈黛了,赵映雪那边还没下落,若是能抓到一个别的将功补过,那位大人想必对您也高看一分。”
“你说得对。”陈瑾年不可置否的点点头,“为了大人描绘的那个盛世,我就算两只手沾满血,都是值得的。”
“小主想怎么做?不如奴婢先去从蓉儿身上侧敲旁击问出点什么?”
“不。”陈瑾年睁开眼,死死的盯着储秀宫苏菁住的位置。
“擒贼先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