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秋实回故乡小城时,和高中同学余向东来往较多。
余向东是小城常务副市长的儿子,在公安局搞刑侦。
余向东方面广额、人物俊朗,脸上那种天然的、烂漫的笑容,对女孩极具杀伤力。
作为小城显赫的干部子弟,余向东理所当然地成为单位重点的培养对象,与任秋实之类需要奋斗的平民子弟相比,占尽了天时地利。
余向东这时正和一个女孩热恋。女孩是高中时隔壁班的女生,叫龚睛。一个身材高挑、走路轻盈、爱笑的阳光女孩。
任秋实假期时和余向东谈起过龚晴。
那时的他和余向东比较投缘,是属于那种无话不谈的朋友。
青春期的他们,谈得最多的是女孩子。
“通报一声。”一个就着花生米喝着酒的晚上,酒半酣人半醒的余向东,忍不住的说,“我喜欢上龚晴了。”
半年前他和任秋实说起来龚晴,说他事业才起步,还不想过多考虑个人问题云云。那时,任秋实就不相信。果然,半年不到,余向东就一副倾心相属的样子了。
“这算什么新闻?”任秋实说,“中学时你就‘目炯炯似贼’样盯着人家。还通报一声,不要以为你的花花肠子没人知道。”
“那不同。”余向东嘿嘿笑着?,“那时候的喜欢,也就是多看几眼,私下里说说,不敢来真的。现在,喜欢就可以大胆的追,就可以卿卿我我,区别大着呢。”
任秋实明白,余向东成踏入社会成为公安后,没有了防火防盗防学生恋爱,那种负责任的老师盯着,没有了反对早恋不厌其烦父母的唠叨,余向东的“喜欢”便来得理直气壮。
爱情,不再是中学时的躲躲闪闪。
“区别大不大,不是一句我喜欢她就OK了,你得有且听分解的情节。不要以后也讲只是‘私下里说说’。”任秋实挖苦的说。
“眼馋,想知道我是怎样谈恋爱的?”余向东不上当。“偏不告诉你,就让你眼馋。”
余向东和龚晴的卿卿我我,并没有让任秋实眼馋。因为他知道,爱情虽然甜蜜,可弄不好它也会很伤人。
余向东身材挺拔、长相英俊,学校时就深得女孩喜欢。老爸在小城又是个有份量的人物,风流倜傥的余向东,参加工作后和女孩有一些任秋实没有体验过卿卿我我,再正常不过。
任秋实有限的一次“大胆”,是在高三下学期、四月里躁动着春情的一个下午。
那天,学校包场看电影。电影内容是什么,任秋实一点记不得了,只记得电影是一部爱情片。
那时的任秋实,喜欢的是那种充满了硝烟的战争片——爱情片让喜欢战争电影的任秋实心里有点小失望。
那时的学校电影,座无虚席,且没有人迟到。那天中午,电影已经开映,蹑手蹑脚的女孩带着一阵微风,在任秋实身边忐忑不安的坐下来时,任秋实立即注意到了她的紧张。
随着电影的继续,心有旁鹜的任秋实注意到,女孩似乎呼吸粗重、坐不安席了。?——她这是紧张了。
她紧张什么?电影票是经过抽签拿到的,男女同学坐在一起很正常。可做贼似的蹑手蹑脚、怕人看到似的晚到,说明了——心虚!
她干嘛心虚?
是了,没有人相信,这个下午她和任秋实坐在一起是偶然,加上平时有心人眼里的一些蛛丝马迹,说明了什么?说明了这是一场不言自明的约会。
女孩的心迹将在同学的眼里一览无余。?——这是她紧张的原因!
