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微亮,三百多少年集中在无界峰广场上,栗兴虽昨日受伤,但真气在身,一个晚上调理得也如常人一般了,风隐百般劝阻也未能拦下栗兴,一定要来参加入门考核,他哪里知道栗兴虽受过伤,但就凭身上练就的八年基础道法已不是寻常修道之人可与之抗衡的了,入门考核在栗兴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栗兴心里在想的,是怎么能在这些新人面签表现一番,以引起阳瑞的重视。
乙归道人和五位长老走到众人面前,细细检视一番后,乙归道人说道:“各位,我深知大家都是无界城中百里挑一的佼佼者,想在这无界峰上修道练法,习得一技之长,为的是将来能匡扶天下正义,惩恶锄奸。但,修道之路不似你们想得那般简单,历时十年方可小成,有人甚至穷其一生不得其道,还有人为此送了性命,无界峰史上修为能有大成者,皆耗费数十年,日日苦修,从未间断,其间辛苦非常人能理解,所以,为了让大家对修道之事谨慎,也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入门考核必不可少。经过考核后,在修道方面资质不佳者,自行离去,回山下耕读鱼樵、士农工商皆能修世间之道。”说罢,颔首示意修罗尽进行后面的事宜。
修罗尽命场中少年两列长队缓步跟随,绕过边室约百步,有一峭壁,壁上有一洞口,上书“鱼跃”二字,阳光只能照进洞口三步之内,内里情形无法窥得一二。修罗尽走在人群前面,到得洞前示意大家止步,回头先是严肃扫视了一遍人群,转而又露出笑容说道:“稍后大家自行进入洞内,洞内并无邪灵巨兽,但仍需谨慎处之,不管遇到何事,切记不要慌张,越是冷静越能发挥出自身潜能,也就意味着越容易通过考核,我会静候各位佳音。”
修罗尽说罢让出位置,人群开始缓步向洞内走去,队伍前面几人皆是男子,自是不甘示弱,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后面的人犹豫片刻也紧随其后。
风隐被栗兴拉着,故意排在阳瑞沧洁二人身旁,队伍行进中,栗兴对着阳瑞说道:“阳瑞,你待会儿千万不要害怕,我听父亲讲过,这洞里确实没什么危险,只是可能会有一些幻象,他们会刺激你或者引诱你做一些你平时不会做的事,只要冷静处理,一定能安然无恙,顺利通过。”
阳瑞在听过乙归道人的讲话后,确实紧张了一些,但听修罗尽长老的话又似这考核不难通过,心里一时也不知是真是假,倒是旁边的沧洁,看到栗兴又在阳瑞面前显摆,讥讽道:“栗公子倒是轻松,毕竟童子功在身,哪像我们这些凡体肉胎。你少在这儿误导我们。阳瑞,不要怕,我相信我们俩都没问题的。”
阳瑞心知沧洁又在和栗兴较劲,但确实又轻松了不少。转眼看到风隐一直缄默不语,像是紧张得厉害,忙安慰道:“风隐,你也别紧张,修罗尽长老和栗兴不是都说里面没什么危险嘛,你就放松一些,我相信你可以通过的!”
沧洁也在旁边鼓励道:“是啊是啊,你一个男的,不要害怕,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看你天资极佳,定能旗开得胜。”
风隐此时显得心事重重,倒不是因为畏惧这洞内情形,而是隐隐约约觉得这洞中有什么东西在轻声召唤他,令他不由自主地想去一探究竟,他一时也不明白这是害怕还是兴奋,只能暂时忽略,强行挤出微笑说道:“大姐,沧洁,我没事儿,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放心吧。你们也都小心,进去之后注意安全。”
阳瑞点点头,抬头一看已到洞口,略一顿继续向前走去,沧洁却接过话问道:“没睡好?我看,肯定是栗兴在教你学坏,你看他那眼神,一直盯着阳瑞。风隐,你可千万别跟着他学一些歪门邪道。”
阳瑞回头道:“行了,别说了,大家小…...”话音未落,她发现身后的沧洁和旁边的风隐栗兴都不见了,不光他们不见了,其他人也不见了,她忙又回头去看本走在她走之前的人,却发现那些人也都不见了,四周突然安静得出奇。
她急道:“沧洁!沧洁!风隐,栗兴!你们都在哪儿?”可任她再怎么呼唤,根本没人回应她,眼前和身后只有光秃秃的石壁。
叫了好一阵儿都无人回应,阳瑞只得慢慢静下心来,心想:这难道就是考核了吗?
