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在望洛怀里,听他讲述拟好的计策,眼睛却从敞开的那一侧车窗看出去,若有所思。
望洛一直拖到最后一刻,在前往丁汉林府上赴宴的车中才把计策对她托盘而出,就是怕她不同意——他知道丁汉林不仅贪恋美色,还是个走了歪门邪道的药人,对贾嫣体内由三百多粒璇桂龙凤丹养出来的鲜血必有觊觎之心,于是想到拿贾嫣作饵,毕竟丁汉林阅美无数,想必不会轻易受人色诱,恐怕只能让她公布自己的身份,逼他出手相犯。
丁汉林府上戒备森严,他本人又极擅用毒,望洛自然只能走官家路子,想办法给他安个罪名,收押下去。只要进了官家的牢里,凭望洛的本事,想让他在牢中受什么刑罚,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么?望洛已召见过夷则城城主,安排好了待命的官差,向茉尔一再保证,他一定会及时带人马破门而入,不会真让丁汉林伤害了她。
她听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这样不够。”
他正想发问,车子便慢了下来,车窗外也响起丁府下人指挥车夫停车的声音。
她看见车窗外一个穿红戴绿的女子在几个丫头的簇拥下走过来,心道应是丁汉林派出来接车的侧室,便在她们靠近前最后对望洛说了一句:“只有人命,才需要人命来偿。”
望洛大惊,还没来得及开口,车帘便被外面的人掀起,女子的迎客之词也飘了进来,将他的话生生压了下去。
“是城主大人的朋友望洛公子吧?妾身春莺,奉老爷之命前来接驾,有礼了。”
“噢,春莺夫人,有礼了。”望洛只好向那女子笑着点点头,自己下了车,再将茉尔扶下车来。他紧紧握着茉尔的手,茉尔却跟没事人儿似的,还笑着与那春莺问好。
前几日里,望洛派人放出了自己私访夷则城的消息,收到消息的都是城中有头有脸、与城主相熟却又与丁汉林没什么交情的人物,这些人有的急冲冲亲自登门拜访,懂些规矩的会先派人前来递呈名帖,城主府上则是派了总理事务的管家前来递呈名帖。望洛对这些人来者不拒,一一接见,赏了城主府上的管家不少玉钱,随后又召见了夷则城城主,授意他放话说想在庆典之后再私下约上三五好友一同庆祝建城六十周年。城主依言把话放出去了,自然有人抢着要设宴做东;望洛接着让城主放话说城主夫人近日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在城中找个合适的大夫上门看看,于是自然又有人把话传到了丁汉林的耳朵里,之前抢着做东的人也找到了丁府,终于促成了今日的场面:丁汉林与城中商界的几大巨头一同做东设宴,邀城主到他新建的大宅院里共庆建城六十周年。
望洛自始至终都没有向那城主说过自己的真实目的,只把自己要的吩咐给他,他也不敢擅自揣度,只能乖乖照办,调了一队官差给自己“护驾”,实际上这队人马全听望洛差遣。
赴宴的人知道城主会来,个个都提前不少就到了丁府,以免失了礼数;望洛虽然交代城主不要说漏他的名字,却并没有允许城主忘记他的身份,城主便不敢不比邀请函上的时间提前一些到场,到了丁府后才告诉他们自己还请了个朋友一同赴宴。
春莺夫人领着望洛和茉尔走进侧厅时,城主与一众来客已在丁汉林的招待下喝了一盏茶。城主见了望洛,下意识地起身要迎,众人不明就里,只好跟着起身,齐齐望向来人。
望洛眉头一皱,随即便笑着快步上前向城主行了大礼,道:“城主大人!望洛来迟,让您久等了,还请大人恕罪!”
那城主知道自己险些露馅,冷汗冒了一脑袋,忙笑道:“望洛!多年好友,怎么还如此客气!我是真饿了,现在人也齐了,赶紧上席入座吧!”
