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大郎吐纳散功,积庆听呼吸声音猛然坐起,迷糊地转头同大郎问安,望去见积庆面容憔悴,眼底顶着两乌黑卧蚕。大郎心知何事,起身开窗换气,唤着小二打些清水洗漱,罢,下楼寻了个靠窗坐儿,小二端着茶水为两人张罗吃食。
大郎瞟着外头行人,积庆右手托着下巴双眼出神,说道:“大哥,不知五哥怎么样了。”
“你啊就是想太多,估摸着好好应试呢。”大郎把玩手中茶盏,晃动茶水,说道:“这杭州有处灵隐寺久负盛名,你若担心我陪着去上香祈福。”
积庆一听瞬间来了精神,眨巴眼睛,点点头:“好啊好啊,我来之前便听说,这灵隐寺灵验的很。”
“那你快些吃,等会骑着赤兔过去,午前便能到。”说着小二端着点心果子,放下哈着腰去招呼其他客人。
两人吃好上楼关好门窗,换了直裰加了内衫,骑上赤兔顺着官路便往西湖方向走。九月西湖杨柳卷去泛黄,飞鸟站在亭上梳理毛羽亦或引颈相偎。阳光和煦不再咄咄逼人,越往山林走越是安静,穿过成片成片茶圃,一时间置身山野石子路上。灵隐寺甚是出名,两人问着阿翁顺着道不就便能看到佛家庙宇。
杭州佛寺甚多,还未到灵隐寺大郎便看到三两座小庙躲在竹林树木处,空气中淡淡茶香混着香烛气,两人有登临仙境脱离尘世之感。赤兔放慢速度沿路而走,积庆环抱大郎腰腹,说道:“才半个时辰,城中繁华喧闹与宁静只一墙之隔。”
“是哩,大隐隐于市,你看前面那些提着竹篮的娘子阿奶,多半也是去上香的。”大郎抓着缰绳指前方麻灰袄裙妇人,说话间耳畔依稀能听到法器敲击声。两人见佛门清净地遂下马牵着慢悠悠的跟在香客后,待到旁树林渐渐稀疏,远眺见庙宇成群相连,气势恢宏令人心生敬佩。
山门口身穿鼠灰僧袍沙弥,双手合十同香客引路问答,亦或保管物什寄放马匹,大郎拍了拍赤兔用额头蹭了蹭鬃毛,说:“待会你在此等我们下来,莫要乱跑。”赤兔闪动眼睛小声嘶鸣,积庆看它好似领会,两人牵着马往山门口走去。
一眉清目秀沙弥见来人,不紧不慢上来合十,两人回礼,沙弥道:“两位施主,这马匹需寄放在此不可进到寺庙中。”说着指着后头马厩。大郎点头回道:“那便有劳小师傅。”将缰绳递到沙弥手中,揉了揉鬃毛,赤兔十分听话,随着沙弥往马厩走去。积庆从腰间囊中翻出十文铜钱,双手合十拜上一拜,投进了功德箱。
旁几山门沙弥亦是屈身回礼。大郎看旁阶梯,青石面上布满坑洞,路两旁芳草鲜美,枫叶染红山丘沉醉了佛陀。两人拾级而上,随香客大流进入登山而上,欣赏江南秋景迷失在小径花园,走过翠微亭便可听到溪水声,还未走进见石亭伫立,不少香客坐在亭内扇风歇息,亦或将篮子中锦鲤放归溪水。
积庆见热闹,小跑着先去,呼唤大郎快些,“大哥,大哥,你来看,那山岩旁还有只好大的龟哩。”大郎凑近,看这潺潺溪水旁草禾下,的确躲着只大龟,龟甲厚实趴在山岩上半隐半露一动不动的。这不就是鬼差奉命拘的老龟嘛,眼下还活的好好的。
大郎犯嘀咕,难不成鬼差未曾来?否则不可能还留着它一命。积庆看旁人从篮筐取出馒头,拗下碎块丢给它吃,老龟双眼看着却也懒得动,馒头块便顺水流走。
