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以前她就知道舅舅是一旦决定了做某件事就会做到的人,不顾外公阻止去留学也好,放弃梦想继承父业也好,就算这件事是他厌恶至极的,他都会费尽全力做好。对自己都尤其狠的人,何况是江申。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江申死,二是江申坐牢,都是不归路。
江西窗不知道能不能够说服舅舅放下仇恨,只是这一切该是尘埃落地的时候了,再这样下去会发展为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她受不了也受不起。
快一年没回过梁宅,佣人们一看到她就上前嘘寒问暖,她疲惫的回之一笑,没时间多说几句话就奔上了书房。方靛看她一步两节楼梯,脚下还踏着高跟鞋,心脏蹦蹦直跳,真担心她一个不小心掉下来,到时候新伤加旧伤,真不是闹着玩的。
梁祈坐在书房支着下巴望着窗外,从这个角度看,他俊俏的侧脸在柔光里若隐若现,增添了一份朦胧的美感,他对江西窗的急忙一点都不意外,颔首指着对面的位置,江西窗走近,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舅舅……”
“西窗,我们好久没有一起下棋了。你还记得怎么下吗?”江西窗刚跟他搬去秦安的时候,大病一场后也忘记了很多东西,性子也平淡喜静,不知怎么对家里摆的围棋感兴趣起来,梁祈专门请了老师来教她下棋,他也跟着在一边旁听,一段时间后,两人的水平不相上下,论谋略,江西窗远远比不上梁祈,可江西窗擅长虚中有实,实中带虚的,倒也打个平手。这两年,梁祈工作量加大,许久都没切磋过了。
“舅舅,我是有事来找你的。”
“我知道你是为江申的事来的,我们来一局,你赢了,我就听你说。”
梁祈拿出棋盘,熟练的姿势捻起一枚黑棋,江西窗只得忍下满腹话语,捻起白棋,梁祈紧中带慢,不慌不忙,反观江西窗装着不安的情绪,即便步步紧逼,一分一秒过去,也败了半壁江山。
“西窗,你输了。”
“舅舅……”
“你知道你输在哪吗?你输在心绪不稳,刚才明明可以趁胜追击,却要为了一个不可能的机会为之冒险。如果在战场上,你现在等于输掉了所有。西窗,你还是太过善良了。你想为江申求情对吗?你要知道,就算他不是害死姐姐的凶手,他也是间接的帮凶。姐姐这一生只为两个人而活,一个是你,一个是他。江申编了这么大一个谎言骗了她,对她而言是多大的伤害你知道吗?”
“舅舅,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妈妈有多难过。”江西窗推开椅子,单脚在梁祈身前跪下,抬起头望着他“她每天晚上都哭,在爸爸要跟她离婚的时候,躲在被子里,忍着不让我知道。可舅舅,妈妈已经死了,我们不能活在过去里不醒过来,冤冤相报何时了,妈妈在天上看到你为了报仇失去了自己也不会开心的。我相信,妈妈的愿望是希望我们都开开心心的生活,不把仇恨放下,我们又怎么会幸福呢?舅舅,我们就重新开始好吗?回秦安,出国,就让这一切都如风一样消失,放手执着的,才能得到想要的。舅舅,我就求你这一次好吗?”她已泣不成声,要讲多少次要求多少次都可以,只要有一次他服软她也要坚持下去。
梁祈看她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就跟小孩子她缠在自己脚边闹着要吃棉花糖一样的表情,吸吸鼻子,用手背擦着眼泪,硬着的心肠一点一点松懈下来,他拍了拍她的头,说了声“好。”江西窗深深呼吸了几下,终于放下心来,露出一个泪中带心安的笑容。
梁祈撤销了对江申的告诉,警察局在第二天就放人了,江西窗跟李婉约一起去接的人,那天的风很大,晴了很久的天突然下雨了,她拿过伞撑在江申头顶上,不知不觉她已经比江申高了一个头,她侧着身子把伞移到江申那边,就着那只手他又把伞移了过来,打湿了他一大片肩膀,进家门时,江申的右边肩膀已经湿透了,她站在院子门口朝江申挥手再见,江申笑着笑着表情就变了,有点不舍悲伤。
“西窗,你快回去车里,雨很大。”
“好,你进去了我就走。”
江申最后看了她一眼,背过身走上阶梯,自从大病一场后他的腿脚不便,李婉约搀扶着他才还走得不稳,头顶光秃秃的,背部也有点弯,不再是印象中高大稳重的样子,她看着他一步步走远,不禁眼角泪湿,她上车后,江申又出来了,瞧着大雨伫立思考。
“怎么了?”李婉约把拐杖放在他手里,又把一条毛巾放在他头上慢慢擦拭。
“那个傻丫头,关心人都别出心裁,怕我摔倒,死死拉住我的手臂,还说是她穿着高跟鞋怕摔跤,跟小时候一点都没变,真是个傻丫头……”
方靛最近心情大好,棘手的事情解决了,江西窗总算补偿了他这一年来的约会,两个人似回到了最开始那会,他又是大尾巴狼,她是小青蛙,美好的不像话,除了最碍眼的电灯泡,美其言说把她多年的友情补回来,实则是跟着他们蹭吃蹭喝。这天,他们约好一起去吃海鲜大餐,这个人又没有脸色的跟来了。
“方紫,我说,你就不能给我们两个独处的时光吗?天天跟着我们像话吗!”