丁汉林自然赔着笑将众人引向正厅,此时茉尔才发现,方才出来接他们的竟不是侧室,而是丁汉林的正妻。
进得正厅,一排小奴带着笑迎上来,分别为每位宾客取下春袍;接着又进来一队小奴,一人用小木盘端着一块温水毛巾,请每位宾客净手;第一批小奴挂好了春袍回来,又分列在圆桌边的一把把靠背方椅后立侍。
虽是圆桌,北上首面南的位置仍是城主的,城主落座后,众人免不了一番相让,望洛却牵着茉尔,让茉尔直接挨着城主左手的位置坐下了,自己则坐在茉尔左边。丁汉林见状,赶紧拉上夫人,凑到城主右手边坐下。城主朗声大笑,招呼大家不必在意虚礼,众人才看似随意地入了座。
城主向丁汉林点了点头,丁汉林便下令布菜,于是又一列小奴鱼贯而入。
布菜期间,每人身后立侍的小奴也开始斟茶倒水,茉尔只觉得被小奴们身上的香粉味熏得鼻子有些痒痒,侧过身去带着几分歉意,低声请自己身后的那位姑娘稍微退远了两步。
招待城主,自然满席山珍海味,上的也是陈年佳酿,丁汉林向众人介绍着菜色和酒,言语间不无炫耀之意——冷盘上浇的是危星州特产的莓油,主菜是宫中御厨关门弟子的再传弟子亲手炮制,杯中的酒是房氐州极寒之地凿出冰晶化水所酿,餐后还有加急运来的参女州最负盛名的甜点……
茉尔听他说得一套一套的,一时走了神,却发现自己已经把厅内挂着的那些附庸风雅的书画全看了个遍后丁汉林还没讲完,便下意识地看向望洛,只见他嘴角始终勾着,手上不轻不重地用茶盏的盖子拨弄着浮叶,并在丁汉林终于说完时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菜上齐,酒满杯,城主举杯致辞,众人饮尽,宴席便算正式开始。
城主此前说过是“私下约上三五好友”,做东的自然不敢胡乱请客,但丁汉林毕竟头一次将城主邀到家中,与他一起做东的又都是平日里没什么交情的人,让他有些不自在,所以还是请了与自己相熟的两位好友,倒都是城中有些名望的人物。
既然如此,席上自然要相互介绍一番,顺序便按照座次,提及之人也都挨个向城主敬了酒,最后只剩下望洛二人还未曾发话。
望洛的右手一直在桌下按着茉尔的左手,于是二人便只是旁若无人地享用着餐食。
“这两位……是城主您的朋友?”丁汉林见两个陌生人没有要接着自我介绍的意思,便忍不住向城主问道。
城主想起望洛的吩咐,便笑着向众人介绍:“是啊,这位望洛公子也算我的忘年之交了,是州城中有名的青年才俊,平日里倒难得一见。他素来低调,也不大来我们这夷则城,但他的才名在州城中可是数一数二,很得州城中大人们的欣赏。”
“原来如此,幸会幸会。”丁汉林连连点头,向望洛举了举杯。
“大人谬赞,望洛实在不敢当。”望洛先向城主举起了杯子,点了点头,才转向丁汉林道,“丁大师声名,望洛早有耳闻,有幸到府上做客,有礼了。”
丁汉林有些得意,与望洛干了一杯,笑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望洛正欲答话,却被茉尔抢白:“小女子望月,素闻丁大师气度非凡,早想相见,前两日才知道原来丁大师也搬进州城地界了,便闹着让家兄带小女子一同前来,失礼了。”
茉尔有意顺着丁汉林的心意,说他的宅院是在州城,说罢还向丁汉林甜甜一笑,旋即便略一颔首,又抬眼看了看城主。
城主见状,连忙接话:“对对对,这位是望洛公子的妹妹,邀请函送来时他们俩都在我府上做客呢,望月一听是丁大师家里摆酒,兴冲冲地说要来,我就答应了——老丁啊,你不会怪我们失了礼数吧?”
“怎么会!这是丁某的荣幸!”丁汉林心中大喜,又敬了城主一杯。
茉尔眉弯细软,明眸水亮,眉目之间天然含情却又不至于风流,略显圆润的脸庞自带几分娇憨之意,不必费心搔首弄姿,甚至不必多说些什么,只在席上众人谈笑时偶尔附和两句,记得常常看那丁汉林几眼,眼波流转之间便已将丁汉林撩拨得蠢蠢欲动。
众人填饱了肚子,丁汉林又盛情邀请众人移步后堂,分席列座,重新为每位来客分别支起一方小桌,摆上小菜和酒具,玩起投壶射覆一类的游戏,还命数名颇有姿色的女子入席作伴,劝酒助兴。这些女子都是丁汉林收入府中却尚无名分的丫头,众人对此心照不宣,望洛曾私下会见的晴翠姑娘也在此间。觥筹交错之中,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茉尔仍与望洛同席,但无论望洛如何低声问她,她都不回话,还主动站出去参加投壶游戏,混乱之中被丁汉林伸手吃了豆腐也毫不在意。望洛心中不悦,好在那丁汉林还有点分寸,最多不过摸摸手蹭蹭肩,他才勉强按捺住了,只是双手早已藏在袖中攥紧,指节都泛了白。
茉尔玩了几局投壶,被罚了几杯酒,便笑着摇手退出,顺势将陪在丁汉林身边的晴翠姑娘拉到了一旁,耳语了几句,又有意高声道:“哎哟,晴翠姐姐,望月实在是醉得不行了,这酒也太烈了,喝得我头昏脑涨的!”
“姑娘不要紧吧?要不到我房里先歇会儿?”晴翠扶着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望洛。
“晴翠姐姐真好!”茉尔踉跄着走到望洛身前,笑道,“哥哥,我就去晴翠姐姐房里睡会儿,要走的时候你再来叫我。”
望洛有些着急,却只能将计就计,任由晴翠将茉尔扶了出去。
不一会儿,晴翠独自回来了,凑到丁汉林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丁汉林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还在她腰上捏了一把。晴翠退到一旁,看着望洛,面露难色,却没敢上前搭话。
城主见望洛不去与众人游戏,自己自然也只能坐在席上干看着。望洛假意敬酒,走到城主身边坐下,对饮一杯后,便狠狠向城主使了个眼色,又示意城主去看丁汉林。
不久后,丁汉林果然借故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