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宽阔的水域,幽绿的湖水一望无际,身着红色战裙头带红巾的香军沿着湖边蜿蜒而来。韩氏大宋的军队之所以称之“香军”,是因为明教经文中称明王是弥勒佛转世,凡行军打仗前皆要向弥勒佛焚香,久而久之,其军队也称之为“香军”。
蜿蜒而来的大军中还夹杂了大量的百姓,个个拖儿带女,有的还带着家禽牲口,行起路来,异常缓慢。本来大军几日的路程,因为带了百姓,硬生生多走了十来日。
“丞相,我们连夜行军,已经抵达了瓦埠湖的北端!”副将刘子微停下胯下的骏马,躬身施礼,称呼也换成了丞相。
封相的事,小明王的旨意还没有到,但消息已私下传过来了。
刘福通摘下头盔,一头银灰色长发迎风舞动,黝黑的面孔在烈日下线条更加刚硬,如斧剁刀削。
“百姓可还顺从?”
“百姓倒还顺从,但人心不稳……都想迁去……安丰城”
刘福通纵身下马,望着瓦埠湖,一时沉默,刘子微也赶快滚下战马,低着头,跟在身后,手指互搓,心中惴惴不安。
沉默片刻后,刘福通转身看着刘子微,面上带着微笑,言语轻柔:“安丰城小,贸然多了五万百姓和两万香军,一时怎么能承受的起,你看瓦埠湖河岸曲折,刚好让百姓依水暂居。湖中水产丰富,百姓也能靠水吃水,不至于忍饥挨饿。待击退蒙古鞑子,再迁回太康。”
“还是丞相英明,但……百姓……。
“若有不从者,就地掩杀!”刘福通依然言语轻柔,面带笑容,连下令杀人都说的不疾不徐。
刘子微如芒在背,想那百姓并不是香军兵士,如何用军令约束。刘福通拍了拍刘子微的肩膀,笑吟吟说:“子微,成大事者,必当心狠手辣,似你这般妇人之仁,如何成事?”
“我……并不是……只是那些人是百姓……”
“太康百姓分成十营,每营五千,今天你去,每个营选出几个不听号令的,在营前空地上斩首示众,扒了皮填上稻草,悬挂在营门上面。”
“丞相,这……我……”刘子微听到命令,震惊地嘴巴张的老大,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刘福通终于一改温柔语气,冷冷说道:“我的命令也不听吗?”
“爹,我看子微哥哥连夜操劳,这点小事还是我来吧。”一个英俊的少年从两人身后走了过来,行了礼,对刘福通朗朗说道。
少年眉目俊朗,腰身挺拔,一身银色的铠甲衬得他英姿飒爽。
刘子微低着头,额头早已覆盖了密密的汗珠。就算他不看,也知道来的人是刘福通的养子刘梦山。刘梦山本只是刘福通的子侄,因为刘福通无子,便过继来给刘福通做了儿子,但他的原名并不叫刘梦山,现在的名字“梦山”却是刘福通赐给他的。
有人猜测刘福通给自己的义子取名“梦山”,是为了纪念当年的大明王韩山童,因为当年韩山童和刘福通是结拜兄弟,最是情深意重,刘福通为了韩山童还忍痛割爱,放弃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但一切只是猜测,毕竟韩山童已逝去多年,过往的事除了当事人,别人只能是胡乱臆想。
刘梦山很小就过继过来,一直跟随刘福通,在刘福通身边做虎贲军第三营统领,负责刘福通的安全,但他并不满足于此,凡事都想争先,更何况只是杀人剥皮的小事。
想到那些百姓是自己亲自带出太康,怎么能胡乱虐杀?刘子微想设法阻拦刘梦山,但生性懦弱的他鼓了好几次勇气,都不敢开口。
刘福通看了看刘梦山,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去吧!想方设法稳住百姓,杀一个不行,就多杀些!”
“是!小山遵令。”刘梦山退下,一脸兴奋的上马狂奔而去。刘子微则紧闭双眸,长长吁了口气,但忽得一阵心痛,眉毛拧到了一起,脸上表情错综复杂。
此时一匹矫健的红色战马越过行军的长队疾驰而至,马上的人着一身便装,粗眉大眼。待到刘福通跟前,那人干净利落飞身下马,躬身送上一封书信,口中说道:“小侄刘子宏从亳州来,特送六叔的书信过来。”
刘福通扶起了刘子宏,取了信,展信只看了几行便皱起了眉头。
刘子微和刘子宏是孪生兄弟,看到刘子宏从亳州赶过来,刘子微稍感安慰,冲着刘子宏苦笑。
“无知竖子!”刘福通单手一抓揉碎了那封信,咬牙切齿,骂了一句。
刘子宏低声问:“丞相,可是有什么变数?”
刘福通举起右手一松,无数的纸屑随风飘洒,狠狠说道:“韩林儿小竖子坏我大事!”
刘子宏和刘子微互相看了眼,心中大是不解--刘福通当年誓死追随韩山童,现在还尊韩林儿为小明王,一心维护韩家,怎么突然间开始骂起韩林儿来了。
一时间刘子宏和刘子微都不敢言语,不知道如何接话。
也不知刘梦山用了什么手段,百姓和香军都开始沿湖扎营下来,过了两个时辰后,营地中都生出了袅袅炊烟。
那人间烟火徐徐升起,飘散到瓦埠湖上空。
瓦埠湖边本来就有百姓居住,现在又有五万百姓和两万香军远程而来,见到这多人口的瓦埠湖似乎兴奋起来,湖面搅起了浪花,继而惊涛骇浪,十分骇人。湖边的百姓一个个关门闭户,刘子微找到一个迟归的渔民问其缘由,那渔民面露惊恐,告诉刘子微湖中有龙,惊涛骇浪起时就是龙神出没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还在岸边,很有可能会被龙神吞入腹中。
刘子微自然不信,但此生他从未见到过如此大的浪,更让他害怕的是浪花中还夹杂着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如同怪兽在吼叫,震的人耳膜生疼,头晕目眩。
突如其来的变化也让刘子宏吃惊不小,他双目都被巨浪搅起的雾气打湿,不自禁伸手擦拭双目。
双目稍稍清晰些后,刘子宏看到了更诡异的事情,一匹黑色巨大的战马沿着岸边踏浪而来,马上坐着一个如山般的壮汉。壮汉一身黑衣,左手提着缰绳,右手拎着一把巨型蒙古弯刀,弯刀闪着白光,雪亮灼目。
蒙古刀?难道来的人是蒙古人?刘子宏下意识去拔腰刀,却被一只大手给按住了。
那只手的主人是刘福通。
此时的刘福通面色深紫,一双眼睛血红,口中呼出的气灼热无比。
“你带子微退下,不许他人前来!”刘福通说话声音浑厚低沉,完全不似平常,但威严的口吻让人不由得生出顺从之意。
壮汉的战马穿过狂暴的巨浪冲到刘福通面前,一声嘶鸣高高提起前腿。马背的人扯掉身上袍子,露出一脸虬髯和古铜色壮硕的上身。
“刘福通许久未见,就这样欢迎老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