她试探着摸着石壁向前走了几步,似乎前面除了石壁,就是无尽的黑暗了。行得十几步,周围仍是寂静无声,除了自己的脚步和呼吸什么都听不到,阳瑞明显感觉得到心脏在通通通得跳,双腿不由自主的抖起来,越抖幅度越大,她干脆蹲下来揉了揉腿,想让自己放松些。就在此时,阳瑞隐隐觉得自己眼前有人影晃过,她急抬起头,前面不远处立有一人影,阳瑞轻问道:“是谁?”
那人影毫无动静,连一丝响动都没发出。
犹豫再三,阳瑞还是站起身来,朝人影处缓缓挪步,适才稍稍放松的心神又紧绷了起来,阳瑞边挪步边思索:如果那人对我出手的话,又该如何应对,是转身就逃还是用尽全身之力撞倒他,就算撞倒他,又该如何呢。
心中还在不着边际的想着,那人影忽然动了一步朝阳瑞走过来,阳瑞先是一惊紧接着喜上眉梢,她终于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风隐,那张憨厚的笑脸让她笑了起来。
只见风隐还傻笑着开口说道:“大姐!等等我!你们等等我!”不等说完就跑了过来,跑得近了停下脚步却又不说话了,直盯着阳瑞呵呵傻笑。
阳瑞心中自是欣喜,嗓眼处的心落了回去,见只有风隐一人,忙问道:“风隐,沧洁和栗兴呢?你们都跑哪儿去了?刚刚一转身你们都不见了,可吓死我了!”
风隐还是傻笑着道:“大姐,你跑得太快了,我都差点儿没追上。你等等我!”
阳瑞仔细端详着风隐,从刚刚相见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但又说不上,此时风隐显然答非所问,她小心翼翼又问道:“风隐,你怎么了?我是问你沧洁和栗兴他俩人呢?你......你没事吧?”
风隐笑笑道:“大姐,我没事,就是你们跑太快了,我在后面一直追,一直追,怎么都追不上,你们等等我呀!”说完抬起右手,搭向阳瑞的肩膀。
阳瑞心中大是疑惑,双眉微蹙,向后退了一步,厉声道:“你是风隐吗?不对!你不是风隐,还是说......”
她忽又想道:会不会是风隐被什么东西惊得慌了神,一直在讲‘等等我,等等我’这种话。
可还未等她想个明白,风隐眼中似有紫色火焰腾起,脚步暴然加快,刹那间已欺身阳瑞近前,双手猛的抬起,抓着阳瑞的肩膀边摇边泣声道:“大姐,为什么不等等我?我一个人在后面追得很辛苦啊......你们太快了,等等我啊!等等我.....”
阳瑞已管不得眼前人是不是风隐,她拼命扭着身子想要挣脱风隐的双手,可偏偏身子又像是生病了一般虚弱,只挣扎了几下就软瘫无力。而风隐口中则一直叫着“等等我,等等我......”宛如疯癫了一般,阳瑞越是挣扎风隐眼中的紫色火焰燃得越是猛烈,顷刻间风隐的整个身躯都仿佛被紫色火焰侵吞,嘴里喊着的话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人鬼难辨的嚎叫和哀鸣,闻之凄切难捱。
阳瑞此时已深知此人绝非风隐,甚至可能都不是一个人,与那日在山下伏龙渊所见火蛇倒有几分相似,她双臂无力,只能蓄全身之力于右腿,猛地抬起右膝盖,阳瑞身形比一般女子稍高,这一顶恰好顶在那火焰人腰腹间,那火焰人受此一击果然后退,阳瑞肩上一松,顾不得许多,转身朝黑暗中奔去。
跑了半晌,身上已是大汗淋漓,双腿有些发软,胸腔中的心脏几欲脱口而出,阳瑞回头看,不见火焰人的影子,脚步才慢了下来,又跑了十几步方才停下,甫一停身便瘫软躺倒在地,口中急促的喘气声回荡在四周,胸膛起起伏伏,只怕许久不能再起身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阳瑞仿佛睡着做了梦一般,梦中她看到那火焰人将风隐和沧洁抓了去,二人在紫色火焰的包围中难以动弹半步,风隐口中不停呼叫:“大姐!救救我!大姐!救救我!”火焰人的双臂化作两条蟒蛇般的火鞭,狠狠抽在风隐和沧洁身上,火焰中两人的惨叫声让阳瑞痛苦万分,奈何她的手脚不听使唤,只能远远看着二人饱受折磨,阳瑞内心的焦急和愤怒难以自抑,胸口好似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终于她下定决心憋足了一口气,什么也不顾的朝那火焰人撞去,“啊——”一声大叫呼出胸膛,阳瑞也惊醒了,坐在地上,四周除了黑暗哪有什么火焰人、风隐、沧洁,抹了一把额头上涔涔的汗珠,阳瑞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缓慢的呼吸声终于让阳瑞恢复了一些气力,她睁眼缓缓起身,心中想着该往什么方向走。
“阳瑞!救我!快救我!”沧洁的声音不知从哪儿响起。
“大姐!救救我!大姐——”风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一如梦中那般痛苦。
阳瑞定神一看,面前几十步开外的情景,与适才梦中情形简直一模一样,风隐和沧洁的身上衣物被火焰烧得所剩无几,露出的肌肤上数不清的焦黑色鞭印触目惊心,二人的凄厉求救声让阳瑞又回到了梦醒前那一刻,她脸上竟毫无惧色,口中不屑道:“还要再来一次吗?”
