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农长老这一语倒是提醒她了。她靠着窗,细细数着要道别的人。医族的禾农、暮云、秋水、惊露、宋叶五位长老,都对自己照料有加。还有左邻右舍,文元叔,辰砂姐,陆英妹妹数来也有十个。
精灵族的族长方天歌大人,还有他的一对龙凤胎,方林玉和方林宇与自己也是要好的朋友。
工族的矮人长老智出和巨人长老钢炼也较为熟络。他们两个看起来虽然水火不容,经常发生争吵,但是这两人都是好吃鬼,最喜欢的就是小蝶做的百花糕。
小蝶这么一数,自己认识的人竟有数十之多。一周的时间,道别的日子太短,而等待重逢的日子又太长。
现在时间尚早,小蝶打算去集市上买些面粉,玫瑰,百合,桂花糖,模具之类的东西做百花糕,临行时送给在圣城的朋友,表达自己对他们悉心照顾的感谢之情。百花糕是小蝶独创的糕点,每每做了些送出去,吃过的都赞不绝口。只是她自觉近一年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本来常做给他们的,近年也不做了,因为制作百花糕的流程实在过于复杂了。就连最爱吃百花糕的芨芨这一年也没尝到过她的手艺。
小蝶画了一个淡淡的妆容,遮住了憔悴的面容。怕他们不够吃,这次就多做些,她想着。
西市的面粉被小蝶一购而空,卖食材的阿婆无不惊奇,心想她买这么多面粉是做什么?于是有人问道:“小蝶姑娘,你这是要把西市买下来吗?”
再从小蝶嘴里知道是她要走了,是要回幻族的逍遥村去了,临别想做点百花糕送给大家,可是人好像多了点……
阿婆们于是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会儿,最后向小蝶提议,不如后日就在西市广场把那个工族做的大药摊子拿出来当烤盘,大家一起做百花糕,一方面是免得小蝶不在了,大家都没得吃了;另一方面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顺着这个由头大家热闹一场。那大铁摊子本是工族送给医族晒药用的,可是医族并不需要用这种沉甸甸的大铁块晒东西,所以闲置一旁了。如今这个提议把大铁盘当烤盘,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自三族圣城重建以来,整个圣城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三族的平民往来日渐淡薄,以往传统的庆典节日形同虚设是需要一场热热闹闹的活动来鼓舞一下三族百姓的人心了。
小蝶见阿婆们兴致勃勃,也不愿意扫了她们的兴,点点头同意了。一位阿婆连忙抢过小蝶手中的面粉,把钱都退给了她。接着阿婆们准备了纸笔,让小蝶把所需材料写好,后日上午辰时准时来这里教大家做百花糕便是了,其余的事情都不需要她操心了。并会为她准备好她所需的百花糕。小蝶也没想到做糕点的事情顺水推舟竟演变成了一场百花宴。不过让她们老人家乐一乐也不是什么坏事。
到了晚上不出小蝶所料,她把自己将要离开的事情告诉了芨芨,芨芨把禾农长老开的药放在桌子上,两只小手捏成拳头托着下巴,低着头,一言不发。
小蝶轻轻捏了捏他的脸,笑道:“我们不是约好的吗?若我离开你了,可不许难过的。”
芨芨仍旧一言不发。“我走了也好,你以后也不要问我的消息,就当我还活着的。”
“我不知道教姐姐做假脉到底对不对?”