“嘿,这龟还不吃呢。”积庆觉得有趣贪看了会,大郎看它老的动不了,的确寿命将近,只是鬼差未拘魂而消失,无论怎么样先到寺里看看,若是能闻到鬼气,那他便来过,若是没有,如实回复了杜如海。
看罢老龟,往西望去,见鼓楼经幢守立山门,两层六角的天王殿同后主殿、罗汉堂紧挨一起,积庆拉着大郎衣袖,走过冷泉亭进到天王殿。殿内四大天王彩像高约三丈皆身披重甲怒目低视让人心生畏惧,积庆仔仔细细顶礼叩拜,又走到功德箱旁捐了些铜钱。
出天王殿便能看到觉皇殿,单层三叠重檐,气势嵯峨雄伟壮阔。进殿看释迦牟尼莲花坐像,造像妙相庄严、气韵生动,颔首俯视,善男信女皆恭敬跪在蒲团上顶礼叩首。大郎张望下,香客多是仆役小厮,嘴中念到保佑自己郎君高中,亦或是平民家阿奶娘子,祈祷家中夫君。大郎诚心,合十朝中央释迦摩尼与四周二十四诸天朝拜后,便走出大殿站在门口。
细细嗅了嗅,的确有淡不可闻的鬼气,大郎心中一沉,这鬼差到过却没了踪迹,八成还在寺中,正欲到处走走积庆出门,看大郎小声道:“大哥,殿后的观音菩萨说是灵验无比,你且帮我去门口再买些香烛。”
大郎应承着,点头便往天王殿走去,寺中设法物处,专卖些香烛纸物,价格公道不少香客来此也会买上一些焚烧祷告。大郎买罢香烛,进殿绕过释迦摩尼像,见后头是座佛山,中央鳌鱼观音立像,手执净水瓶,下方善财龙女两侍胁,上方是幽冥教主地藏菩萨,两旁是海岛立像,俨然自成一界。
像中观音身披白纱戴五佛宝冠,面容姣好娘子像,大郎见此心中不由会心一笑,上次在普陀归云境看到的可是男身,这世人娘子为了避嫌竟然将他化身女子。积庆三跪九叩后便去焚香点烛,大郎出了门,装作随性游玩,闻着鬼气往西面走去。
寺西树木丛后,见一些青石佛塔,数来约莫十来座,中央佛塔高约三丈,旁的约是两丈有余,墓地静谧不见香客,地上干净只有塔边摆放了些山花素果。大郎进到塔林便觉鬼气浓郁些,这时听到积庆喊着自己,只好转身出塔林应到。
积庆上完香就不见大郎踪影,遂就近找了,看他竟跑去墓地,道:“大哥,这是寺中高僧坐化后搭建的佛塔,你怎跑那去了。”
“无事,只是碰巧走进的,对了,你瞧着天色也不早了,既然来都来了,这灵隐寺还未逛完,不如今日在此借宿一晚,明日去那飞来峰参拜后再下山可好?”大郎抬头看了看,秋季天际很快染着层暮霭,积庆想想也好,便去找寺中僧人借宿。
灵隐寺是两浙道数一数二的名寺,前来朝拜浏览的香客甚多,故而也备了不少厢房,僧人听闻两人,欣然领着去到后院禅房,说道:“两位施主,这清净小筑离膳堂、小竹林不远,是个清净地儿,今日便宿在此,只有点,那东边是主持、僧众的居室,施主莫要前去打扰,还有便是塔林,晚上黑灯瞎火的,又都是石子岩石的,容易误伤。”说着指着东边几幢楼宇和方才的塔林方向。
积庆合十道谢,答道:“多谢师傅提醒,我们省的。”
“听两位施主口音不像本地,本寺依山而建,周遭皆是山林鲜有人家,还望注意莫要随意走动,以免跌落。”僧人倒是好意,叮嘱两人注意安全。