任秋实有些感动,同时也被她的紧张情绪感染着。
很快,汗水从腋下渗了出来。汗水一点点的扩大,把衬衣和背脊粘在了一起。
努力坐直身子的任秋实感到不舒服。他的脉搏加快、心扑嗵跳着。他想:我得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像这样各自紧张的坐着,既辜负了她的良苦用心、也让心里很不是味的他觉得遗憾。
90分钟的电影已经过去了一半,另一半也在加快着旋律。他想,要想不错过这个机会。我就得赶快。
这个下午的任秋实,由于紧张,晕乎乎的不知如何是好。
也许,这个时候、这种心境,似乎就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也挺好。此时无声胜有声嘛。
可他又心有不甘。女孩已经迈出了一步,如果他不跟上,是不是辜负女孩的良苦用心了。
他可不愿意女孩失望。
想明白这一点的任秋实,?黑暗中倾身过去,轻轻地捉住了女孩的手。
女孩微微颤抖着,想挣开似乎又无力挣开。他看到她低声的说着什么,电影院里的声音有一点吵,听不清。他凑过身去,努力想听清她说的话。
她似乎在说同学看见、怕,什么的。——怕什么呀,黑漆漆的影院里,专注着电影的同学根本看不见,凑到耳边的他小声的安慰着说。
她似乎安心了一些,身体也不颤抖了。现在,他们的距离已经离得很近了。
她的头发在拂动着他的脸庞,痒痒的兴奋着他的神经,她抵近了的喘息呵气如兰,激荡着他心里一圈圈泛动着的涟漪。
离毕业分开的日子不远了,得做点什么让女孩明白我的心迹。可这样的环境,语言既费劲又苍白。是了,他可以再进一步的。他想。
这天,在电影院忽明忽暗跳动着的光线里,在青春荷尔蒙的鼓励之下,他的手往上伸展着,伸向了女孩青春的突起。
时间在这一刻凝止住了。——原来他一直希望着与女孩有所突破呀!
女孩像秋风中的树叶一样颤抖了起来,短暂的晕眩后,她跳了起来。“不!”她说。
跳起来的女孩满脸通红,生气地跑了出去。
这是他害怕着的结果。任秋实愣住了。黑暗中的他傻愣愣地坐着,无可奈何地看着女孩生气的跑开。
周围同学的目光像手电筒般射了过来。他低着头,无地自容的羞愧让他既说不出什么,也没有对跑开的女孩去解释什么。
他的冒冒失失、有失体面的行为伤害了女孩,同时,女孩当众跳了起来,大声说着“不!”的羞辱,也严重地伤害了他的自尊。
任秋实僵硬地坐在那里,坐在同学嘲笑的目光中。
他既恨自已,又恨女孩。不就是黑暗中冲动了一下,至于吗?他的本意,不就是想对两人的关系有个交代吗?——他在那里找着让自己好受些的理由。
有人说少女的心,秋天的云。这时的任秋实宁可看天空如苍狗的白云,看电影里不知所云的光影变幻,也不愿去回想女孩恼羞成怒羞红着的脸。
多年以后,任秋实仍清楚的记得,黑暗中跳起来的女孩,那种无可压抑的羞愤。
羞愤让她的身体颤抖着,也让他羞愧得恨不能地下有条缝可以钻进去。
那当众跳了起来的女孩是同学马青青。
这就是马青青说他“坏”的缘由吗?——后来,任秋实不止一次的想。
也许是,但更多的时候他认为不是。
任秋实的举动是很轻率也很放肆,但远不是本质上的“坏”。
青春期躁动的荷尔蒙,暧昧、鼓励着的环境、对着喜爱的女生,那种发乎于情的行为,能是坏吗?
马青青是班上的文体委员,学校包场看电影,她负责发票。她之所以和任秋实坐在一起,不是即兴和凑巧,而是一次刻意的、深思熟虑的行为。
任秋实自认不是君子,也远非坏人。有一点欺暗室的、缺少经验的冲动,过后也检讨是有失检点,并认真地后悔了。心里想,不喜欢,以后我不犯不就行了吗?
当时的任秋实,并没有真正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时的他,有一点尴尬和委屈,还有一点伤了自尊的恼怒。
年少轻狂,没有止步于精神恋爱的身体触碰就算有错,也不能当做坏人一棍子打死吧?古人还说,食色是人的本性。再说,女孩那带电的目光、处心积虑安排在一起的行为,不也同样该负一点责任吗?
