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ktv出来时天已经黑了，苍穹下这座城市灯火璀璨，车水马龙，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大家对糜烂的夜生活乐此不疲。
稀薄沉重的空气包裹的是这座城市的繁华，和人们厚重的呼吸。
胖妞给她的男朋友姚大哥打电话没多久，姚他就驾着奔驰呼啸而至。胖妞坐上车，与我们挥手作别。
我们三个大傻子在路上瞎晃悠。热闹的大街上冷风拂面，我撩起衣领，点上一根烟，抽上一口，脑袋清醒了许多。站在十字路口，保时捷的喇叭声在耳边响起，穿着富贵，身上飘散珍贵香水味的情侣从面前漫过，猛然发现无所适从，不知路归何处。
恐惧源自黑暗，光明驱散恐惧。而一个人最悲哀的是，对到处泛滥的光明存有一种延伸到骨髓里的厌恶感。
有人说我们是行尸走肉，这点我可不同意，我们只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
赛神仙慨叹人生不过梦一场，唯有一醉解千愁。他提议我们继续去喝酒，我们都说好，于是他就带我们去了一家酒吧。
赛神仙向我们兜售他的理论：在这里，你能找到你自己，因为，这里有酒，这就够了。
他是这里的熟客，很轻易地把我们领到一个好位置。
我们端起酒杯，轻轻呡上一口，慢慢体味。
旁边有几个少年围着一个模样姣好的女孩。像几个小太监。女孩就像众人拥簇的公主一样优雅地接受他们的献媚。他们向这位公主说一些恶心的好话。就像被割了喉咙的癞蛤蟆发出的声音。接着他们使劲地向公主灌酒。公主不胜酒力，倒下去了，于是他们就几个一起扶着公主出了酒吧。
“我看到了……”赛神仙突然诡笑。
“你看到什么了？”
“刚才那几个家伙从我们旁边经过时，我看到……看到一个家伙衬衫袋子里装着一包杜蕾斯。这几个小畜生，今天晚上又要干坏事了。”
林胖子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不停地喝酒，一杯又一杯，眼看又要倒下去了，他痛苦地嘟嚷道：“胖妞是一个好女孩，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表现得像一个男人，她就不会离开我了……”
我们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他又往酒杯里倒满酒，一咕噜全喝了下去，脸红得就跟他杯里的酒一个颜色：“高考那个夏天发生的事情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当然。”
“不，你们不明白”，他突然歇斯底里地朝我们吼道，“我对不起她！”
我们伸出手安慰他，他好不容易止住了自己的泪水，最终倒在了坐台不省人事。
至于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从林胖子的话语中了解了一些片段。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爸爸替我选了上海的复旦，她为了上大学时与我在同一个城市，就也想填写上海的大学，以她的分数是不可能进复旦的，而上海其他不错的大学，她是有几分风险不被录取的。我想换一座学校，或者换一个城市，和她在一起，可是我爸爸死活不答应。最后，她说要与老天赌一赌。你们也知道，她输了。录取结果出来后，她非常痛苦，你们知道，以她的成绩完全可以去一所好很多的大学。她虽然嘴里说说不想去补习，可是我知道她心里很不甘，很想重来一次，我对她说我不会再听我爸的话了，我要留下来和她一起补习。第二天她却决定去哈尔滨。就这样，我们就此分隔两地……”
“你们就这样分开了？”
“不。我们在上大学前正式确认了男女朋友的关系。上大学后，胖妞又成了以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孩，我们有一段美好的恋爱时光，那时候她天天给我发信息，给我打电话，她还独自一人来我们大学看过我两次。我给她讲笑话，安慰她，在情人节给她寄我亲手折的纸鹤……那是我一生中最为傻气也最幸福的日子……”
“那后来呢？”
“后来，我老爸知道我在谈恋爱，他非常生气，要求我与胖妞断绝关系，专心于学业。老实说，我讨厌他那套学习至上的理论，可是我自打小时候起就对他有一种发自心底的畏惧……”
