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极好的晴天,天空没有一朵白云,举目而望都是一片蓝,窗外大树上知了在声声不息叫嚣着夏天的燥热,方靛歪在沙发上沉沉午睡,恍惚间有人影在眼前闪过,他有点疲倦,跟眼皮争斗了很久才重新睁开眼睛,病床上不见了人,江西窗不知所踪。
他心里狠狠的一撞,立马起身,瞌睡虫一扫而光,他四处巡视了一番,又去厕所看了一遍,还是不见人,他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时,听见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他探出头去看,楼下的江西窗正追逐着小朋友跑来跑去,午后三点的阳光猛烈至极,再怎么光亮的阳光也不及如今她脸上的一分色彩,他慌乱的心一点点的安静了下来扬起宠溺的笑容。
方靛下去时,江西窗已经是一脸的汗,后背已经湿透,住在这里的孩子大多数都是心智不正常的,不懂旁人的眼光,天天无忧无虑倒也显得自由自在。江西窗转身躲避一个孩子的偷袭,回身笑得清澈干净。他担心江西窗玩得太兴奋而中暑,正想上前把她拉回树荫下,她们旁边的健身器材因为其中一个小孩子推来推去摇摇欲坠,医院已经成立了很多年,这些健身措施都是多年前的成品,经久不修破损的很严重,江西窗正埋在沙堆里舀着沙子,丝毫没有感应到危险的靠近。
“小心。”他大喊,脚下更是没有停的奔跑,江西窗茫然的看着方靛表情色变的跑过来,千钧一发一刻方靛把江西窗护在怀里,后背抵抗住了全部力量,可器材旁边的扶手还是敲上了江西窗的头,铁制成的扶手冲击力极大,江西窗晕了过去。
方靛刚松口气躲开了灾难,整个背部都跟散架了一般,怀里的人一声都没哼,他奇怪的俯下头,江西窗的后脑的部位有温热而腥味的液体正一点点的流出来,手下也感受到了那粘稠的血,他大惊“西窗?西窗?你醒醒……”
江西窗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站在一片房屋倒塌的空地前,头顶是噼里啪啦的雨水敲击声,面前有许多人在伏地哭喊,有一个人突然走到她旁边,雨势太大她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只听得他好听的嗓音在询问“你在等谁?”她心想,这个人真是奇怪,不相识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我在等谁关你什么事啊。可她还是回答了“我在等雨停。”
那人笑了,即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她还是知道他在笑,因为他强忍住的笑意通过颤抖的肩膀再从她的身体传达过来了,她有点气恼,轻微的哼了声。
“生气了?那么,雨停了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
“不知道的话,跟我走吧。我带你走。”
那人伸出手,一只干净轮廓分明的手,她犹豫了下还是把手放了上去,他们走进了雨中,庞大的雨打湿了他们的衣服,走了许久,忽地地面一震,她醒了过来。醒过来的最后意识她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样子,是方靛。后脑剧痛,她吃痛的叫出声,方靛小憩的眼睛睁开,惊喜不已“你醒了?真的吓死我了,对不起,让你受伤了。你舅舅一气之下吩咐人都把那里的器材拔了,院长都吓得不敢说话。怎么了?还痛吗?要喝口水吗?”
江西窗摸上那张熟悉的脸庞,两边都深深陷了下去,印象中他虽是瘦削的,从未有现在这样憔悴,刚才很多画面涌上来,她一时间难以消化,他瘦了这么多的原因竟是因为自己。一时心痛难以自抑“你瘦了。”
方靛笑笑“你这小没良心的,还不是因为你太调皮了。”说完他自己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三秒,他突然清醒,一脸错愕、震惊、惊喜、不可置信的说道“你…你…你醒了,我不是在做梦吧?”江西窗捏了捏他的脸颊,坏笑的眨了眨左眼“痛不痛?你不是在做梦。”
他简直欣喜若狂,好想昭告全天下这好消息,事实上在梁祈一进来时方靛就实施了,他狠狠的抱住梁祈,如同重获至宝的孩子“西窗…西窗…西窗醒了。”
梁祈也同样表达了他的喜悦,他大力的推开了方靛,冲到江西窗跟前,一把抱住了她。这些日子里残留的忐忑不安荡然无存。方靛被推得差点站不稳,看着相拥的两个人虽然有点小小的不愉快,可被巨大的快乐冲击了,这样的情绪也一瞬而过。
“舅舅,你勒疼我了。”
“西窗,你看我,太开心了都没注意到力量,还有没有哪里疼,我把主治医生叫来吧,再好好检查一番。”
“不用忙活了,我很好。舅舅,我想见见爸爸。”
梁祈的表情顿时阴郁了下来,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江焕是她亲生父亲的事情她尚在生病过程中所以不知晓,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把真相告诉江西窗,就看见方靛朝自己打着眼色,手舞足蹈滑稽十足。
“好,可答应我,不能激动,你的身子还很虚弱。还有,就算他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惊讶,也不要相信。那么我就让你见他。”
方靛叮嘱医生把自己全身检查了个遍,才放心的把自己带出医生,在车上,他欲言欲止。
“你想说什么?”
