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我们又开始过着那种到处找工作的日子,而目标开始由最开始的小企,转向了当地最大规模的西城大厦和蓝堡大厦,”刘小依看着伊泽西忽然扯起嘴角笑得有些苍白,没等伊泽西说任何话,她接着说,“很可笑是不是?”顿了顿,她继续说,“两个没有毕业的大四退学生,竟然敢把找工作的目标定在有着精英云端的量大商业大企,真是可笑得滑稽。”
她抬起头看了一下朦胧迷离的月色,陷入一阵恍惚,“后面的结果可想而知,向两大企业投出去的简历,依然是石沉大海,本以为毫无希望,苍茫无际的两个人,却在陷入了一阵低谷后,收到了西城旗下的子企业‘博洋’的入取通知书,要求带好个人相关作品去‘面试’。”这便是她们生活改革的开端,是的,虽然‘西城’、‘蓝堡’都是精英云集的地方,但面对人才,偶尔也是可以改变一下政策的,其实,到迄今为止……她和小研也都还搞不太清楚,为什么那么多的简历中,最不起眼,和学历资质最差的她们,会被选中,从而改变了她们的后半段人生。
刘小依说完以后,已经安静了一会儿,但坐在她对面的伊泽西似乎还是很安静,他温柔尔雅的看着刘小依,似乎是赞赏的笑了笑,却还是没有说话,刘小依的故事还没有说话,他在静候她的继续。
“在那段流浪的生活经验中,我曾经恨你,恨透了你,”那时候,她恨透了他,要不是因为他,她们又怎么会面对如此境地?她那时候对他的恨,已经升华到一个境界了,那时候,她对自己说,‘如果这辈子再让她看到伊泽西,她一定把他大卸八十块,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以慰她们曾经的困苦,’但她现在却只是很平淡的说,‘我曾经恨你,恨透了你,’仿佛是经过了时间的洗涤,那些艰苦岁月的种种,已经不再,留下的只是一段令人为之怅然的回忆而已,但接下来更多的回忆,把她心里本已经渐要熄灭的恨之火,又瞧瞧燃起了一点,只听她继续说,“正式进入‘博洋’以后,本来以为一切的不适,困苦,磨难都会过去的,但随既而来的转变,让我一时间彻底不能接受,然后我又开始恨你,小研在进入博洋以后,以360度的转变的冷漠,彻底疏离了我,她变得冰冷,变得不问世事,变得让所有人都接近不了她”她笑,语气忽然转重,瞪了伊泽西一眼,“她彻底的变成了另外一个版本的‘你’”叹了叹气,语气又缓和了下来,“一个沉默寡言,自我封闭的人,她开始搬到这里来,一个人住,一住就是三年。”叹气中,她又顿了顿,“一直到……”一直到那个人出现以后,她才慢慢的开始变得温热了起来,也不再抗拒他们所有人善意的接近,虽然说,现在的苏小研和以前的苏小研相去甚远,甚至依然还是属于慢热温冷型,但至少她的转变,让刘小依觉得欣慰,虽然不想承认,但她还是觉得小研的转变,归功者,是那个温婉如水,那笑容可以包容掉所有小研的缺点的人,是的,她觉得让小研和他在一起,至少,她会很安心,任何时候都不用担心小研会有什么突发情况发生,因为那个人对她绝对是如珠似宝,她才可以安心的把小研交给他,甚至……可以撮合,和祝福……
但他!
刘小依眼神一冷,警觉性地看了伊泽西一眼,这个人,是小研痛苦的最初根源,也是对她影响力最大的一个人,经过四年的时光冲洗,小研好不容易在慢慢变回有点点有情绪的人,她不想再次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而破坏现在很美好的生活蓝图,那副她在心底曾经勾勒出来的幸福蓝图,绝不允许被再次——破坏!