“所以，你就轻易地向你老爸缴械投降？”
“没有。我坚持不肯与胖妞分手，甚至以死相逼。后来，我那个喜欢在外面招花惹草的哥哥被别人控告强奸，进了监狱，我老爸在电话里声泪俱下地跟我讲了这件事，他说我现在已经是他全部的希望，他希望我以后有出息。他甚至哭着求我不要在大学里谈恋爱。我不忍，就答应了他。于是我就含泪向胖妞提出了分手……我那时就知道有些人错过了就是永远，我和胖妞是不可能有以后了……”
林胖子和胖妞之间的故事，或者说爱情故事，很让人嗟叹，如果林胖子的老爸不是那么迂腐，如果林胖子狠心与他老爸“作对”一回，或者大搞地下恋情，那么也许林胖子现在就不会此般臃肿形态了。被爱情滋润的人是很在乎自己个人形象的。很可惜，这团看起来要激情燃烧的大火还是熄灭了。
妈的，林胖子早晚有一天会被他那个冥顽不灵的老爸和不成器的哥哥给害死……
“要我说，女人就是衣裳，穿破了可以换，不合身也可以换，就算你是一个两百斤重的大胖子，也总会有一件衣裳让你穿的。”林胖子睡着后，赛神仙对着我发表他的高深见解，“当然了，有一件衣服是只能你一个人穿的，那就是老婆，要是别人穿了，就破了。”
“你这是什么话，真是粗俗到一种境界了！”我为之气结。
“不是吗？既然上天注定胖子和胖妞有缘无分，又何须为此耿耿于怀？”
他还有模有样地说，只要你在酒吧或者夜店外面随随便便停一辆看得过去的小车，就会有女孩来和你做朋友。她们也不过就是想追求一点小乐趣罢了。
“我真他妈的想踹死你，你在这里瞎说什么啊！”我痛骂赛神仙低俗趣味害人不浅。
赛神仙还是那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模样：“说真的，你们应该向我学习，我对女人看的可开了，虽然我现在还没有老婆，并且暂时还没有娶老婆的打算，但是我过得潇洒，过得快活啊，哈哈！”
赛神仙未娶，他的户口簿久未更新，这是真的。
“谁他妈知道你在外面有多少女人和野孩子呢，来，我们敬我们伤心的林伟业一杯，祝他在以后的日子里永远幸福。”
我和赛神仙又一起喝了几杯，他蓦然感叹道，这颜色鲜红的美酒就跟罂粟一样，外表美丽，入肚后销魂万分。
我说你他妈不会是想吸.鸦片吧？
想啊，他说，不过不是现在。他大笑。
十二点多的时候，我扛着昏昏入睡的林胖子在一家旅馆住下了。至于赛神仙人？谁他妈知道他又跑去和哪个情人鬼混去了。
他说他今夜满腹激情。就让他一个人激情去吧！
我把林胖子丢在床上，房间里的电话声像幽灵一样鬼魅响起。“您需要特殊服务吗？”
“去你妈的。”
然后去浴室洗澡，舒适的热水从上向下在我身上流淌开来，泛着独特味道的酒气在我身旁跳舞，他们有温度，有生命，轻飘飘的水汽在房间里弥漫，我被包裹在一个温暖的空间，身上的细胞慵懒地沉睡，全身筋骨就像接受了一次淬炼。
洗完澡，已是凌晨一点多，我拉开窗户，望向外面，刺骨的冷风迎面袭来，感受到一股无比清新的空气。喧闹了一整天的城市终于在此刻彻底安静下来了，灯光熄灭，就像一场精彩的演出已经落幕结束。明天，我知道，帷幕会再次拉开，熟悉的角色，熟悉的场景，会再次上演。我使劲地盯着外面遗留的星星点点的灯光，眼睛模糊开来。
我心底感觉莫名的不堪，与难过。
我的手机响了，是妻子打过来的。
“死猪，睡了没？”
“还没呢。”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熟悉，动听的声音，一下子想哭了，我是一个大男人，而我，现在多想找一个肩膀依靠一下。
“我就知道你这个夜猫子还没睡……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就是想你了！”
“说这种话，这可不像你啊！”
“真的，老婆，我爱你！”
我和妻子相识在大学。那天晚上，站在已经闭馆的图书馆门口的我，面对滂沱大雨，苦苦等待。就在我打算冲进大雨里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进我耳朵里。
“同学，需不需要打伞？”如天籁般动听。
我转身，看见一个美丽的女孩对着我笑。如世间最美丽的花朵般动人。
她就是我未来的妻子。
那时我并不认识她，后来才知道她叫晓红。
晓红，多么好听的名字。
“好啊！”我腼腆地一笑。