“芨芨以后一定是一个出色的医者,因为你知道首先应该尊重病人的意愿。”小蝶摸了摸芨芨圆圆的脑袋,“姐姐不会忘记你的,若我还活着,一定会回来看你的。”纵她心知死期将至,却还是这样安慰芨芨。
“嗯。”芨芨点点头,声音里似乎憋着哭腔,让小蝶听了也难受。
“我们来玩翻花绳吧。”小蝶从腰间掏出了一根红绳,芨芨最喜欢和她玩这个了。玩着玩着他就会忘记所有的烦恼。芨芨玩翻花绳的本事小蝶是望尘莫及的。虽然这个游戏是小蝶教给他的,但是芨芨青出于蓝胜于蓝,小蝶是败多胜少。
姐姐走了就不会再有人陪他翻花绳了。芨芨虽然心里难过,但是不愿再惹姐姐伤心为难,也就不再说了。
小蝶想到当初在从前世的时候,一月听不见青言的声音心里就空落落的,而自己的快乐就像秋天的树叶一样,一点点地掉光了。
这大概就是爱的感觉吧,并非只有男女之情如此,亲人知己也多有如此。芨芨与自己相依为伴三年,他失去母亲的痛苦才稍稍被抚平,现在又要失去她最爱的姐姐,怎么叫他不伤心呢?
到了晚上,月东升入户,小蝶又踩过那条鲜有人至的青石板路进入了采月林,躺在那株大榕树的最高点上晒月亮。她本以为自己会满脑子都是青言的模样,可没想到自己却一直都想着芨芨,她想尽量减少对他的伤害。
他一定在赶着做殓衣吧,他是暮云长老手下最好的医徒,甚至不逊色于医族的一位成年医师。他甚至为自己独创了假脉,这才骗过了禾农长老。他每日都为她诊脉,对自己的病情一定比她自己还要清楚得多,她的日子的确不多了。
她同时也辜负了青言的努力,想到这里心头忽然刺痛,一滴眼泪从眼角流入鬓角。她想到当初自己的灵魂支离破碎,只余一丝气息,他把自己背到阴阳幻境之极西的止望山上去。
学族说那里有这世间最为纯净无暇的水,也只有那样的水能够愈合灵魂的伤口。在险象环生的半山腰,他体力不支倒在厚厚的雪地里,自己躺在他的怀里,被他保护得好好的。她看见,这座传说是幻境的最高山上的月亮,他们二人就好像大海边上的小蚂蚁,弱小无力,就好像要被这无边无际,包罗万象的月光吞没了……
他那样拼尽全力救的自己,如今仍然是要死了,只是能拖一时是一时。青言跟她说过,有一时就活一时,有一世,就活一世。她会听他的。
她拿出那一封青言写的亲笔信,她已经看了无数遍了,即使她每次拿出来都小心翼翼,但是信纸还是被她捏出了一道浅浅的指印。小蝶在月光下端详着青言的字迹,在半空中比划着,原来他的字是这样的,比芨芨歪七扭八的字好多了。
与阿婆们约定的日子到了,小蝶怕出什么意外,提前半个时辰带着芨芨到了西市。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个大铁摊子,把西市广场都占去了四分之一,小蝶都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搬出来的,又是怎么搬出来的。
更令小蝶惊讶的是西市广场上的人!难不成都是来看做百花糕的?这人流比平日西市更盛百倍,摩肩接踵,而其中不仅有医族人,而且还有工族的巨人和矮人,精灵族的石精,树精,地精、花精们都纷纷来此。
小蝶找到那日的阿婆们询问,阿婆高兴道:“这事一跟大家说,个个都兴高采烈的,毕竟圣城也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吧。”
芨芨也连连道是,他从来圣城就没有看过这么热闹的时候。小蝶能看见他脸上兴奋的红晕。
“那我们就着手开始吧,先把糕点做出来,临了时热盘子。可是,那么大的盘子得烧多久啊?而且若是热熟了,盘里的地方谁能进去放呢?”
“你莫要担心,我们早准备好了。石精不怕烫,花精可以飞,他们争着要上去铺饼呢。有个火族佣兵团,在洛林听见了这个事情,也想来看看,便让他们帮忙生火,也省得我们去买火符。”
小蝶点点头,没想到这事竟已让三族皆知,甚至还有洛林的商人来此。本来自己只是打算买点面粉,如今却将事情折腾得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