说完阳瑞铆足了全身的力气,奋不顾身的冲向了那火焰人,眼看她身躯就要被火焰吞噬,但她未有丝毫动摇,空中右膝高高抬起撞向了火焰人......
阳瑞本已抱着必死之心与那火焰人同归于尽,但就在她身体与火焰人碰触的一瞬间,全身仿佛陷入了棉花堆中,然后眼前一片刺眼的光芒直射下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突然手臂像是被人抓住,身体稳稳站住了,阳瑞眯眼许久才睁开,眼前竟是沧洁和栗兴对着她微笑不语。
“你们俩......怎么?风隐呢?”阳瑞满脸狐疑的问道。
“你放心吧。我们都没事,恭喜你!通过考核了。”沧洁急忙解释道。
阳瑞还未缓过劲,口中喃喃道:“通过了?”心里还在想: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一切真是假的吗?可是所有的痛楚又好像都刻在了心里。
已是日悬当空的时辰,此处正是“鱼跃”洞口所在峭壁的另一边,所有通过考核的新人都会从此间峭壁出来,完成考核,而未能通过的人则会从原洞口返回。
此时空地上已经有几十个人,显然是通过考核的,人群中个个都神采飞扬,全然不似刚入洞时那般神情。而人群前方站着的修罗尽长老,此时一脸焦急,尽管他强压着不让脸上露出痕迹,但胸前抬起的右手不时缩成拳状,然后放下,不一会儿又抬起来。
在鱼跃洞中,每个人经历的事情应其实都不一样。栗兴早早完成了考核,沧洁和阳瑞都十分好奇他在洞中究竟经历了什么,可是栗兴含糊其词,一直不肯说。沧洁只好拉着阳瑞到一旁,互相说起各自的考核经历
阳瑞未曾想到沧洁的经历竟然会是那般诡谲和艰辛。
在洞中,沧洁先是置身无界峰登山长阶上,还未等她想明白,身后的石阶突然崩裂坍塌,露出的万丈深渊迫使沧洁不断的向高处爬,爬了许久身后山崩石裂的声响一直未曾停歇,可那长阶分明比现实中无界峰上的石阶还要长上百倍不止,任凭沧洁如何拼命的攀爬,高处的无界峰偏偏始终遥不可及,待到沧洁筋疲力竭之时,忽见不远处石阶左旁有一小道,她用尽最后一口力气爬到能通往小道的石阶处,在脚下石阶刚刚裂开的一刹那她纵身跃入小道,幸而那小道并未塌裂,才让沧洁放下心来。
休息片刻后,沧洁自觉体力恢复了一些,仔细观察起这条小道,曲曲折折的附在无界峰的山腰上,一侧是峭壁硬石,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沟壑,雾气弥漫看不甚清楚,她沿小道走了百十来步,绕过一道山脊,眼前景色让她欣喜不已,一大片火红的花海竟然出现在面前,还有许多身着红色绸衣、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子和女子,在其中翩翩起舞、追逐打闹,仿如仙境。沧洁看到这景色和少年们,不由得加快脚步向花海小步跑去,花海中嬉戏的少年中有人唤道:“快来快来,这里好玩得紧,快来呀。”可沧洁刚刚进到花海里,突觉脚下一沉,低头一看,那花海低处有一些血色藤蔓紧紧缠住了她的脚踝,那藤蔓像蛇一般缓缓向她腿上盘来,沧洁心知不妙,赶快抽身想要跳出花海,然而那藤蔓像是通了人性一般,沧洁越是动弹藤蔓越是缠得紧。正当她不知所措时,远处走来一个皮肤白皙,脸庞俊朗的男子,对她笑着说道:“你不要挣扎,你不动这些血藤是不会伤害你的。”沧洁听了只得停下一切动作,果然那藤蔓也停了下来,片刻功夫便如死去一般枯萎成黄色,沧洁把腿一抽,那些变黄的藤蔓便碎成了一段段散落在地。
阳瑞听到此处仿佛自己置身花海一般,腿上如同被那些藤蔓缠上一样奇痒无比,她急用手揉了揉小腿,又跺了跺脚,这才把奇怪的感觉驱散。