大郎心心念念都在塔林,其他地方倒也不上心,假意应承着,进屋稍作歇息。积庆看大郎站在窗前盯着塔林方向看,又觉他心事重重,想着定有他的打算遂安安静静在屋内佛像前跪着祈祷。
待到夜幕降临,两人觉腹中饥饿,一同前往寺中膳堂。膳堂都是净素,不沾染荤腥,蔬菜都是后山自己栽种,豆腐都是去年收的豆子自己磨的,即使不加调味亦是别有风味,大郎喜食果子,却也不免多吃了几口。膳堂内不少香客留宿,排坐着享用佛门素斋,吃罢都掏出些铜钱投到功德箱内,也算是有来有回。
大郎回房,同积庆道:“待会你困倦便睡下,我外出找个物什,明日若是还未回来,你便自己先骑着赤兔回去,待事毕便回客栈。”积庆看大郎锁好门窗交代事,虽不明也不多问,点头让大郎放心。
外头响起诵经声,想来僧侣在做晚课,虽能听到香客走动交谈声,却不影响,大郎施法隐蔽身形,穿过房门往塔林方向飘去。
整座寺庙此时被夜色笼罩,只有正殿、厢房有火烛光辉,塔林、院子皆伸手不见五指,大郎绕过华严殿、禅堂,悄悄进到塔林中。漆黑的夜只有丝丝月光与山中雾瘴包裹的朦胧,这塔林中的鬼气弥漫,却不知是从哪儿溢出,且闻着的确是鬼差身上,只不过多了些人间精怪气息。
大郎摸索着中央石塔,顶部圆锥状皆是整块山岩雕刻而成,不像有机关夹层,下方塔身严丝合缝,着实看不出门道。放弃中央石塔便往旁摸去,除去中央那座,旁还有十三座,每座造型皆是相仿。
就近摸索,选了座沿着塔顶往下,石面长满青苔,角缝中还有些蕨,大郎拍净手中土石,打算绕着每座仔仔细细先看一遍。半夜大殿灯火幽暗,已然听不到和尚诵经声,大郎巡查遍实在没有发现,便打算退回房中。
夜半山中雾霭消散,薄薄月光洒落下来,想着这事归根到底是为了木魅,怎么自己拼死拼活留那家伙在离别中睡觉,越想越不对劲便皱起眉头,伸手从净月光中唤来离别,将木魅从画卷中抖落出来。
木魅正酣睡,突然被大郎从画卷中抖出,团着身子滚了几圈,撞到石塔才停下来,吃痛的叫着:“啊呦...”
“别叫唤了,起来帮忙干活。”大郎见他实在是撞到头,心头想自己太过鲁莽,心虚的过去将他浮起来,拍落身上尘土。
木魅睡的迷糊,突然被叫醒伸着懒腰打着呵欠,见大郎负手站在自己面前,揉着头腰,道:“老大,这三更半夜的您不睡觉,出来盗墓啊?”
“哼,你忘记杜司长交代的事了?这里是灵隐寺,我闻到鬼差的气味便在这消失,想来定有机关,一个人力量有限,唤你来参谋参谋。”大郎拂袖引着他逛了逛塔林。
木魅东看看西瞅瞅,绕着石塔摸着苔藓,飘到大郎跟前,道:“老大老大,你过来看。”说罢领着大郎往中央石塔北面的小石塔,指着地面上的灰尘道:“你看,这痕迹还是新的呢。”
就着月光望去,石塔底部的确有些灰尘,旁苔藓也有摩擦痕迹,大郎点点头,道:“不错,的确是最近才有的。”
“是哩,老大,我们附近看看有没有可以扳动的机关。”木魅说罢,便往石塔左边摸去,大郎往右边,一寸一块细细找寻。不一会木魅触碰到什么机关,滋啦声石塔底部石板移开,露出往下的台阶,大郎环顾四周,听着夜的寂静,遂带着木魅顺着石阶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