“哥,话可不能这样说的,我也很久没跟西窗在一起了也,你不能霸着茅坑不拉屎吧。”
方靛简直无言以对,话说这句话也不是这么用的吧,到底是谁让她变得这么奇葩的啊,江西窗淡定的飘来一个就是你惯的就是你宠出来的不关我的事的眼神,他即刻觉得果然是他以前太任性了,怎么会培养这么一个人来对抗自己啊。
方紫选择了把他当初透明对待,拉着江西窗进了一家服装店,一会就对着五颜六色的洋装大加赞扬了,江西窗瞧着她这几天的确是有点不正常,平时吧,她虽大大咧咧,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会天堂一会地狱跌宕起伏的情绪,她用手肘捅了捅方紫的手“你说吧,你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还给我装傻,你近期非常的不正常,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好吧,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决定辞掉工作去找秦朗,这件事我不知道怎么给家里说,特别是我哥,知道自己的妹妹去找自己的情敌,他不发飙才怪。很纠结,也找不到机会说出口。”
江西窗托着下巴想了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的确,方靛有时候脾气真的太坏,火山大爆发也说不定。”
“诶,你现在知道了你帮不帮我嘛?”
“好哇,你就是等着我开口问你,然后自然而然求我帮忙,真是好计谋。”
“真是知我者莫若于江西窗也。说对了,太爱你了,帮帮我嘛,你知道我哥只要你一句话就什么狠话都说不出口了。就帮帮我这一次。我知道你最好了。”
江西窗禁不住方紫的软磨硬泡,终于答应了,可扬起的笑容却是苦涩的。她看着十几步远提着一大堆购物袋的男人,发现自己看着他而坏笑的朝自己眨眼,快三十而立的人还这么不正经,她的心此刻却空洞的嘘嘘的漏风,她同样有一件事情不知怎么跟方靛开口。
上个月她收到了法国的W夫人的真情相邀,邮件中不忘夸赞她的才华,还诚恳的邀请她到法国工作室学习工作,这个以为遥不可及的梦想一下子砸在自己面前,说实话真的砸晕了她清醒的头脑,她努力了那么久才得到这么一个机会,邮件上给她的考虑时间只有两个月。一方面她很想去,想要抓住这个机会,一方面,她舍不得方靛,也不想辜负他。
她在忐忑不安度过了一个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说出口。要怎么说呢?我要出国了,去找寻我的梦想,你愿意等我吗?还是说我不知道学成归来时是多少年,我们怎么办?横说竖说方靛都会大发雷霆,换做是方靛告诉自己要出国,何止是生气,恨不得狠狠的揍他一顿,凭什么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说出国就出国,一点都不考虑我的心情。她现在就是这种心情,梦想跟爱情之间,孰轻孰重,很难分得清,她太贪心,竟然想两者都拥有。
方靛此时并不知道她心中的小九九,看着她的短发稍稍长长了些,修去了稚气的刘海,如今倒也干净利落,穿着职业女装也不再是像高中生的样子了,真好,他安心的想。好在上天足够眷恋他,把她好好的完整的送回了自己眼前。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不久后他将面对一场离别,连声再见他都遗留在空气中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