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君良躺在霓裳宫内殿里。
帐外跪着众多侍女。嬷嬷焦急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张望殿外。
终于,到了夜里,请来了一位大夫。
霓裳宫里灯火通明,大夫拎着药箱进入内殿,朝嬷嬷行了礼。
嬷嬷赶紧将大夫引到帐内。大夫垫着白布把脉,神色有些肃重。
大夫转身,对嬷嬷道:“王妃殿下摔得不轻,受惊心神不稳,且伤及腿骨。看来是要好好精心修养一段时日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会开些调养的方子,注意切莫下床。”
嬷嬷送走大夫,盛君良缓缓醒来。
她一睁眼,帐内鹅黄色帐布高高挂起。
盛君良费力看向帐外,音回和流意上前侍奉:“王妃殿下,您醒了。”
她虚弱道:“怎么回事?”
流意急忙道:“殿下,您不小心失足,从王爷殿外的阶梯上跌落,然后就昏了过去。刚刚嬷嬷请来大夫,说您左腿骨头伤到了,要好好修养。”
盛君良皱眉——伤到骨头?这怎么行,她可是习武之人,身体不能有任何损伤啊。
她稍微动了动左腿,小腿那里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
音回听到王妃痛呼一声,道:“殿下,您可千万不要动,不然又伤身。”
盛君良咬牙,她想起上一幕自己刚刚被那变态王爷说得伤心难过,然后才乱了心神、摔下了汉白玉阶梯。
他仅仅因为王妃在长公主面前口无遮拦、害他失了些颜面,就再次脱口而出王妃是“丑陋的女人”。
过分了吧?
她的平庸长相,在那王爷眼里就是丑陋?
盛君良用仅有的力气攥紧拳头。
转天,王爷下了朝。
他大摇大摆地进了笙箫馆,老鸨一见又是这位财大气粗的客官,连忙上前笑脸相迎:“哎呦,这不是万公子吗?今儿要找云儿还是彩儿啊?”
万俟都冷冷道:“小元呢?叫她出来接客。”
老鸨道:“万公子,哎呦,小元她现在走不开呀。”她故作小声地嘟囔一句,“笙箫馆又不是只有咱们万公子一位客人嘛——”
万俟都冷冷掏出来一角碎银,扔到老鸨脸前:“叫小元出来。”
老鸨见钱眼开,立马收好碎银,扭着身子上了楼。
是夜,王爷喝得酩酊大醉,一个人回了府。
府内巡逻侍卫见了王爷,纷纷行礼,万俟都疯疯癫癫地绕开他们,进了竹林。
跌跌撞撞从竹林里抽身,不远处一座小殿灯火辉煌的,很是扎眼。
这不是霓裳宫吗。
万俟都在醉酒中还知道这里是哪儿。
他“切”了一声,转身离开。那个女人才不配住在他府里。
盛君良在霓裳宫里,躺在床榻上。这两天她都在床上躺着,帐幕拦住了她与外界一切的联络,仿佛连空气也被隔绝。
她仰卧在床上,眼睛开了又阖,阖了又开,整夜因腿上的疼痛无法入睡。
王妃在帐内道:“音回,把烛火熄灭了,本宫要休息了。”
音回道:“喏”。
盛君良又道:“让她们都退出内殿。本宫不希望有人打扰。”
音回再次应声,吩咐宫女们下去了。
盛君良伸手撩开帐帘,果然外面一片漆黑。
她拿出一块手绢咬在嘴里,撑起身子坐起来。
“啊——”一声沉闷模糊的痛呼从她口中发出。左腿骨头看来折得很彻底啊。
盛君良打算自救。那个变态王爷连太医也不肯给她请,看来是真的打算让她自生自灭了。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两日,再也忍受不下来了。让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简直就是要了她的命。
盛君良勉强坐起身来,呲牙忍着痛。
她双手运功,打开内力,往腿上输送功力。
她整个人在黑暗的帐内全身散发出淡淡的金黄色光芒,仿佛有一股可见的光缓缓流向她的左腿。
她的额头上涌出细密的汗珠。
不行,内力快用尽了。
盛君良倒回床上,痛得她闷哼一声。今日就到这里好了。她怕再这样运功下去,内力会耗尽。
她动了一下左腿,疼得不是那么厉害了。看来骨头已经愈合了一些。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接连运功治疗,估计不出七日,就能彻底愈合。
盛君良平息了呼吸,合上眼。
平生仿佛过往,从前在护国公府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以后的日子,才是今生。
可是她嫁入了王爷府,嫁给了一个心思狠毒的变态王爷。盛君良曾以为她投胎在盛府里已经是她运气不好了,没想到一入王府才发现,还不如以前在盛府里。
在这个朝代,女子出嫁,基本一生就定了下来。
变态王爷可以对她视而不见、避而远之,他仍然可以过得好好的,不妨碍他潇洒浪荡。
可是对于身为女子的盛君良来讲,就是另一番说法了。
过了几日平淡如水的弃妇生活,盛君良基本上腿骨愈合得差不多了。可是她还要瘫在床上躺着装病人,内心疲惫。
王妃病恹恹躺在床榻上休息,忽然问了流意:“王爷,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流意道:“禀殿下,王爷这几日未曾来过霓裳宫。”
盛君良道:“王爷他……是否又去笙箫馆了?”