伤了自尊的任秋实没有去挽回女孩受伤的心,而是羞愤地找着开脱的理由。
——年少轻狂。年少时又何止是轻狂。
一个课间休息的上午,任秋实和余向东背靠着走廊的墙壁,一边享受着早晨温暖的阳光,一边看着女孩穿花蛱蝶般穿来跑去。
这是一道青春亮丽、同时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风景。
这时隔壁班与马青青并列为校花的龚晴,有如绚丽灿烂的云朵般,远远地朝他们飘了走来。
任秋实想到起了形容眼前的那个词:步步生莲。
透过云层的阳光照射在龚晴鲜花般的脸上,也轻触着阳光下少年的心。?让余向东任秋实眼前为之一亮的龚晴,就这样走进了他们少年的心。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北宋诗人贺铸说。
这个时候,惊艳了的任秋实心里奇怪:怎么之前我就没有发现龚晴的美呢?
之前的任秋实,眼睛里只有马青青。
后来,任秋实和马青青,再也没能走在一起。
同学的眼里,这时的他们,有如说是一对吵了架呕着气的小情侣,不如说是互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陌生人。
马青青在学校里消沉了许多。他们从同学眼中般配的、恋爱着的一对,分了开来,渐行渐远。
多年后,任秋实和余向东,这对当年已经“童言无忌”的朋友,提到了中学时的人和事,在余向东坦陈与龚晴的恋爱时,作为一种交换,任秋实讲了他和马青青生涩的爱情。
“同学都说你俩关系不一般,以为你们能成。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余向东感叹着说。
“也许吧。”任秋实怅然长叹:要怪只能怪自己混蛋了。
“高中时,是真的放不开呀!”
感叹着的余向东,说他高中时笨拙地亲过一个羞涩的小女生,只是亲她的结果,太出人意料。
“不知是不是惹恼了她,她后来也是不理我,连走路都绕开我。”他说。
高中时的小女生?谁啊??任秋实的兴趣被吊了起来。
谁说只有海内存知己?连被女孩拒,他们都演绎得一模一样。
“吕美静。记起来了吗?就是班上坐在倒数第二排、腼腆的那个农村女孩。”
“是她啊?”任秋实感叹。他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个清秀如兰的农村女孩呢?
清秀的吕美静,有如空谷里一朵含羞待放的幽兰。任秋实印象最深的是,女孩说话低声细气特腼腆,和自己说话脸还会红。
任秋实曾以为,吕美静不会和男生交往,至少中学时不会。
一个不敢正眼看男生、和男生讲话脸还会红的女孩,就应该活在没有半分尘埃的童话世界里。
没想到她和余向东,居然出人意料的来了这样的一手。
“真没看出来。”任秋实实话实说,心想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长见识不仅是因为余向东和龚晴恋爱着的事,还因为余向东与脸红女孩吕美净这出乎意料的事。
任秋实的印象里,同学多年的余向东,如影随形似的在任秋实、马青青身边晃悠的时候多,和其他同学来往的时候少。没想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余向东还有这让人大跌眼镜的一手。
“老实交代,亲她的时候,她有没有晕过去?”任秋实笑侃。
他实在难以想像,不敢正眼看男生的吕美净,会和余向东那个样子。
余向东对女生有杀伤力,可对吕美静这种甚至不敢多看一眼男生的小女孩,他们不止眉眼传情,还亲了她,这严重超出了任秋实的认知。
“看走眼了吧?我和她的事,其实还是她主动。是她递小纸条,我才知道她喜欢我。”
余向东继续颠覆着任秋实的认知。
“是看走眼了!”感叹之余的任秋实,不得不虚心受教。
同学多年,让他看走眼的岂止是一个吕美静??他想起了那个车站一别后,杳无音信的马青青。
“你和马青青就这样算了?后来再也没有联系?”余向东知道任秋实心里没有放下马青青。
任秋实点头,无可奈何的说:“没有联系。你说,我们还能怎样?”
