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江西窗想,那是记忆里最惨的一个冬天,刮着大风路面刚下过雨很滑,她在奔跑的途中好几次都要摔倒在泥坑里。她觉得风让她不能呼吸,脚也不是自己的。路上家家户户的吵闹声在耳中呈现,门前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曳生辉,新桥的传统在过年过节时都兴挂灯笼,往年江西窗的家里也是挂着的,大的是妈妈做的,小的是自己做的,她就坐在爸爸的脖子里,由爸爸顶着挂在家门前,妈妈就在一旁看着自己抓着爸爸的头发不肯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那么久远的事情,只在一刻心里泛起的酸痛让她更加奋力奔跑。然后她看见了妈妈,穿着爸爸送她的大红袄,有点像古时候的衣服那种,绣满了梅花,那时候妈妈老嫌太土只在爸爸的推攮中在他面前穿过一次,她似没有灵魂般飘在那里,那一个背影在江西窗的心里成了永不磨灭的映像。
“妈妈,妈妈……”
秦倾听见女儿的声音停了下来,转过身便看见江西窗跑了过来,许是跑得急,脸变得通红,扎好的辫子变得凌乱不堪,围巾全都被甩到了后面,白色的裤子上都是泥土。
“西窗……”
“妈妈,妈妈,你去哪里,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好孩子,妈妈去找爸爸,找到爸爸就回来。”
“那也不能丢下我,我要跟你一起去找爸爸,我要一起去,妈妈,带我一起去。”
秦倾的眼泪就在江西窗的祈求中流了下来,她一直不敢在孩子显示脆弱,她的孩子还那么小,怎么能够让她承受这些伤痛,她蹲下身子紧紧的抱住江西窗,泪滴在江西窗的大衣里,顺着衣服掉到了地上。
“三嫂三嫂……”
“小叔子,你怎么来了?”
“今天是除夕,我们回来过年,你这大过年的去哪里?你看你把西窗吓得,她的手都流血了都还要哭着来找你。”
“什么,西窗,快让我看看。”
秦倾抬起江西窗的手,右手手背红通通的,外面的皮肤被整个翻了起来,露出里面鲜红的肉,血迹已经干涸,猛的被发现才后知后觉的觉得疼痛。
“怎么弄的?”
“好像是鞭炮,刚才对面的蔡伯伯家放鞭炮了我找不到你,一时着急我就冲了出去,妈妈,没事的,我不痛的,真的。”
秦倾看着脸上还带着泪水的江西窗,嘴里却在逞强说不痛。眼泪又不知觉的掉下来。
回去的路上,江西窗的左手被紧紧包裹在秦倾的右手里,秦倾在这样的寂静里唱起了歌曲。
“真的好想你
我在夜里呼唤黎明
天上的星星哟也了解我的心
我心中只有你
千山万水怎么能隔阻我对你的爱
月亮下面轻轻的飘着
我的一片情
真的好想你
你是我灿烂的黎明
寒冷的冬天哟也早已过去
愿春色铺满你的心
你的笑容就像一首歌
滋润着我的爱
你的身影就象一条河
滋润着我的情
真的好想你”
是一首唱遍大街小巷的情歌,母亲拿着收音机贴着喇叭听了一遍又一遍的歌,在她带着自己赶集回家的时候,她趴在母亲的肩上能感觉胸口的震动。她会趁机亲亲母亲的右脸,有汗水留在脸颊上她也会感觉舌头的咸度,像小狗一样散热般吐舌头时,秦倾会露出舒心的笑容。“看你皮,也不嫌脏。”
而这个时候从母亲的嘴中唱出来,像穿越了风雨,刮过了陆地与苍穹,绕过了千山万水抵达的天籁之音。冲击着江西窗的心灵,一辈子都没有消失过。
晚上家里的电话响个不停,江西窗被妈妈搂在怀里,耳朵被妈妈捂住,她感觉妈妈的身子一直在颤抖,她很想告诉妈妈她被搂得不能呼吸了,可是她咬着嘴唇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睡梦中她一直拽住妈妈的衣服,唯恐妈妈又趁着她不注意又丢下自己走了。
凌晨的时候秦倾抵不住电话的摧残,她将怀里的西窗放下,西窗的小手还是紧紧的拉着她的衣角,“西窗乖,妈妈去接个电话,很快就回来。”她看见西窗听了这句话后松开了手,放进了被窝里。她下床披了件衣服,打开门时冷空气来袭让她打了个冷颤。
“喂。”
“你去哪里了现在才接电话?我都打了不知多少个了!”
“在睡觉,没听见。”
“八点多的时候也在睡觉吗?好了,西窗呢,睡了吗?”
“睡了。什么事情?”
“没有,跟你说一声,我不回家了。告诉西窗,她的礼物以后会补回来。”
“怎么,一天不陪那个狐狸精就痒痒了是吧。”
“秦倾,你别太过分。”
“是你过分还是我过分,江申,你给我搞清楚!”
“你……我跟你没有共同话题,就这样。”
“等等,”
“什么?”
“给我15万,我同意跟你离婚。可是西窗要跟我走。”
“我可以给你15万,但是西窗不能给你。”
“不答应我就休想我跟你离婚!”
秦倾泄恨似的把电话摔得弄成很大的响动,回头看见西窗穿着秋衣揉着眼睛看着她。
“西窗,怎么不穿衣服,妈妈是不是吵醒你了。”
“妈妈,我想去厕所。”
那时候的新桥远没有现在发达,江西窗的家也不算富裕,没有私人的厕所,只能到很远的公共厕所解决日常问题。是一间盖在池塘上的水泥屋子,江西窗曾不小心把家里的钥匙掉进池塘里,结果被秦倾训了好久,从此她都会把钥匙挂在脖子上。走着走着江西窗突然笑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捂着肚子笑得不亦乐乎。
“妈妈,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掉了钥匙,后来笑笑竟然把手纸掉下去,哈哈哈哈,你知道她怎么出来的吗?她一直蹲在里面,蹲了好久,后来她听到我们从这里经过一直喊我们,结果你不知道小胖有多坏啊,他一直问‘你是谁啊你是谁你是谁啊?’都快把笑笑气死了,可惜笑笑去年搬走了,要不然该有多好啊。”
“西窗,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就算玩得多好的人总有一天都会分离,我们都不能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像西窗你啊,长大后出嫁了也会跟妈妈分开。”
“那我可以不要嫁啊,我要一辈子呆在妈妈身边。”
“傻孩子……”
江西窗一股脑的抱住秦倾的手臂,即使凌晨的风有多刺骨,她都感觉不到了,天生分布着几颗星星,闪着微弱的光。手电筒的光一直向前蔓延,她们的脚步就跟着这光亮移动,世界安静了下来,只有她们的微笑在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