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柱走出殿外,四顾无人,心里颇有几分不安。因窦建安有意安排,后殿的宫卫们都挪去前面,重点守护太子章,后殿两厢无人把守,颇为空虚,他正琢磨着,回头派自己的心腹们进来,将后殿守紧,心思恍惚中见一名穿着豆绿暗花夹袍,梳着双环髻的女孩儿朝他行来,这女子生得娇俏可人,双眸灵动,一脸慧黠,举止伶俐,行动快捷,手握着一张大红的手绢儿蹦蹦跳跳边走边甩,很是活泼。
赵二柱停下脚步,心中生疑,不知何时崇福殿中有这么一位容貌出众举止活泼的俏宫婢,遂盯住她的脸细看,那女孩儿已走得离他近了,嘻嘻一笑,眸光飘转,举起手绢儿朝他脸儿一扬,大红轻绡柔柔拂过赵二柱的脸,一股醉人的幽香弥漫开,令人心醉神驰。两人霎时已擦肩而过,赵二柱转过头,正要责她不敬,见那女孩儿拉着绡巾,调皮地冲他皱起娇俏小鼻头,舌头伸出大作鬼脸。
赵二柱见状,未免好笑,偏时时记得自己要显老成稳重,掉头藏起脸上的笑意,竟忘了要责备她。可他没走几步,觉一阵头晕目眩,跄踉数步,暗道不妙,人却噗咚倒下去。
那女孩儿嘻嘻一笑,四顾无人,敏捷地跳到他身边,对着他身上数处要穴指指戳戳,毫不费力地将他拖进侧殿耳房中,从袖中取出一根皮筋,将他五花大绑捆实,带出后殿朝后园扬长而去。
连夜雪雨绵绵,西风啸铁马,狂枝舞窗棂,玉漏声长,锦屏无光。赵菲儿沉沉睡至半夜,身上有些微汗意,黑暗中睁开眼,觉口干舌燥,浑身无力,胸闷欲呕,回手一摸额头,高烧又起,她轻声唤“姤儿”,申姤没答应,她停了停,扬声又喊,不禁咳嗽起来,迷乱中她也没去想为何殿中的烛火会熄灭,此时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她挣扎欲起,手撑向床榻艰难转身,倏然摸到一个冰凉的物体。
那物体被她一摸,蠕动着爬上她的胸口,软软凉凉的,还带着浑身鳞甲,发出嘶嘶的声响。此时殿中忽然燃起烛火,赵菲儿睁开双眸,见一个丑陋无比的蛇头正对她的脸,张大蛇口闪烁吞吐粉红蛇信,荧荧蛇眼发出恶毒的寒光,死死盯住她不转眼。
“啊!”赵菲儿惊叫一声,眼珠翻插向上,倏然昏迷过去。
“小青,回来!”窦建安举着烛台,唇角上扬,露出一抹得意的冷笑。床上的大蛇听话地丢开赵菲儿,蜿蜒爬下床,游到殿角慵懒地趴下。窦建安缓步行到床前,俯身看着赵菲儿,见她脸上全无血色,唇透青紫,适才定是吓得不轻。
“别将你吓死了,本太尉岂不白费这许多心机?”窦建安自言自语放下烛台,捉住她的腕脉细细一查,旋又用力掐住她的人中穴。
赵菲儿呻吟一声,睫羽微扬,缓缓睁开愁锁烟眸。即便是花容失色,亦美得惊心。窦建安见她此态,心儿莫名激跳,放开手强抑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一拂袍袖大马金刀坐在床头,凝目寒声低喝:“贱妇,你家夫君来临,你不赶紧过来侍奉,躺着装什么死?”
