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那是帝王下嫁,又是再有违伦常,哪怕是值得万民庆贺,流传到后世的名声总归是不好的。加上双方都无父母在世,操碎了心的礼部并星陨阁众人,到底也没想将事情办得多热闹,只是先借着皇帝的名义发了圣旨昭告天下,又用了温庭湛本人的众多身份预先祝贺。
喜宴当日,除了在宴席上一轮游、甚至不敢多留的众臣,剩下的便是楚烨登基前、视如手足的心腹、皇家的暗卫以及温家军和星陨阁中,派来替温庭湛贺喜的人了。楚烨开始还在担心自家先生现在是女儿身,该是要如何应付这样多人——毕竟来的多是在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的汉子,先生重塑的身躯看着也算是瘦弱,别是在灌酒中被人刁难,最后吃了亏去。
可惜,现在的楚烨完全没法帮自家爱人解围,谁都知道他开明,陪伴他多年的心腹更是清楚他在私底下的个性——他本就不屑与人计较小事,更不用说是在这种喜庆的日子里了。
于是,他很快便被来敬酒的人群包围,身不由己地被自己的下属嘘寒问暖地起着哄,便是佯装愤怒的恐吓,也没了惯来的效用,只得在百忙中抽空觑了眼同样被人围住的温庭湛。
楚烨的下属有心为他们选定的陛下“报仇”,毕竟嫁出去的是他,而获利者怎么看都是曾有过妻子的温庭湛。不过,先不说在场诸人都不是善文的,便是真有什么状元之类的,听听温庭湛的那几首却扇诗,也便该知道眼前这人的才华了,京城白衣公子的名号,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拥有的,比文不成,比武讨打,所以,就只剩下最俗气的拼酒了。
这些人先是商量着缠住了能做救星的楚烨,又派了他们中酒量最好的人,与星陨阁和温家军中凑热闹的人一道,想要把大名鼎鼎的镇远侯灌醉,好让他出些洋相。毕竟眼前人看着弱不禁风的,显而易见就是个优雅贵气的公子哥儿,与他们拼酒又怎么会占到便宜呢?
可不论是担心的楚烨,还是想着要落温庭湛面子的众人,似乎都忘了,眼前这人,是中原的战神将军,便是重伤初愈,又在诸多限制之下,也能将西凉国师这样惊才绝艳的武痴斩落剑下,若是本人执意不愿,又如何有人能刁难得了她?更何况,温庭湛本就是女儿身,凭着自己的本事,混迹疆场、朝堂多年,这样的人物,又如何是旁人能算计的?
不用说是算计了,便是纯粹的军中拼酒,也少有人拼得过她的,自小在边疆拼杀,早就学会了与喝酒了,再加上能够“以武入道”的内力,结果显而易见。不过,不然又怎么会有关心则乱的说法呢?便是英明神武的楚仁宗,面对心上人,也不过是个红着脸的傻小子罢了。
这厢,楚烨方才从哄哄闹闹的下属中脱身,那边的温庭湛已经将所有来敬酒的都喝趴在了桌上。战神的名头到底是好用的,加上温庭湛本身洒脱大气的性格和赫赫战功,在耿直的军人间吃得开,到场的人也不会太过不给她面子。都是知道见好就收的人精,看着将晚的天色和自家主子们似笑非笑的神色,刁难到这里,便也起着哄,放新婚燕尔的两人离开了。
众人散去,温庭湛亦半搂着楚烨的腰肢,进了小院,院门轻掩,成双成对的红烛在柔和的夜风中散着暖橙色的光晕,洗漱罢的楚烨安静地靠坐在床头,远远地看向那人的方向。
酒水到底还是有些作用的,今日来的本就多是习武之人,且先不说用内力驱散酒意而不被察觉的可能性极小,便是不解风情如温庭湛,也知道不该在这种氛围中,煞风景地用内息消耗酒水,于是楚烨便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平日里不可能看到的风情。
微醺的酒意中,那人向来冷白的面上,也不知不觉地泛起了些浅淡的绯色,束发的玉冠被随手摘下,几缕未束起的黑发垂落,映着衣料耀目的红。温庭湛平日喜好素色,衣料甚少有如此鲜亮的色彩,可这样看去,靡丽到极致的红映着她冷白的肤色却又是极衬的,加之以烛火的暖色,像极了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端的是“其人如玉,举世无双”。
可垂眸间,她周身的气质却又是波澜不惊的清冷淡漠,完全没有了方才恍若富家公子的优雅浪荡。两种截然相反的矛盾观感叠加在这人身上,红衣妖冶,散着无与伦比的魅力,便是身为帝王、平日里也算是见多了俊男美女的楚烨,也在这样的气质下倒吸了口凉气。