“不知道。只是觉得很可惜。那么多人因为你,才没有追马青青。”
任秋实知道喜欢马青青的男生不少。不仅因为她貌美如花,还因为她温婉可人。
任秋实没有细想,为什么余向东喜欢往身边凑。除了和任秋实臭味相投、比较谈得来外,就没有喜欢马青青那层意思?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马青青娇柔性感,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容颜,余向东对她有想法也很正常,可任秋实清楚的记得余向东说,他喜欢的是龚晴。
马青青和龚晴,一个温婉,一个灵动。任秋实喜欢的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诗画、喜欢欲语还羞的温婉。余向东喜欢的则是转眄**、顾盼生辉的灵动。
中学生时的任秋实和余向东,各自给自己和好友贴着标签。
余向东和任秋实聊龚晴、聊吕美静、聊马青青。那个时候,余向东和龚晴正在谈朋友,郎才女貌的他们,前面是铺满着锦秀的金光大道。
几年后,任秋实再次见到马青青时,出人意料地,马青青成了余向东的女朋友。
任秋实之所以出乎意料,是因为他一直觉得余向东和龚晴般配。
余向东和龚晴性格相近,一样的活泼好动、豪迈爽朗。余向东一表人才、风流倜傥;龚晴身材颀长,五官精致,与前挺后翘的马青青,同属一个级别的校花。
任秋实想不通,余向东怎么能割舍得了龚晴呢?
工作以后的余向东和龚晴谈朋友,风光热烈,比起一般恋爱着的男女,来得有实质。不像他和马青青,局限于精神层面,人家扔起来一点都没包袱。
马青青不和他好,他已经想通了。可他想不通的是:马青青怎么就和余向东好了呢?
任秋实有一百个理由想不通。看到马青青和余向东现在这个样子,他的心里,除了不是滋味外,便是感觉像是做着梦一样。
中学最后的那几个月里,任秋实曾无数次计划着和马青青重修旧好,原因在于忘不了。
马青青的如花容颜,曾无数次低回地,出现在任秋实午夜的梦中。
这让任秋实惆怅的同时,重新考问起了自己的内心,其结果是利用高考前夕一个晚自习的空档,把一张小纸条、连同当晚的电影票,塞进了手足无措的马青青手里。
“我有话讲,等你。”他说,脸色凝重得像是战场上义无反顾的战士。
既然交恶的地方是电影院,那么,修好也从电影院开始好了。
这是一个结束过去的不愉快,开始一个浪漫美好明天的好地方。他想。
那个春天处处飞着花的晚上,坐在电影院里的任秋实,心里充满了紧张和期待。
当然了,任秋实相信马青青会来,相信他们一直都喜欢着对方。
任秋实脑子里,这时掂量着的是一会说什么合适。质问她为什么明明喜欢,却偏要互相折磨?——不,不妥,肯定不妥。她会说,做梦吧你,那个鬼才喜欢你!——这是把自己置于尴尬、无助的境地了。
要不对她说,上次电影院的事太唐突了,对不起,请你原谅!——这样说是不是有点掉链子、仍把自己置于被动的境地?——任秋实不能肯定的想。
或者,干脆单刀直入、开门见山说仍然喜欢着她,请不要不理他。——她会不会说,不要跟我说这些,我不喜欢听。
完了。患得患失的任秋实心里想:病入膏肓了!
任秋实置身于熙熙攘攘的电影院里,心里七上八下的胡思乱想着。
他想起上次马青青和他坐在电影院里的样子:肩膀不时触碰着,呼吸急促、手足无措。
他检讨似的想,在周围同学探照灯般的目光下,那时的她该是多么的不安,而他却昏了头,居然以为机不可失呢!
这时他才想到,那时的自己,该是多么的猥琐和不智!
