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禁流里飞出的虚影没有说话,模糊的影像之下,看不清是什么情绪在酝酿。
“你赐下了多少段善福?”
只听那禁流中出来的虚影轻声问道。
对面没有回答他,只是语气冷冽地说道:
“你终归逃不掉的,无论是哪一次。”
言罢,那虚影身后的血红色天空绽开了一道又一道缝隙,一阵恐怖而毁灭的气息笼罩了整个天地。
那些缝隙里,是无数道暴怒的雷电!
“这些,或许也是你曾经的力量。”
“轰!轰!”
无数道雷电倾覆而下,仿若世界末日,又仿若天地初开,刺目的光浸染了一切,连声响都在此断绝。
而原然,也就此失去了意识。
突然的意识回归令原然感到一阵眩晕,强自稳住心神,抬头看去。
入目是一个作书生打扮,被一个白衣女子搀扶着的病态男子正在不停地咳嗽,而周遭的议论声也在此时传来。
“李修文,李家的二公子。”
“听说他从小就体弱。”
“我还听说他这里,有些不正常。”
说着,那人比了比自己的心脏。
……
一切就仿佛之前的延续,仿佛他在那幻境里的那些时间从没存在过一样。
除了,李百君这个名字。
李百君么?
原然心里默默的想道。忽觉后颈有些灼烫之感,心念微动,取下背后的木剑。
剑柄上,“禁流”两个金光小字正熠熠生辉,光芒并不刺目,相反,还有些暗沉,透露出一股并不凛冽,但却足以渗入人心的威势感。
看着“禁流”这个名字,原然努力地去回想起那个幻象里关于它的一切。
只是,无论他怎么苦思冥想,也只回忆出一个“奇妙”的结论,相关的场面却是怎么也回忆不起。
而对面的李百君,或者说,现在的他是李修文。
他狠狠地咳嗽了几下,手掌因为心脏那沉重的负担而紧紧地抓住了扶着他的白衣女子的衣袖。
待到呼吸顺畅时,他看着对面正在观剑的原然,喃喃出声。
“心象技……是什么?”
在刚才的那个本该是属于他的幻象世界里,他遗忘了某些他直觉上非常重要的东西。
他本是李安二子,以李家如今在苍棣城的威势,他本该踏入那修行大道,只是,先天性的心衰,令他止步分脉境,止步于这第二大修行秘境的第一个小境上,他的轮海境,本也是有地关之姿。他本应该能修成五劫境的大能的。
那个幻象,是他晋升地关时所感悟的神通。也是讽刺,他这么个心衰之人,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着的人,神通竟然是这么一个幻象,可幻化万物的幻象。
只是若不是这神通,他又安敢三日庆里大动干戈?
这神通看似强横,却犹如镜花水月一般,人尚且止步不前,更遑论那虚幻的神通?
终究人才是基础,神通之法,从御身境开始方才能绽放出真正的光彩。
通脉、御身、五劫……
呵,多么令人向往的大道,但心衰的他,怎么也不可能达到了,也正因此,他的性子里始终有一分暴戾与阴沉,挥之不去,或者说,那才是能让他活下去的意义。
但今日,口中轻颂着心象技,他那先天衰弱的心,竟然有了一丝颤动,而他的神通,更是在猛烈的颤抖着。
这一切,似乎在预示着什么?不!那一定是在预示着什么!
我从来就不该是李家的李修文!我,应当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李百君!
虽然忘却了什么,但今日始,心象即为我李百君神通之名。
脑海里回荡着这个念头,他病态的笑容浮现在嘴角,他似乎,应该感谢一下原然?
“那株鹊枝,便当做是这段因果的了结吧,呵呵。”
他对着原然说道,脸上洋溢的,是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在他那张病态的苍白面孔上,仿佛枯木逢春前的最后一段格格不入。
说罢,李百君抬起右手示意了一下,那白衣女子便扶着他往回走去,青衣女子也顺势跟上,路上之人,莫不避让。
原然抬起头来,回想着李百君的那句话。
因果么?
他不知道了结的是什么因果,但他知道,因果的了结,或许,永远只是当事人的一厢情愿。
既已结因果,焉何是了结?