音回在帐外道:“奴婢们不知。”
盛君良没有再问。但是她知道,那个变态王爷一定又是去找什么小元了。
上次还拿什么小元的诗作来羞辱她,可见,这个变态王爷,很是将小元当做一回事儿。
盛君良本该淡漠应对,可是不自知的手握成了拳。
明明……她盛君良才是明媒正娶入的王府,是堂堂护国公的嫡女,王爷正妃。
可如今她不受宠爱、生了病也要委委屈屈在床上躺着,这实在太有违她的身份了。
是夜,一道黑影窜出了王府上空。
盛君良换上了夜行服。她从小习武天赋很高,轻功极好。此刻帅气地踏在屋檐青瓦之上,丝毫不费力气。
只是腿脚稍有不便,现在速度被拖慢了许多。
漆黑的夜色下,京城繁华的万家灯火也不消减。
盛君良立在京城最高建筑,福满楼的青瓦之上。从前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夜行出来,在京城的夜空中散散心。
下面的街道上,缓缓人头攒动。
咦,今日是什么日子吗?盛君良掐指算了算她嫁入王府的日子。
这么算来,今日就是三月初三。她使劲回想着,原来今日是上巳节,相传是黄帝的诞辰。
盛君良伸着头向福满楼下看去,京城百姓都出来打着灯笼出玩了,街边小摊铺满满当当,上了许多新的小玩意儿。
奈何她站在危楼之顶端,看不清地面上。
夜空中的风很大,吹打着她的夜行服和面罩。盛君良缓缓在屋檐上坐下。
危楼上空满是星光无数,她的眼下,满是灯火朦胧。人群攒动、笑意盈盈,好不热闹。
盛君良梳着马尾,高处风也猛烈,吹得她的青丝直往脸上打。
饶是这样,她也没什么心思去理睬。
盛君良双眼放空,俯视京城。
长叹一声,也被风声吹散。盛君良不想早早回府。她还没看够。
她看了看脚底的瓦片,动了一个坏主意——今日京城热闹,这福满楼里的宴席,又是怎么样一番景色呢?
盛君良立刻改坐姿为蹲姿,跑到福满楼偌大的屋檐边角上,揭开一片青瓦。
一阵明亮的的灯火映入眼帘。福满楼顶楼的奢华包厢里,金碧辉煌,一桌子旁坐了一圈衣着鲜艳华丽之人。
看样子不是皇亲国戚,便是与朝廷沾亲带故之人。
一个身着粉红缎绣红梅襦裙的年轻女子在席间落落大方,声音更是十分动人。她举起一盅酒杯:“干爹,女儿在这儿,祝干爹诞辰快乐。”
宴席对面一位面容古怪的中年男子捋着胡须道:“姜姑娘有心了,老夫不敢当。”
盛君良皱眉,脑海里使劲回想着这个男人的面容——脸上横穿着一道疤痕,面色古铜。
她想起来了,是朝堂上的兵部尚书,武无疆武大人。
这个兵部武大人,曾经还在她父亲、护国公盛勇的生日宴上露过脸。
这个被称为“姜姑娘”的女子,盛君良从未见过。不过,要说朝堂之上姓“姜”的大人,那是只有京都知府姜大人了。
知府的官职不大,平日是不用上朝的,在朝廷里地位自然也不怎么高。
盛君良心生疑惑:如果这个“姜姑娘”真是知府大人的女儿,她为什么要拜兵部尚书武大人为干爹呢?
她摇摇头,继续盯着底下的宴席。
宴席间其他人似乎也都是像是年轻一辈的官宦子弟。盛君良看衣着就能认出,他们的父亲大概在朝中官职并不甚高。
整场宴席上,几乎都是穿着粉红缎绣红梅襦裙的女子在阿谀奉承那位兵部尚书武大人。其他的官宦子弟都在附和罢了,远远不如那位姜姑娘能说会道。
虽然只是正常的一场生日宴席,多多奉承一下生日宴的主人也并不多么突兀。
不过,这场宴席仍是让盛君良觉得奇怪。
她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身后突然传来了瓦片滑落的声音。
盛君良回头,她的脚下青瓦滑落。
哎呀,她要掉下去了!
盛君良没来得及把揭开的那片瓦放回去,自己就从福满楼屋檐边角处滑落了下去。
身体悬了空。
她反应过来,及时翻身落在旁边的树梢上面。
好险。
夜黑风高,盛君良穿着夜行衣,稳稳落在了树枝上。
还有人在这里。
盛君良站在树枝上,抬头向对面福满楼屋檐上望去。
刚刚应该是有人把她脚底的青瓦抽了出去,才使她跌落下去的。
可是屋檐上漆黑一片,残月当空。盛君良久久停留,没看见任何人影。
无论是谁害她,大概是与她偷听的那一席人有关。
这也不能怨别人。是她自己偷听偷看在先。
盛君良没有多想,及时起身飞离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