当然了,今时不同往日,坐在他们周围的是互不相识、并且是有了阅历的成年人,这些见惯不惊、打年轻时过来的人,才不会无聊得管他们怎样呢!
是的,经过了风风雨雨后能再次坐在一起,足以证明他们喜欢着对方。他们的感情是成熟的。
成熟了的感情当然会有水到渠成的事情,他喜滋滋的设想着:比如他会握紧她汗津津的小手、轻拥她入怀。而她也会信任的紧靠着他,和他一起享受着浪漫温馨的爱情。——上次那种手足无措的尴尬、匪夷所思的抗拒,将会成为以后亲切的回忆。
电影院里的灯光黑了下来,电影开始上演。
旁边马青青的坐位还在空着。
空着的坐位让任秋实心里不安。他焦虑的想:她是有事耽误了正往这里赶、还是不想见面、根本不愿和他有感情的纠葛?
任秋实频频地往影院的入口处张望着。他已经是望眼欲穿了。
这时,一个袅袅娉娉的女孩轻轻柔柔地走了过来,黑暗中轻轻地坐在了任秋实身旁。
终于来了,任秋实长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马青青脸皮薄,迟来一会正好,既躲开了周围探究的目光、避免了言语不当的尴尬,又体现了她温婉的淑女性格。
是的,马青青怎能不来、怎能错过让人心跳的爱情呢?
任秋实心里温暖着,偏着头对着黑暗中的她,想说真好,想说疏远让我很难过。
这时影片切换到了明亮的场景,骤然的光亮让他大吃一惊,身旁坐着的人不是马青青,而是隔壁班的女生龚晴,一个轻盈、爱笑的阳光女孩。
这是任秋实第一次近距离看龚晴:纤腰、长腿,狐媚的眼睛扑闪着迷人的光芒。
余向东对龚晴着迷是有道理的。任秋实心里想。?只是,龚晴这是干嘛?
“马青青没来,是不是有点小失望?”龚晴首先开了口。她故作轻松的笑着说,好像这样做是很好玩的事。
任秋实不觉得好玩。他转不过弯来的脑子着急的想:马青青是不是得了急病,或者有急事不能来?
还有,?马青青不能来,来的为什么又是龚晴?
任秋实知道马青青和龚晴有来往,可关系似乎没有好到可以共享隐私、代人赴约的程度啊?
任秋实没来得及细想,面对着龚晴,他心虚地点头又摇头。——他被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不是失望不失望的问题,这关系到一个人的自尊。
“马青青干嘛不来?”他生硬地问着,心里除了失望还有些生气。
龚晴没有急于回答。她“卟哧”一笑,满面生辉地笑对着任秋实说:“猜猜看。”
“我猜不着。”任秋实摇头。心里沉甸甸如同压着块石头的他,根本没办法去猜。
“不猜呀?好吧,随你。”?龚晴低下头,轻念着手里打开着的小纸条,“马青青,我喜欢你。你还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龚晴与其说是念着,不如说是在黑暗里背着。
这是一个小时前,任秋实写在给马青青电影票后面的小纸条。现在,龚晴攥在了手里,让沮丧着的任秋实无从抵赖。
小纸条是任秋实不能公开的秘密、是少年玻璃般易碎的自尊。可它怎么就让别人知道、怎么就到了龚晴的手里了呢?
这时的任秋实,血涌上了脸。他手足无措的低着头,像草坪上撒欢使坏的小男孩,被大人当场逮住一样羞不可仰。
那时的中学生,谈恋爱像搞地下工作。那时的老师防学生恋爱,如76号防军统中统特工。
任秋实怕老师知道的担心尚在其次,关键是马青青的这一手让他感到情况不妙、非常的不妙。
任秋实被这种突然出现的变故搞懵了。
“窥、窥人隐私,不是君子作风。”任秋实结结巴巴地说。
“我可没有窥人隐私。”龚晴笑了笑说:“人家马青青从没承认有过男朋友。还有,知道她为什么不来吗?”