我就此与晓红结识。我的搭讪实在是有趣绝伦。我问她现在几点了，她看看表，说十三点十四分。我嘿嘿傻笑，说，我的表也是呢，我们两个可真是很有缘啊。
当时，我发自真心地觉得，与漂亮的晓红在雨中同遮一把伞是我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刻。
于是，第二天我做了我一生中最为英明神武的决定：向晓红告白。我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
也许，你会觉得我是一个冲动至极的人，但是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追逐自己内心感觉的人。你所见所闻可能会骗你。
心的感觉不会。
像很多烂俗的故事情节一样，在我的死皮赖脸的攻击下，晓红终于和我开启漫漫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
没有波澜壮阔的曲折经历，也没有你们想听的一些狗血轶事。也许有一些磕磕碰碰，却也是一篇动人乐章中的美妙音符。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我和林胖子一觉睡到日照三竿，赛神仙的电话把我们叫醒，他说他已到了我们旅馆外面。我打开窗户，阳光映入我的眼帘。
赛神仙背靠在一辆黑色轿车上，双手叉腰，戴着一副墨镜，笑嘻嘻地望向我们。站在太阳下，好似被包裹在一层透明却又坚固的光环里。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他貌似睥睨一切，又仿佛悲伤落魄。他内心的世界我触碰不及。在那一瞬间，我感觉赛神仙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我把林胖子从床上拉起，匆匆洗刷完毕，就下楼结账。接着坐上了赛神仙的车。
赛神仙的车是路虎揽胜。是他新买的，他得意洋洋地说今天特意开出来带我们兜风。我打开音乐，噼里啪啦的说唱歌声就环绕在车里，我问他：“老实说，你的钱是不是抢来的？”
“钱嘛，总有办法赚，关键是我们现在是不是特别爽快？”他左手夹烟，右手开车，嘴里吞云吐雾。
“作为兄弟，我可告诉你，有些不属于你的钱你可不要碰，会出事的。”难不成他的钱从天而降，我可不相信他这几年光靠他那张嘴皮能够如此发达。
“还有，你不觉得你对不起你的祖宗十八辈吗，到现在还不讨一个老婆？”
他把烟头扔向外面，打了一个响指，想了想，然后沉下脸，看起来带了几分认真：“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身后事，我有时候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我说，你他妈早晚有一天会出事。
他笑了笑，哼唱起难听的不知名歌曲。当时他还无比正经地说，他可能是一个gay。
我们戏谑他哪位公子哥被您摧残了。
他摇头晃脑，悠悠道，我说的是可能。
如果这种可能变为现实，那估计我会跌掉下巴。
路虎像一条凶猛的老虎在高速公路上疾驰。
赛神仙提议说我们去孟天心的老家，去看一看他亲爱的母亲，还有那个曾几何时带给我们快乐的地方。
我们自然欣然前往。
冷冷的山风，奔放的笙歌，弯弯的残月，妖魅的舞女，渺小的繁星，甘于强大光华下的堕落，我眼前忽隐忽现一些奇怪的场景。前方变换的车灯，讨厌的鸣叫声，飘忽而过的树影幢幢，墨绿的山峰上迎风招摇地立在山腰上的竹竿上的白布。还有孤独落寞的坟墓。在山风中冷瑟。
十多年前，这里没有柏油马路，只有坑坑洼洼的小碎石，我们曾经在这条路上迎风奔跑，那时月亮比今晚圆，也比今晚亮，我们四个大傻瓜笑得很是开心，只希望能够听到山里野猪或者野狼的嗥叫声。现在，我们坐在空洞无趣的车里，里面有空调，有音乐。却再也不会有野猪的叫吼声了。孟天心也离我们而去。
赛神仙把车停在路边，旁边有一条小溪。他说我们今天晚上就在这里睡一晚，等到天亮后再去孟天心家里。接着他掏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递给我，自己也点燃一支，慢慢地抽起来。
我环视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凉飕飕的风。我很悲伤，有些人离开了就是离开了，他们的灵魂不知在何处飘荡，不知是否安息。生者不知死为何东西。也不想了解。死，你一生只能体验一次，莎士比亚说过，今年你死了明年你就不用死了。那么我们就应该有所慰藉。