轻哂一声,收好怀中的鹊枝,将禁流再次背负到背上,不理会周遭人群异样的眼光,自顾自的踏出人群,寻那苏佩烟去了。
而此时的苏佩烟,自在拥挤的人潮里与原然走散之后,便有些焦急的四下寻找着。
原然是她这十二年来,除她父亲外,唯一能让她感到心安的人。
她本应该习惯了独立,却始终渴望着一个依靠,在原然身上,她寻到了那份莫名心安的感觉,虽然原然话不多,虽然这份“雇佣期”终究不会长久,但在那之前,她想好好的贪恋那种感觉。
虽然心里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可耻,但人又怎么能够完全控制住自己的一切呢?
正左右张望着,苏佩烟忽然感觉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一下,转过头去,却发现是个陌生人。
这人一剑杂乱无章的胡须,宽面庞,塌鼻梁,厚嘴唇,仿佛秃鹫一般的眸子里不时闪过一丝邪光。
只听得他故作温柔的开口道:
“小姑娘,是不是在找人啊?”
眼见着苏佩烟只是缩着手,一副害怕而又警惕的表现时,他鼻腔轻吼了一声,继续说道:
“我知道那个人在哪里哦。”
“你……你知道道士哥哥在哪里么?”
“当然知道了,来,我这就带你去。”
说着,那大汉便向着苏佩烟的莹莹玉手抓了去。
“啊!”
苏佩烟惊叫一声,往后面退了一步,躲开大汉的手。
“不……不要。”
双手抱着自己的苏佩烟,此时显得楚楚可怜,而街上的行人,也因为苏佩烟的这一声惊叫,都将目光转了过来。
那大汉眼睛眯了眯,一丝凶光乍现,又骤然隐没,只见他故作生气状。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为父那是为你好!你怎地还离家出走了?看看这才几天,你就成了这个样子!”
而在这大汉一脸唾沫飞扬的斥责的时候,从人群里,突然冲出来一位穿着花色袍子的妇女。
只见她一把抱住还有些错愕的苏佩烟,声泪俱下的说道:
“你这厮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非逼着咱孩子,她会离家出走么!你看看,这都成啥样了!”
那妇女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着那大汉横眉竖眼的。
“罢了罢了!还是快回家吧,莫让外人看了笑话!”
那大汉对那窜出来的妇女使了个眼色,便来到两人跟前,“扶”着两人往前走去。
而那妇女任由大汉“扶”着她的身子往前走,一只手拿着手帕轻轻地啜泣着,另一只手则蒙在苏佩烟的嘴上。
围观的行人眼见着这一场家庭闹剧,都没做过多关注,这年头,这样的事虽不多见,却也不至于惊奇,还是自己的事最重要。
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人群渐渐地又流动起来,从不会因那么一个小插曲而停息。
而口不能言的苏佩烟,就这么一路被那大汉与妇女带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巷里。
而那小巷里,此时正围着五六个人,为首的一人,正是那日想抓她的那个劲装男子。
只见那大汉点头哈腰的来到那劲装男子跟前,讨好的说道:
“李管事,你看,人我给你带到了,那个……”
说着,那大汉腆着一脸恶心的笑容,手上做出了个数钱的动作。
“哎哎!李管事,还有我的呢!刚才这夯货差点把事情搞砸了呢,多亏了我。”
说着,那妇女挺了挺上身,眼里放着光,不用说,也是在渴望着钱了。
只见那位李管事单手背后,从怀中摸出了一袋银钱,随意的扔给两人,便挥了挥手,示意两人离去。
“是是是!大人您忙,嘿嘿!”
说着,那俩人便一路争吵着离开了这个僻静的小巷。
只见那位李管事双手背后,慢慢地踱着步,走到了一脸惶恐的苏佩烟面前。
“苏佩烟?嗤,人下jian,名儿倒是起的挺高雅。”
一声不屑的哂笑,李管事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纸。
“这张卖身契,你还记得吧,这可是你父亲亲手签下的。”
苏佩烟两眼挂着泪水,犹如拨浪鼓一般猛地摇了摇头。
“不……不是的,是你们……”
“好了!我不是来跟你谈这些的。”
李管事抬起之前越来越逼近苏佩烟的脸,转了个身,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要不想认这张契约也行,我听说,你父亲,把那样东西给了你。”
再次转回身,看着苏佩烟,李管事眼里毫不遮掩的透露着他直达心底的贪婪。
“给我,这张契约就作废。”
而此时的苏佩烟,双目圆睁,满眼都是无法言说的恐惧,就像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似的。
“不!不行!那样东西绝对不行,它会……”
“你只需要说东西在哪!谁让你这么多废话的!”
李管事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仿佛秃鹫盯着腐肉时的眼神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