是啊,她为什么不来?任秋实心里明白,马青青没来,不是生病或家有急事,而是不愿意。?可就算不愿意,自己不来也就算了,干嘛要告诉龚晴?
这种越俎代庖、不尊重他人的事,是成心给他难看。
任秋实不满的情绪滋长着,血再次涌上了他的脸。
这次他的心里,产生的是一种从没有体验过的愤懑的情绪,一种失望、伤心而愤怒的情绪。
这与龚晴无关。
龚晴虽是隔壁班与马青青并列的美女,但任秋实对她的了解并不多。一方面他的眼里只有马青青;另一方面,他知道余向东喜欢着龚晴。
余向东是他趣味相投的好友。好友喜欢的女孩,远观可以,亲近则有不地道的嫌疑。
重要的是,之前的马青青小心眼里排斥着龚晴。
“她呀?”马青青曾经不无醋意的说,“屁股扭来扭去的,像个妖精。”
妖精就是龚晴这个样子吗?任秋实心里重新给妖精定着位——妖精是青春迷人、魅力四射的漂亮女生!
“我不喜欢你这种表情!”马青青对任秋实的不以为然很有意见,小嘴噘着不高兴的说:“不喜欢你看龚晴眼珠快掉地下的样子,不喜欢你和龚晴搭讪。没有理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眼珠快掉地下了吗?可我并没有盯着龚晴看呀!
没办法,任秋实只能笑笑,尽量不去看龚晴。——女生有时就是不讲道理的小心眼。
任秋实没往心里去,那时的他,甚至很享受马青青轻嗔薄怒的小心眼。
时移势转,不喜欢龚晴的马青青转了性。现在,龚晴更成了马青青的代言人。
“因为她不愿意嘛。”任秋实自嘲的声音里,有一种涌上喉咙的苦涩。
“哈,伤到自尊了!有没有不满和失望?”
不满和失望?当然。——这时的任秋实又岂止是不满和失望!
“不满和失望,哈,怎么会?”
自尊和虚伪让他本能地否认着,可心里的不满和失望,以及胆汁般的苦涩,却一个地劲往外冒着泡:怎么不会、怎么可能不会!
不满、失望,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占据了内心的某处!
任秋实心里的酸楚让他说着的话,干涩得象缺了润滑的轴承一样别扭。
“她、她,为什么是你来?”
龚晴是逗我呢!任秋实心里还抱着一分希望,或许马青青真是家里出事,抽不开身,又或者是生病什么的来不了,又不愿让他着急,事急从权,只好让龚晴代跑一趟。
明知是自己骗自己,任秋实心里仍这样想。
“很简单,因为她不想而我想。”龚晴说。
唉,真是这样啊!——龚晴的快人快语,让任秋实抱着希望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因为不合适、不愿意、没想好,你认为那个让你好受点?”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龚晴看不到任秋实脸上的沮丧。
不好,都不好。没有一个结果让我好受。任秋实难过的想。
“可是,她可以和我当面说清楚啊!”
是不敢面对、不愿面对,还是不屑面对??可是当面锣对面敲,就可以改变结果了吗?
“省省吧,你把东西一扔,人就跑了,让人家青青怎么说?对了,我刚才说她不想而我想,是我愿意当电灯泡,想要看这个片子,随便告诉你一声,你可别想歪了。”
龚晴滔滔不绝的说着,脸上有一种事不关己的轻松,好像她不过是挑水带洗菜,顺便帮马青青一个小忙而已。
原来这样!——彻底没戏了。
这天晚上的结局,是任秋实没有想到的。他的心往下沉没着,脑子也像塞了一团纷纷扰扰的乱麻给缠住了。
电影走马灯似的镜头切换,任秋实视而不见;电影里的悲欢离合,也与他无关。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坐在悲凉的心情中。
这晚发生的事,说明了一个事实:他在马青青心里已经没有了份量。马青青不再喜欢他!
马青青怎么可以这样啊?