我们就快要到达了孟天心的家了，风还在我面前吹，我想起我那个死去的老爸！
寒窗十年，不，掰掰手指头数一数，发现我们再一次被老师骗了，我们竟耗费了十二年的光阴，才换来了大学录取书。又或者说是这些孜孜不倦的祖国园丁煞费苦心终于开花结果。
总之，我是进了大学。跃了龙门，进了天堂。
在大学里你可以干很多事，你可以翘课，可以泡妞，可以通宵玩游戏，可以考试不及格，可以干很多混账事，很多“可以”都是合法的，要是你不介意，你还可以结婚，生孩子。你也可以从进大学的那一刻起，就在心底许下诺言，我一定要学到一些东西。然后，你可能会像以前一样，继续好好学习，拿高分，拿高额奖学金，这样的你很棒，又或者进一些有趣的学生社团，你学到了社会经验，提升了你的交际能力，你甚至成为了学校的“交际花”，“交际草”，这样的你依然很棒。再或者你和你的室友一样，臭袜子扔床上，脏内裤丢地上，你们共同污染寝室空气，共同在本应万籁俱寂的半夜制造噪音。有人说，大学是天堂，其实它离地狱也不过只有一条门而已。也有很多大学生认为，“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是古人说过的最混账的一句话，因为他们就是很少打扫屋子的那种人，而他们却是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这不是很搞笑么？最后，你毕业了，你失业了，而你蓦然发现，你的室友，和你一起战斗过四年的家伙，他竟然大摇大摆地进了一家好公司，有了一份好工作。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有一个好爸爸。
太他妈的讽刺人了。
我大学时有一个同学，疯狂地迷上了武侠小说。他在路边的小书摊上买了一大箱这样的小说，就此沉浸于茫茫书海。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该生不起床。真的，他大学至少一半时光是躺在床上度过的。不死不休地看一些刺激你的感官，澎湃你的心潮的东西。他把自己的生物钟完全打乱，经常是开着小台灯熬夜看书，白天就一整天躺在宿舍睡大觉。有一次他正在看《寻秦记》，忽的虎躯一震，昏倒在床，医生在他的胃里发现了一块小孩子拳头般大小的东西。我们本以为经过这次变故，他会把那箱子武侠小说给烧掉，没想到他一出院又重新过起了以前的生活。你拿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就像一个发情的小姑娘已经对古龙，黄易死心塌地了。
在大学里，你一定要找一点事干，要不然你就会发霉，你可以去图书馆做一个好学生，像我的舍友B君，也可以天天想着泡妞，想着古龙水沾在你的头发上是何种效果，就如我的室友C君。还有我的舍友A君，他是一个异类，在喧哗的大学里他也没有放弃过追逐自己的梦想，哪怕最后他被现实的荆棘刺得遍体鳞伤，他身上散发的光芒也永远让我仰望！世界上有一种感情永远无法用言语来表达，那便是对身世凄苦的死者哀悼，如孟天心，还有A君。关于A君，他的故事很悲伤，也许有机会我真的应该和你们讲一讲。总之，我们四个在一个小房间和睦相处，我们的生活却各自是另一个世界。
进了大学，我才发现大学以前的我们有多么幸福，在大学里，你出了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故，永远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学校会想方设法地淡化你的影响，甚至除了认识你的人外，再无人知道你曾经在这个美丽校园的图书馆楼顶留下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而在小学，在中学，你他妈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学校就会很难受，所以，你的校长和老师，每次开会前首先要谈的必然是该死的安全问题。他们一脸郑重地对我们说安全第一，然后像翻书一样，告诉我们学习永远是最重要的，简直是太他妈的让人捧腹了。