昔日赵景洪中风不遂,赵菲儿没少用乌梢蛇、白花蛇等制成大活络丹,为他治疗,并非没接触过蛇,但那含有剧毒的三角蛇头从黑暗中霎时呈现在她眼前的场景,足够将她吓得魂飞魄散,迷糊中回想起适才看到的恐怖画面,依然心有余悸簌簌发抖,哪管那个生死冤家威风十足坐在她身边大抖派头,直接扑进他怀中,将他紧紧抱住,头埋进他胸前呜咽哭泣:“建安,是你么?你别丢开我,我好怕呜呜……”
这一瞬,窦建安一直郁积的愤怒竟烟消云散,他毫不自觉地回抱住赵菲儿,压根儿没想过适才将她吓得昏死的那个十恶不赦的恶魔就是自己,大手拍着她柔弱的肩背,情不自禁柔声哄劝:“别怕,有我在呢!”
赵菲儿神昏智迷中得到他的安慰,将身子更深地蜷缩进他怀中。她发着高烧,身子滚烫,窦建安抱着她,犹如抱着一个火炉般,倏然警醒,猛然将她拉离自己的怀抱,不知是恨自己不争气,还是恨赵菲儿如此容易蛊惑他的心智,眸中怒火更炽。
赵菲儿冷不丁被他一把拉开,噗通跌下床,眼泪尚在扑簌簌地落,窦建安却将她猛然拖起,推搡着她怒喝:“你瞧瞧你,竟然哭哭啼啼迎接本太尉吗?难道还要本太尉调教你如何侍奉夫君,跪下!”
赵菲儿高烧中神志不清,闻言害怕地跪下,不知自己哪里将他惹怒,昏沉中想起今日阿福过来,说刘晋梦到大蛇受到惊吓的事,难道自己也中了蛊么?据古书记载,有些蛊虫是可以幻变人形的,你心里牵挂着谁,那蛊虫就变化为谁的形貌来迷惑你的心智,眼前这个瞬息而变的人,会不会是她中蛊后的幻迷之觉?
如果她此刻产生的是幻觉,还有什么忌惮呢?她不顾窦建安眼中喷出的汹汹怒火,膝行到他面前,伸手抱住他的双腿,仰头泪眼迷离一脸委屈低声哭诉:“安,你为何要对我如此粗暴?为何要指使那些人来戕害我的性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从小我就认定你是我唯一崇拜的天神,是我顶天立地的夫,为了让我能配得上你,我努力学习琴棋书画,针红绣工,做个人见人夸的淑女;为了嫁给你之后,能顺利为你开枝散叶,我努力学习女医之术,让自己拥有健康的身体……可我嫁给你之后,却被你一再冷落,一再欺凌,惶然如丧家之犬,时时担忧性命不保,到后来仇恨蒙蔽了我的心智,我一心要和你作对……”
“够了!”窦建安低喝一声,眸如千年寒冰,语气冰冷打断她的话,“你少在这里喋喋不休,妄图博取我的同情。昔日那个清丽娇憨,全无心机的女子哪里去了?如今你一意孤行,歹毒行事,勾结他人,处处妄想夺我性命,可惜机关算尽,你却难以得逞,眼见刘晋保不了你,便想挽回我的心意吗?贱妇,我昔日虽对不起你,害得你腹中子流落,但我从边关归来,本已改变心意,真心想让你做我一生一世的妻,我们一起到塞外,自在过日子。你却自以为傍上高枝,不仅不肯跟我远走,反对我万般欺辱……这些我都忍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伙同刘晋来暗害我性命。这是我生平最最切齿痛恨的事情,你必须为此承担后果,受到我的严厉惩罚。虽然你以后依然是我窦建安明媒正娶的妻子,但你一定要牢牢记住我当初说的那句话,从今以后,你连给我的妾室端洗脚水都不配!你,将是太尉府中最下贱的女奴!”
“不可以呜呜……你不可以这样待我!”寒热交替袭上赵菲儿的身,使得她一会儿簌簌发抖,说话都牙齿打颤,一会儿热得神智昏沉,口舌干疼。她哭泣着猛烈摇头,想凭借这个动作,让自己清醒过来,让她分辨清,自己究竟是在幻境还是在现实中,眼前这个对她狠心无情的男人,究竟是真还是假,她打着冷噤匍匐在他脚下,哭泣低语,“你不能这样,你带不走我的,我宁死也不会跟你走,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