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早死了!”慈母身后一个突兀的声音传来,凄婉哀怨。
慈母慢慢转过身,目光平和,无悲无喜,平静似水。眼前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面容憔悴,步履蹒跚,正是杨太后。此刻杨太后眼中却噙着泪水,因为激动,右手用力扶着旁边的雕花楠木柱子,韩婉儿则小心翼翼扶着她的左手。
慈母自然认得杨太后,两人多年前就认得,只是十几年来杨太后颠沛流离,饱经沧桑,再没有当年的风华绝代,一张水嫩的俏脸上也布下了细细的皱纹,反观慈母,却风采依旧,眉宇之间隐隐有股气势,蓬勃向上。
“太后身体可安康,散人这厢有礼了。”慈母双手合十施了一礼。
“果真是你,他一直在骗我……”杨太后苦笑了一声,韩婉儿觉得太后的身体在微微抖动。
“他说的没错,我的确死过一次。”慈母淡淡说,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不过,我不甘心,所以又活了过来。”
两个人口中的“他”是谁?
韩婉儿觉得后背有些发冷,不由得戒备起来,慈母的话中含着极深的怨气。
“我的婉儿到底在哪?”杨太后面露恻然,言语已哽咽,很突兀地问了一句。韩婉儿一愣,杨太后口中的“婉儿”不是她吗?
慈母目光早已恢复成了素日常态--平和安静,兴许她看到了韩婉儿戒备的神情,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
“太后是说当年的婉儿公主?”
杨太后步履不稳地紧走两步,右手抓住了慈母的手臂:“你把我的婉儿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慈母抬起头看着杨太后,目光中透着悲悯。
“当年大公主福薄命浅,太后是知晓的,时至今日还请太后节哀。”
“不!她还活着,你在骗我!”杨太后激动地浑身颤栗,韩婉儿赶紧揽住她的肩旁。
此时,慈母的弟子秒水沿着曲径款款走来,给师傅送茶,也是一身的白衣,亭亭玉立,眉似青黛,面如白玉,举手投足间,神态宛然。
韩婉儿看了都不由得心中一声称赞----好一个仪态万千的美人!。
似是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秒水端着茶水托盘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美目一轮,风情万种。
慈母淡淡说:“这是小徒秒水,秒水赶快拜见太后,别失了礼数!”
像是深藏多年的秘密终于真相大白于此,杨太后腰身突然挺拔了,她转身奔向秒水,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后一把拉住秒水的胳膊,“她肯定是我的婉儿,原来你一直把她藏在身边,她的左手臂有个胎记,肯定是她……”说这杨太后就把秒水的左手袖子撸了上去。
秒水左臂的皮肤细腻白皙,没有一丝胎记。
杨太后身子一松,便瘫软倒在了韩婉儿的怀中。
秒水的茶水托盘掀翻在地,手臂被人抓住,不由得低声惊呼,那声调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师父,我……”这怪异场合,秒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但是他开口说话却让韩婉儿认清了一件事情:秒水是一个男人。
多年的战乱逃难,凄凄惶惶,让杨太后的身体早就羸弱不堪,还落下了病根儿,一旦情绪大起大落就容易晕厥。
韩婉儿把杨太后送回凤桂楼,唤关铎去用药,同时告诉了韩林儿。
韩林儿一肚子疑问,再也不能多等一刻,匆匆赶去后花园见慈母。
去见慈母的路上,韩林儿一直在心里思忖着太后那晚说的话,“提防慈母……”,还有关铎的那番解释,韩林儿不知道关铎说的是否可信--当年慈母也爱慕大明王,这才导致慈母和杨太后不和。
如果是情债,大明王已逝去多年,为何还让太后念念不忘?
慈母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刚才的影响,目光依旧平和恬淡,静静等在原地。
她知道韩林儿定会前来来询问。
沈家的后花园效仿苏杭的园子,造的清新秀丽,别具一格,亭台轩阁错落有致,弯弯曲曲的小径平添出很多乐趣。踏出小径,韩林儿见到了慈母。
眼前的慈母仙风道骨,慈眉善目中风韵犹存,想来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绝色的大美人。
秒水已经收拾好了托盘,见韩林儿来了,知趣地退下了。
韩林儿神色颇有些凝重,心中还在盘算如何开口问,毕竟现在战事在即,他能指靠的还得是慈母的明道宫。
慈母怜爱地看着韩林儿,下意识抬起右手想去抚摸一下他的脸,却忽然警醒此举不妥,手在半空中,终是硬生生止住了。
“你和你父亲很像,但你瘦小太多了。”
韩林儿眉头皱了下--看来她和我父亲真有更深一层关系……
“我知道大师年轻时候追随我父亲,他去的早,我那时候还小,和父亲还聚少离多,不知道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韩林儿打算旁敲侧击地问。
慈母仰面叹了口气,嘴角露出了笑意,满脸的柔情。
“你父亲是个大英雄,我等当年以追随大明王为荣!”
只是想到,提到那个人,修道多年的慈母居然都不能自持,露出小女人神态,大明王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
韩林儿是个机灵鬼,看到慈母的这番神情,关铎所说被证实了七八分。
慈母也从韩林儿神情中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随即屏气凝神,恢复了最初平和恬淡的样子。
“可我母亲为何对……”韩林儿终于打算问那个憋了很久的问题了,毕竟父亲再雄才大略,再玉树临风,也故去十几年了,两人不应该再为此争风吃醋才对。
韩林儿原猜想慈母肯定会对此讳莫如深,不肯细说,但他猜错了。
“你还有个姐姐,名为婉儿,八个月大的时候夭折了。”慈母望着远处的凤桂楼,眼眸朦胧,“我当年给婉儿公主救治过,但婉儿公主病入膏肓,无力回天,太后受了刺激,便认为是我害死了婉儿公主,我不得已才离开大明王,去了亳州。太后终日浑浑噩噩,思念爱女成疾,后来你父亲收留了一个孤儿,也取名婉儿,想来是为了慰藉你母亲。”
慈母一通说完那些话,圩了口气,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回顾了下不远处的杜若楼。
本来听完慈母解释的韩林儿应该震惊,震惊自己原来还有一个夭折的亲姐姐,除此之外,慈母的回答还能解开韩林儿心中的疑惑—为何杨太后一直恨慈母,但实际上韩林儿心中疑惑却并未解开,还更加了一层,也说不出为何,只是那种感觉牢牢生在心底,无法排遣。
他还注意到了慈母望向杜若楼的飘忽的眼神。
杜若楼上,风吹过翠绿的幔帐,露出隐藏在后面的一双淡蓝色的眸子,那双眸子不动神色地望着楼下,晃如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