我老爸曾对我说，你给我好好呆在学校四年，拿到那张精致的毕业证书就可以了。他的意思是我可以在大学里什么都不干，也可以在大学里干所有我想干的事，除了杀人放火。
我没有辜负老爸的期望，在这大学四年里，我过得非常潇洒快活，感谢老师，我的很多考试科目都是以及格分数线飘过，我考试挂过科，我谈过恋爱，并且坚持到了大学毕业，我的大学非常完美。这些都没有什么好自夸的，我他妈的在大学里没干过什么好事，除了找了一个世上最动人的媳妇外，要说还值得我自沾自喜的便是在这几年里，我也看了一些书。
我在大学里学的是金融专业，在未来人生道路上的选择，我再次听从了老爸的意见。布赖恩·伯勒的《门口的野蛮人》是一部有趣的书，讲述的是几个大公司对一家名叫RJR纳贝斯克公司的争夺战。都是一些华尔街的混账事。不过故事却十分精彩。
我还随波逐流地瞄了一遍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引论》，大家都以为只要你摸了这本传世经典，就进了心理学的大门，于是它变成了大学图书馆永远火爆的畅销书。我是从一位来图书馆还这本书并且表情十分失望的同学手中抢到它的。可是，你要知道，它就是一本垃圾。如果你看不懂它，或者没耐心把它嚼烂的话。老实说，我觉得它就是如此。
我看书大多是兴趣所及，比如我喜欢看斯蒂芬金，我就会花上一整天把他的一本书看完，你知道，在大学里，夜晚永远是最美好的时光。有时候你会从书里找到过去的一些记忆，会让你想起美好的过去时光。史蒂芬的《尸体》里就让我找到真实的温暖。我真真切切地感谢他！日后无论是我工作了，或者电子书盛行，我都喜欢在半夜一个人默默地看那些像蚂蚁一般的文字。管他妈有没有营养。
事实上很多书都没有多少营养，在大家的眼里他们就是垃圾，当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金瓶梅》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我丝毫没有从中感受到什么文学魅力的灌溉，尽管他是一本如假包换的文学精品，我的某些感官也并没有感到不适，真他妈见鬼！
我不得不承认，我要感谢我的老爸，他的包容不见得多么明智，却让我受益匪浅。
当二妈打电话告诉我老爸遭遇车祸进了医院时，我正在读《死神的精确度》。一部不合时宜的日本小说。我立马赶回去，见到了躺在医院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爸，他的头被绷带包扎了好几层，戴着氧气罩，眼睛紧闭，陷入昏迷。那时还在蹲监狱的冰焱被允许放几天假，他抱头坐在病房门外的椅子上。我走到他身前，轻轻拍了拍他急剧颤动的肩膀。他抬起头，眼角溢满泪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告诉我，老爸是在晚上陪一个市领导喝酒后出车祸的。回家途中他的车撞到路边的路灯上，那时候已经是半夜，路上已经没什么人，第二天早上发现他时，他倒在驾驶盘上，头破血流，昏迷不醒。医生说情况很危险，甚至可能永远不会再醒来。
我望向病房里安静躺着的老爸，泪水掉了下来，我没想到，一向强大的老爸也会遭此厄难，我的内心非常难过。
老爸，他可不能出什么事啊。冰焱祈祷。
感谢老天，老爸醒了，在病床上老老实实地睡了几天后，他终于睁开了那双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眼。
他第一个见的人是我。我走进病房，老爸像是一下老了好几岁，眼睛里满是污浊，看起来那么疲惫，无助，他颤抖着伸出右手，脸上露出清晰的笑容，安静地望着我。我赶紧跑过去，坐下，握紧他的手。
“老爸……您还好吗？”我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老爸轻轻地在我头上抚摸，沙哑而又悲伤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来了，我的儿子，要是你来晚了，就见不到老爸了。”
我的泪水忍不住往下掉。
“儿子，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老爸再也不能陪在你的身边了。”