过去了的事,如电影镜头般在任秋实眼前闪回:她长长睫毛下脉脉含情却又躲躲闪闪的凝眸;她从后面亲昵地伸过来、痒痒却温馨地、小猫抓心一样挠人的足尖。
过去了的岁月,不论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还是天凉如水的日子,她始终如翩翩蝴蝶般纷飞在他的身旁。
这样的马青青走入了他的心。
任秋实曾有过这样的夜晚,辗转难眠的他披衣而起,情不自禁地在写字桌上打开灯,一遍遍地、力透纸背的书写着:马青青、马青青、马青青。
任秋实心里呼之欲出的那三个字“我爱你”,却终于没有落在纸上。
——这也是任秋实自认做得最傻、从没有对人提起的蠢事!
她怎么能无视他们之间这份纯真美好的感情呢?
他想起上次影院里,马青青蜂蛰了似地跳了起来说着,“不!”,声音里充满了羞愤。
——恋人间本来的反应,怎么就是被蜂蛰了呢?
任秋实承认自己不懂女孩,承认年少轻狂伤了马青青的心,但他仍想当面问个为什么。
“为什么?”
第二天,红着眼睛的任秋实,面对着马青青,咄咄逼人的说:“是不是特看不起我,放我鸽子?不想见就不见吧,还找一个以前你特不顺眼的人,来嘲笑任秋实被马青青放了鸽子!”
那是上午放学的时候。气急败坏的任秋实堵住了马青青,也不管教室里还有不少的同学。
众目睽睽下他摞紧着拳头,心里的燃烧着的怒火让他的头发竖了起来。
马青青的脸像川剧的脸谱,刷的一下变得刹白,瞬间又转为腥红。她低下头,雾蒙蒙的眼里起着泪花,似怨似屈、银牙紧咬。——终于,她一句话也没说。
还用着多说吗?任秋实重重的叹着气,转过身,沉重的走开。
那天之后,沮丧、负气的任秋实,再也没有正眼看马青青。有几次,马青青有意地望着任秋实,嘴唇微微动着,似乎有话要说。
心里生着气的任秋实却回避着她的目光,傲气的昂着头、转身,把冷漠的后背对着马青青。
不久,高中毕业,马青青入伍读军队护校,任秋实省城念大学。
天各一方的他们,从此失去了联系。
无疑地,吐气如兰、秀发披肩的马青青,在少年任秋实的心里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多年后,任秋实仍不犹豫的说马青青是他难以忘怀的初恋。只是,多年前电影院里的那一幕,严重伤害了少年任秋实的自尊,让他在以后的岁月里,不愿意再提起她。
不无伤感的任秋实以为,马青青和他,就是几何里两条各有轨迹的斜线,有过交汇点,却注定了分开。
高中时的交集,其实是为了生命里的各自远行。
任秋实回到小城多年后的一个夜晚,出乎意料地,他再次遇见了阔别已久的马青青。
任秋实之所以出乎意料,除了多年没有她音信的缘故外,还因为他是在余向东家里碰到马青青的。
初见的尴尬后,马青青首先打破了僵局。她热情、友善的谈笑着,似乎他们没有过不愉快,似乎他们一直是互相欣赏着的好朋友。
岁月让马青青变得成熟,也让她变得更加漂亮了。记忆里那个亲切的、呵气如兰的马青青似乎又回来了。
马青青如花的笑靥,以及亲切友好的态度,没有唤起任秋实的热情。这晚的任秋实神思不属,没有细想余向东家里邂逅马青青意味着什么。
这天晚上,任秋实的脑子一直隆隆的轰鸣着,有一整列的火车不停地在脑子里轰隆隆地驶过。
——这是从没有过的体验。它与马青青无关。
这晚的任秋实,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大祸将至的惶恐。他不能、也无法从半小时前遭遇的灾难中清醒过来。
半小时前,任秋实遭遇了人生中最难堪、最不能与人言的一刻。?他和一个漂亮的女同事,躲在夜晚漆黑一团的办公室时,被她那已经领了证、正筹备着婚礼的准新郎给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