再看时,那人却正有些无辜地侧首望向他,长睫如蝶翼般细细地颤着,眼尾飞红,像是用胭脂点出的魅色。可她本人却仿佛对自己现下的杀伤力毫不知情,甚至于还有些挑逗地向着呆滞在原地的楚烨眨了眨眼。楚烨颇为艰难地将目光从那人身上撕了下来,一面在心里默念着“非礼勿视”,一面任由灼人的霞色从衣领下泛了上来,将整个人染了个透彻。
等楚烨好容易调整了自己的心境,再将目光转向她时,这人正半倚在桌上,抬手倒着醒酒的茶。绯衣公子左手挽袖,右手提壶,纤长白皙的手指勾着翠色的壶柄,壶口微斜,微碧的水流倾泻而下,极优雅地注入白色的瓷杯中,在摇曳的红烛下,美得像是陈年的画卷。
晕晕乎乎地被喂了交杯酒,又剪下了交缠的青丝,亲手放进锦盒,楚烨才勉强有了些洞房花烛夜的实感。他抬首,在接吻的间隙偷眼看向眼前的这人,因着情动,那人深邃的黑眸中都蒙上了浅淡的水雾,瞳仁中清晰地映出他现下的模样。
从今往后,无论寒来暑往,无论安逸艰险,她都将伴着他。
他属于她,她也将属于他。
这无关情欲,只是两个灵魂的相生相许。
次日,上朝的钟声按时响起,荒唐了一夜的楚烨才堪堪从熟睡中清醒,却见那人已衣冠齐整地坐在了桌前,手中握着昨夜的白瓷杯。茶香氤氲,听到动静的人微微抬眸,深邃而平静的黑眸正对上了他的视线,还有心情弯起一抹温柔的笑靥。再向下看时,那人的耳根上却分明染着浅淡的红,修长白皙的玉颈上还带着斑驳的痕迹,彰显着昨夜的荒唐。
那人浅笑着起身,方才还未曾注意她的衣装,现下一看,这人分明是已经穿好了属于一字并肩王的、最郑重的朝服。楚烨有些疑惑地看向这人,却又得了个安抚的笑,那人替他悉心地掖了掖被褥,语调轻松而自然:“辛苦阿烨了,如今天色尚早,你且先再睡会儿,也不必急着起来。今日的早朝,便我替你去处置诸项事务罢。”
楚烨当然知道她的好意,可昨日受累的,分明是身为女子的先生,作为男子的他反倒应是极为尽兴的。他也曾听过来人说起,女子作为承受方,多是极为辛苦的,因着重塑身躯时那些蠢货不上台面的动作,他已是占尽便宜,如何能让自家先生再替他上朝承担?
清淡可口的朝食已经摆在了床榻边,他触手可及之处,可等他想坐起来时,却猛然察觉到了腰间难忍的酸意。作为整夜荒唐的回报,楚烨登时倒抽了口凉气,生理性的泪水几乎瞬间溢满了眼眶,他忍了又忍,才生生遏制住了自己的动作,好悬没有直接倒回床榻上去。
他都这样难受了,那么作为承受者、现下又替他上朝的先生又当如何?可到底是已经起晚了,便是现下赶着去换衣,也已经来不及了。毫无办法的楚烨只得慌慌张张地拉住了个送水供他洗漱的人,他知道那是温家的暗卫,也知道她们极为了解先生,能够从极细微的动作中看出那人的状态,现在不是羞涩之时,他只生怕先生强忍着难受,替他前去处理事务。
那扮做侍女的温家暗卫想到了今早自家主子晨起练剑时,满脸餍足的模样,只得对着不知道在担忧什么的皇帝陛下微微摇了摇头。在语调轻松的同时,她甚至还有心情怜悯地瞥了他一眼,复杂的眼神中含义丰富得让楚烨差点当场炸毛:“主子当然无事,只还请陛下好生休养,主子可心疼的紧呢,若果真出了什么差池,主子怕是要把属下的皮给拔了。”
等温庭湛将堆积的奏折都处理毕,已是午间时分,她还特地去了御膳房,为楚烨带来了他的午膳。还未进门,温庭湛便兀自说起了今日在朝堂上的事情,丝毫不担心楚烨是否会对她产生忌惮,只极有技巧地略过了朝臣的扯皮,将近来大事的重点悉数剖析了个透彻。
到了最后,那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好似顺口地提及了原本离开俗世的想法:“阿烨,裕宁被谢家托付到了我手下。等着他成人了,知晓了武艺兵策,能够接过温家所有的势力而不显慌乱,你过继来的皇嗣也定是到了能够登基的年纪,到那时,我们便去里世吧?”
楚烨半坐起身,看着那人逆光的身影,深邃的黑眸柔情缱绻,那些好听的话儿在舌尖辗转百回,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只在她平静而柔和的目光中红着脸,轻声应了下来。
好,我愿。
从此,如画江山,万载千秋,我陪你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