我抬起头看他，拼命摇头：“不会的，您一定会好的，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沉默了好几分钟，突然说道：“我立好了遗嘱，等我死后，我要将我的公司还有所有的资产都交给你。”
我听到后，震惊之余感到万分难过。
“老爸，为什么”，我那一刻不知为何猛然从嘴里冲出这么一句，然后就不可一发不可收拾，“为什么您对我那么好，而对冰焱却……您知道吗，您从来没主动去监狱看过他一次，他却时时记挂着您。他因为担心您，已经好几天没睡一个好觉了，一直在病房外守着。您或许不知道，他从小就一直很崇拜您，他曾经努力学习，希望您能够得到您的认可，而您却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的心。我有时想，如果您能多关心一下他，多对他笑一笑，他就不会走上今天这条道路。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您的儿子，和我一样！”
老爸静静地听我说完，脸上的笑容消失。然后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偏过头，许久没有说话。
“老爸，对不起，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刻跟您说这种话，可是我真的觉得，这样对冰焱太不公平了。”我满脸泪水，握紧老爸冰冷的双手，感到非常痛苦。我想狠狠地抽自己一个耳光。
“冰焱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老爸的口吻还是波澜不惊，我却好似听到了一声惊雷，就像早已粉身碎骨的哥白尼突然从坟墓里跳出来告诉我说太阳是绕地球转动的一样，让我措手不及。
老爸的眼神宛若看不见的深洞，像是在回忆一些过往的旧事，又像是在悔恨些什么，呆滞，无神。
我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要他好好休息，不要再说了，他摇摇头，接着说道：“当年我抛弃你们母子俩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举目无亲，孤独无援，我睡过大街讨过饭，在一座水泥厂做苦力时差点被机器碾掉一只手，给别人送货时被人诬陷偷东西。我差点就进了监狱。后来有一家制衣厂招聘会计，因为我读过几年书，有点文化，就去应聘，并且成功了。在厂里我兢兢业业，想做出一点成绩，老板很看重我，慢慢提拔我，还把他唯一的女儿嫁给了我……”
老爸忽然咳嗽得很厉害，我赶紧起身要去叫医生，他拉住我的手：你听我说完。”
我点点头，为他倒了一杯水。他喝了一口，继续他要说的话。
“我当时心里很矛盾，我知道我有一个美丽贤惠的妻子，我爱她，我不应该对不起她，不过我还是决定娶老板的女儿。很多人都说我是一个陈世美，哼，可是我这样做，绝不是只贪图钱财……”
“那是为什么？”我不由自主地打断了老爸的话。
“我对你死去的妈妈又爱又恨，我恨他们一家，我不会忘记我的爸爸，也就是你的爷爷，他是如何凄惨死去的，为了救他这个老朋友，他被侮辱，被屈打，最后自杀。而你妈妈他们一家却那么幸福。我就在这样的怨恨中长大，尽管他们对我非常好，但是我都觉得这是他们对我的亏欠。
你知道我的岳父，把我抚养长大的那个人，是怎么死的吗……我和你妈结婚不久后的一个早上，在厨房里做饭的他突然脑出血。我碰巧看到他倒在柴堆上，他挣扎着伸手让我去叫医生，那时我竟感到莫名的兴奋，我就这样笑着看他痛苦的样子……等到村里的医生赶到时，已经晚了，他就这样离开了人世。是我把他害死的……
我知道我这样做是错的，可是我无法控制，我甚至把我这种感情延伸到了你的妈妈身上，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我时不时就会想起爸爸那张满是血痕的脸，我几乎快要崩溃，于是新婚燕尔的我就远走他乡，来到这座城市闯荡。我发誓要闯出一番事业，我要让所有人知道，王飞的儿子不是孬种……带着各种复杂感情，我就和你二妈结婚了，成了一个负心郎……”