“西窗,你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江西窗撇撇嘴角,不满嘟囔“知不知道又怎么样呢?难道你会因为我无父无母就不要我吗?”方靛大惊,她这是哪来的想法,赶紧澄清“当然不是啊。”他捉住江西窗的手,宝贝的握紧,却忽略了她苦涩的一抹笑容,淡淡的,转瞬即逝。
她欺骗了他,昨天晚上方靛回家收拾东西时,她正在床上辗转反侧,听见细微的声响,她以为方靛折回来了,假装睡着背靠着门口,她没想到来的人是小叔。
小叔坐在她病床边讲了很长的一段话,他都说了些什么呢?他在新婚之夜顶替了哥哥的位置,他才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因为害怕负责任而一走了之,他十几年不敢回家的原因是怕见到自己,这都什么啊?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她暗自咬住自己的手指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可扑面而来的悲伤还是淹没了她。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阳奉阴违,命运怎能这样捉弄人呢,她一直恨错了人啊,可是小叔,你为何等到今天才出来说这一切,会不会太晚了?
后来江焕悄无声息的走了,她埋在枕头里哭了很久,她想人生好虚幻啊,真的什么事都会遇上,二十多年来什么都碰上了,是上天对她太残忍还是眷顾她呢?她想破头脑都理不出答案了。
她大言不惭的想去看江申,可现在该怎么面对他。他为了自己的弟弟忍耐了自己的任性这么久,那些不该他承受的怨恨才一并收纳了,他到底是以什么心面对自己呢?该说他太愚钝还是太善良了?纠结已久的恨意恍若一瞬间完全消失了。
江申苍老了很多,她第一眼看到心里就想到这个,李婉约陪在一边,表情凝重也不太好看,见来人是她,也不再冷言冷语,叫醒了睡着的江申。
“西窗啊……”她抑制不住潸然泪下,小的时候她在新桥大门口等着他,提着一大堆东西张开手等着自己扑入他的怀抱,那时候他也是叫西窗啊,悠长又久远的时光都呈现在面前,她如很多年那样,抱住江申的脖颈,软绵绵的叫“爸爸……”
一声爸爸从遥远的时光穿越了时间的横流又回到了她的口中,通过空气传达到江申心里,他噙着眼泪点头“乖,乖,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爸爸对不起你,你醒了爸爸的罪孽又少了一分,醒了就好啊。”
“爸爸,我不怪你,你要赶紧好起来。我们再一起回新桥,一起去看看妈妈好不好,我很久都没去看过她了。”
“好,你说什么都好,我都答应你。西窗…你不想知道你亲生父亲…?”
“不想,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是你养大了我,我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我闯了那么多祸,让你不省心你都没有放弃我。就算是亲生女儿也够了,何况我还不是你亲生的。你给我的我还都还不来,你就是我的爸爸,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爸爸。我不想有一天我也后悔子欲养而亲不待,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你还当我是你的女儿吗?”
“傻孩子,你永远是我的宝贝女儿。你不怪我拿你当筹码威胁梁总吗?那个时候我鬼迷心窍了,公司也跟我的孩子一样,所以我死死守住。其实那份合同后面还粘着一张遗嘱,我死后全部财产你跟婉约都分得一半。如果那时候失去了公司,你们以后生活怎么办。我也是傻了,不知道梁总是你舅舅,怎会稀罕我这点小钱。”
“爸,你别这样说。你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以后,你跟李姨小昂再加上好在一起好好过,重新开始,你说好吗?”
江申抹了把泪水,眼角的皱纹怎么盖都盖不住了,这时门口却突然走进来两个警察,其中一个拿出一张证件对着江申说道“江申,你向法院申请的三个月保外就医今天已经到期了,请你跟我们回警察局,请配合我们的行动,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