“一直到……”刚才停顿了的话,瞬间接上,她露出笑容,像是那黑暗的日子,终于在迎来新的黎明的时候,不再黯淡,她看了看402室灯火通明的厨房,眼中的光有无限的向往,柔声说,“一直到,他的出现。”
在刘小依说,‘他的出现’的时候,伊泽西呼吸微微一紧,他早就知道,刘小依坐在这里,绝对不是单单只要和他说故事这么简单,她的目的,终于还是浮了出来,伊泽西微微看了刘小依一眼,神色复杂,他不能理解这个女人的思想,但他却被这样的友谊震撼到,震撼到无话可说,她不惜划破自己早前的伤疤,让凄厉的过去,再次鲜血淋漓的呈现出它们原本所有的色彩,不惜让自己再次记得那些痛苦斐然的陈年旧事,只是为了一个人,而她的目的也只是简单,简单的希望,不要因为他的出现破坏了现状,她单方面的以为,小研在逐渐转好的现状……
小区清冷异常,凉亭里,月光冷冷地撒过,有光和影的侧面,光影中,伊泽西慢慢地把脸侧开,神色似乎黯然,他沉默了,恍然无焦距的看着不远处,状态有些失落。
过了半晌,他低下头,掩饰住少许的神色,只是淡淡地说:“对不起。”
他把头埋在脖颈下,略带迷茫痛苦纠结的声音,他一遍遍重复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刘小依看着他,心里有些失落,她想嘲笑,却发现干涩的嗓子里发不出任何的声响。
她淡淡地看着他,不错,她是希望他痛苦,希望他悔恨纠结难过,但他真的痛苦了,她却是有些迷茫了,心里隐隐有些触动,她是明白事理的人,当然清楚的知道,小研和她的那些遭遇,不可能全部都归咎成伊泽西的错,虽然说和他有着岌岌相关,但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所以,当那个人真的把所有的错都归咎成他自己所造成的时候,她反而觉得不自在了,因为,那真的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她看着他不知所措,毕竟是受了那么多的苦,仅凭着几句对不起,就能抹掉过去伤痛的一切吗?她没有那么大的肚量,但心里却再清楚明白不过,这一切的造成,并不是因为他一个人的错,所以,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心里明明已经不再那么痛恨,但原谅两个字却是怎么样也说不出口的,而且,真正受到伤害最深的人,也并不是她……她能怎么办?
她抬起脸,想要看了他一眼,但当眼角扫过他身后的时候,徒然一震,她彻底惊住了。
是她!
月光淡影下,一个穿着白色连身裙的女人,站在一棵树下,她静静地站着,出奇的安静,脸色却苍白如纸,即使在昏暗的光影中,也能清楚的看到那张白的近乎透明的脸,毫无血色,她抿着嘴唇,神色很淡然,但看得出来,事实上,她并没有那么淡然,甚至一只苍白无力的手,扶在树干上,仍在发抖。
伊泽西也抬起了头,一个瞬间,他竟然像化石一样定在那里,只是很出神的望着那个除了头发以外,全身从头白到脚的人,她和他记忆中依然不太一样,完全不太一样,记忆力那个喜欢整天抱着他,每天不厌其烦,笑嘻嘻地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的人,似乎完全跟眼前的人,有着天差地别的差异,这是他这几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到她……
世界出奇的安静。
月光寂静萧瑟,凉亭四周,光影重循,四散的微风,摇曳的树叶间的碰触,发出沙沙声响,凉亭四周站在三个人,这三个人仿佛被月影薄纱遮面,看着对方的眼中,都是迷离不实,不远旁的池塘里,小鱼在欢快的游着,被月影普照的它们,仿佛是无限快乐着的。
黑暗中,怔住的三个人的脸色都异常的苍白,六目对望下,寂静无声,流动着的诡异的气氛。
他们怔怔的望着对方,三双眼中,都看不出眼神中流动着的是什么,只是安静的,安静的,安静的……
过了许久,那树下全身白色的女人,抿着嘴淡淡的笑了一笑,她朝伊泽西笑着点了点头,那笑容苍白干净得太过透明,只让人觉得迷惘疏离,然后她朝凉亭里,刘小依所坐的方向走了过来,她的步子极轻,整个人像是飘一般的,就过来了。
等她走近,伊泽西的心还是猛然的一惊……
这个面容,这个侧面,这淡淡不带任何意义的微笑,都在刺痛他的心,像是有什么一直相信会存在的东西,忽然间就离他而去了,这是一种莫名的恐慌和空前的失落。
被遗失丢弃了的过去,它却依然会是一把凌厉的刀,悄无声息中,也许最致命的,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