老爸停下来喘气，眼里流出一行热泪。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应该安慰老爸，可是我怎么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我和你二妈结婚后，才发现我自己被你二妈的爸爸，也就是我的老板骗了。你二妈事实上在和我结婚前就已经怀孕了，那个男人是一个花花公子，已经跑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便是冰焱……”
我陷入难以言说的忧伤中。
老爸用手指了指放在病床旁桌子上的钱包，我赶紧拿过来递给他。
他颤抖着打开钱包，一张年岁已久的相片映入眼帘。
上面是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
老爸抚摸着相片，泪眼婆娑。
“这是你的亲爷爷王飞。”
接着老爸又给我讲了那些尘封往事。
原来五十多年前，王飞，我的亲爷爷，牺牲自己的生命，挽救了他的好兄弟，也就是老爸的岳父。
我大概明白了故事的经过。不知情的人永远是悲惨的，但又是幸福的。那些上一辈子人之间的屁事，为何要影响下一代人，有人说父债子偿，父仇子报，看起来都是天经地义，然而，却害人不浅。
冰焱是被这些该死的是非恩怨残害到如此地步的。包括我亲爱的早已死去的妈妈，还有此刻正躺在我身边伤势危急的老爸。
老爸眼角的泪水已经在他的脸上蔓延，我慢慢地为他擦拭，叫他不要想太多，要好好休息。我紧握他的双手，他的手冰冷，无力，我知道他的内心其实一直很孤独，一直需要有人来温暖它。
我坐在床边想了很久，还是向老爸开了口：“老爸，我希望冰焱永远不知道这一切，他受的伤害已经很多了，不应该再继续承受新的痛苦……而且我有一个建议，我希望把您名下的公司和资产都交给冰焱……”
老爸的手一缩，惊讶地看着我，问道：“为什么？”
我想了想，说：“我觉得这是您包括我欠冰焱的，您知道，他非常地爱您，很希望得到您的认可……而您却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他，我希望您能够给予他本该有的父爱，和补偿。您把资产都交给他，他就会明白您对他是抱有期望的，您是一直爱他的……再说了，我不想永远在您的羽翼下生活，我也希望向您一样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老爸盯着我瞧了好几分钟，然后，他爽朗地笑了，用力从病床上坐起，与我相拥。
他说：“好样的，果然是老爸的好儿子。”
我感到很欣慰，眼泪却又一次不争气地哗啦啦地往下掉。
两天后，老爸永远地走了。他走的时候，冰焱也在身边，老爸是带着笑容离开人世的，他与我们一起说笑，一脸幸福静静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他最后说，人啊，总要回到自己出发的地方，才会感到真正的幸福。他要我们把他的骨灰带到老家的后山上与妈妈一起合葬。他说，他要去给妈妈道歉，告诉她他一直没有忘记她。
老爸死后，我找到二妈和冰焱，告诉他们老爸已经决定把所有的遗产包括公司都交给冰焱，二妈听了当然很兴奋，冰焱却冷冷地甩下一句：“我要那些没用的东西有屁用？”
我对他说：“这是老爸对你的期望，他一直觉得你很棒，希望你能像他一样，把他的事业发展壮大，你就不要辜负老爸了。”
“那老哥你呢？你才应该得到这一切。”他问我。
我向前摊摊手，笑道：“我习惯了自由自在，才不想要当什么破老板，再说老爸给我留下了这个房子啊，他说我可以永远住在这里。”
我以为剧情会按我设想的一般上演。
我错了。
一年后，冰焱刑满出狱。他没有按照我的设想，接手老爸的公司，而是背起一个行囊，和他的吉他，远走他乡了。
我和二妈都不清楚他去向何方。
他曾给我写过几封信，都是直接寄到了我的大学里，在信里，他说，他现在正在某个城市夜晚的某个酒吧唱歌，他在找回他自己。他没说自己何时回来，也没提及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我按照他寄信的地址给他写过几封信，都杳无音信。
二妈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只是几天的时间，头上的白发就生出了许多。她说，她会一直等冰焱回来，相信冰焱一定会回来。她说的时候笑着望向远方，眼神坚定。
我也相信，并且期盼那一天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