沧洁继续说道,她被那男子所救,自是感激,男子带她一同走入了花海,一路上再无藤蔓干扰,待走到人群近处,那俊朗男子先行跑进了人群中,沧洁在后面赶快追了上去。
花海中央是一片被众人踩出的空地,空地中央此时被数十人围成了一圈,圈中时不时传来女子的咯咯娇笑,沧洁放慢脚步缓缓靠近人群,从人墙的缝隙中看向里面,可圈内景象着实把沧洁吓了一跳:只见圈中一对男女赤身裸体,似在打架般翻滚在一起,女子笑声格外分明,而那男子则骑在女子身上挥舞着双手,状如疯癫。
沧洁虽不知这二人在做什么,但脸上绯红一片,不敢再看,心中惊恐不已。场中突然响起一声惨叫,沧洁再看去,只见那场中男子手上已多了一颗血淋淋的肉球,沧洁仔细辨认却认得那肉球正是他身下女子的心脏,那女子双眼圆睁,胸腔一片血污,沧洁倒吸一口气,不觉叫出声来,此时所有人突然都朝沧洁看过来。沧洁抬眼看去,那些人哪里还有半点俊男美女的样子,个个都人身兽面,沧洁见状已吓得半死,仓皇转身向花海之外跑去,身后人潮紧追而来,沧洁自己恐怕都不知哪来的这般力气,脚下藤蔓甫一缠上便被她迅速抬腿扯断,藤蔓断处竟渗出人血一样的红色液体。
待她跑出花海几十步,听得身后再无追赶的声音才敢回头看去,那些人身兽面的怪物似乎都是被困于花海中,出不得花海半步,因此不再追来。沧洁停下来才发现,自己身上衣物在刚刚逃跑中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腿上脚上血痕累累,这时候才觉出痛意来,她强忍着又走回了小道初始之地,发现石阶已然全部崩塌,上山的路完全消失了。沧洁瘫坐在地,思考良久,花海那边走不通,此处石阶尽已坍塌,似乎只有一条路能走。她抹干净脸上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起身向峭壁处走去,她要攀着那些突起的石头爬到无界峰上,可每一步都需要太多的体力,更何况她脚上还有伤,每一步向上都让脚下的石头被血染红,沧洁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步一步的向上爬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沧洁感觉自己都要昏死过去了,突然头顶一片阳光直射下来,她莫名其妙的就在鱼跃洞的另一侧出现了。旁边第一个通过考核的栗兴,看着沧洁趴在峭壁上的滑稽样子,顿时笑出了声,捂着肚子几乎笑倒在地。
不过,正如修罗尽所说,其实众人所经历的都不是真正的邪物,更像是心中的恶魔幻像,众人出来之后身上并无半点伤痛,只是心中的惊惧之情却仍需一段时间才能平复过去。
沧洁和阳瑞互相说完自己的经历后,已是半晌过去,眼下只剩风隐一人还困在洞里,久未出现,二人不禁担忧起来。就连修罗尽也不能镇定自若,向着石壁大步走了过去,他执考过多次新人,几百人的考核结果不会像这次这般慢的,他不由怀疑起风隐的身份,转而想到已查过那孩子并无道法,难道是这鱼跃洞出了问题?
他边走边胡思乱想之际,已距石壁不足三步,突然石壁丈余高处凭空飞出一团火焰,他抬头看去,却认得那是一个人,身上无端烧着熊熊大火,伴有一声惨烈的呼喊“父亲——”,修罗尽急运气拔地飞起,伸出双手接住了飞出来的人,右掌略一挥动,那人身上的火迅疾熄灭,待修罗尽落得地上,栗兴等三人一下子辨认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风隐,三人边喊边跑到近前,只见风隐身上尽是焦黑色的伤痕,衣物已被烧得不成样子,浑身毫无气力,嘴上喃喃道:“父亲......父亲......”然后便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