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刑醒来的时候,已然是天色大亮。他睁开眼,努力想从床上坐起,却发现床边趴着一人,正在熟睡。
叶小蝉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头发也重新梳理过。此刻正恬静地睡着,长长的睫毛不时眨动,嘴角流下的口水浸湿了衣袖。
“坏蛋,别抢我的冰糖葫芦!”
革刑有些好笑,就算是在睡梦里,她也不能忘了冰糖葫芦。
房门忽然推开,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走进来,会心地一笑,道:“你总算醒了!”
“让前辈费心了!”
陈瘸子走过来,伸手摸了一下叶小蝉的头,满是怜爱,道:“我不过是配药煎药,倒是辛苦了这小丫头,整日守在你床边照料,三天三夜都没怎么合过眼!”
已经过了三天了!革刑一惊,又看了看叶小蝉,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涌上心头。
“你先歇息一会儿吧,先别动这小丫头,也让她睡会儿,有事待会儿再说,别吵醒了她!”
革刑点点头,陈瘸子转身离开。
叶小蝉这一觉睡得极长,直到日落时分才悠悠转醒。她伸了个懒腰,揉揉双眼,看见革刑已然坐起,脸上浮出两个小酒窝,甜甜的笑道:“你醒了!”
革刑的右腿被她压得发麻,先前生怕把她惊醒,一直不敢活动,这时麻木难当,脸色有些难堪。
“怎么了,伤的还很痛吗?”叶小蝉极是关切。
革刑摆摆手,道:“腿有点麻,过会儿就好。”
两人各自起身洗漱,片刻过后,小宝娘送来一桌饭菜。叶小蝉自不必说,毫不在意自己是一个女孩子,大快朵颐,无所顾忌。革刑体力真力不济,却并无饿感,但想想已经有许久没有吃过饭菜了,也忍不住吃了些许。
“前辈,城中的百姓——”
革刑还没说完,叶小蝉就到:“你真是个笨蛋,你看小宝娘都能下厨做饭了,还问这个!”
陈瘸子道:“我知道你有许多事想问,待我慢慢讲来!”
“那日你们跟着那三名昆仑弟子离去,我就一直在大院子里等候。那天夜里发生何事,我想你们自是比我清楚。直到第二日天明时分,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有一个中年人抱着你们出现在院子里。他留下一个药囊,里面装满了天冰草,然后告诉我说,深潭水底地煞之气的泄露之处,已经被他用青蛟尸身封印堵死,叫我们不用再担心。之后一句话不说,就此离开。”
“那个人长相身形如何?”
陈瘸子叹道:“小丫头醒来时也这么问,可是我当时全部心思都放在查看你们两个的伤势上,对他的相貌到没有太多留意,事后竟然记不清了!”
叶小蝉翻了个白眼,道:“陈爷爷,你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也会有犯糊涂的时候。你要是能记下他的长相,说不定我们就能猜出是谁。”
“其实你们也不用太在意他的身份,说不定他只是一个路过的高人,出手帮了你们一把而已!”
革刑不再追问道:“城里现在是什么状况?”
“大多数人的病症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再过几日就可已康复。那人带回来的天冰草极多,除了留下来给你疗伤的,我把一半熬成汤药分给了成立的百姓,另一半化进了漓水河中。”
城中之事,已无顾虑。陈瘸子言道,革刑体内的地煞之气尚需几日才能祛除,叫他好生休息,就此离开。叶小蝉倒是有些犹豫,磨磨蹭蹭似有心事。
革刑难得见她这个样子,道:“叶姑娘,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叶小蝉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吱吱呜呜的道:“你能不能不叫我‘叶姑娘’,听着有些别扭!”
革刑一怔,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你…你…你可以叫我‘小蝉儿’,我娘和怪叔叔他们都这么叫我!”
革刑呆了半天,才“哦”了一声。
“那个…那个…那天在水潭里…你好像亲了我!”
革刑脑中“嗡”地一下,似乎有一道惊雷炸开。那天在水潭中,他几乎要窒息而死,是叶小蝉破开冰面,渡了一口气给他。当时感觉似是梦幻,可现在清醒得很,虽说这应该算是叶小蝉主动亲他,可她当时是为了救自己性命,无奈之下而为之,他又怎么好意思反驳。
“上官老头跟我说过,一个女孩子如果让男孩子亲了,就一定要嫁给他为妻……”
革刑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蜀山上并非都是如木叶道人那般的出家人,虽然不禁弟子婚配,但自己此前确实没有想过此事。
“叶姑娘…哦,不是…小蝉儿,我知道当时你是为了救我,可我们相识才不过短短几日,我甚至不知道你出身何门……”
叶小蝉见他面露为难之色,忽然觉得有无限委屈,道:“你别说了,我知道你不愿意!”双眼红肿,就要哭起来。革刑刚想上前安慰他几句,她却一把把他推开,掩面跑了出去。
此后几日,叶小蝉好似凭空消失了,没有再出现过。革刑心下愧疚,又担心她会出什么事,四处寻找也不见她踪影,只好一个劲的向小宝妈打听。小宝妈总是似笑非笑,也不回答,顿时让他有些摸不到头脑。直到一次遇到江小宝,连哄带骗之下才从他嘴里得到消息。
原来当时叶小蝉跑出革刑的房间,只是难受了一小会儿,想想似乎也并没有觉得如同上官老头说的那么伤心。她是小孩儿心性,烦恼的事情很快就被抛诸脑后。
但这口气总归是咽不下,她故意躲着革刑不见,也不让大家告诉他自己的消息。此时漓阳城已然恢复了不少生机,许多店铺都已开张,街市上也渐渐热闹起来。一连数天,她都在带着江小宝疯玩,闹得整个城中鸡飞狗跳。幸好大家都知道是她和革刑取回了天冰草,救了合城百姓,生气归生气,倒也没有难为她。
革刑的伤势已无大碍,或许是碍于先前他伤势太重,稍一好转就不断有人前来探望,无不感恩戴德,关怀备至。他素来不善交际,也不推脱,每每都是好生谢过。
转眼已至月中,一轮圆满的明月挂在半空。革刑心有所感,一扫疲惫直到,欣然推门而出。
大街之上,已然繁华无比,家家灯火,一派安乐,到处都是欢快的笑声。门头屋檐上披红挂彩,河间彩船锣鼓喧天。不远处,戏台高筑,吆喝叫好之声不断,周围卖小吃、捏泥人的摊子也围满了人,四处洋溢着过年一般的喜庆。
“小友也出来散心么?”
革刑回头,就见陈瘸子慢慢追上来。他上前行了一礼,道:“前辈也有此兴致。”
陈瘸子走到河边,闭上双眼,细细聆听。南风熏人,他佝偻单薄的身子在这边喜庆中却是显得那么孤独!但他的脸上,却是革刑从来都没见过的欣慰和满足,仿佛眼前这一片的安宁祥和,就是他此生所愿,但为此愿,穷尽所有都是值得的!
不知怎的,面对这个老人,革刑就觉得心中通畅无比,所有的疑虑诘问都豁然开朗,所有的迷茫犹豫都烟消云散,无须多虑,心中所想所思,就是前路所在!
“陈爷爷、大哥哥你们也出来玩啊!”
远远地,却是叶小蝉拉着江小宝跑了过来。叶小蝉似乎早就把前几天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伸手拿出一串冰糖葫芦,递给革刑,道:“那天在云罗山里欠你的冰糖葫芦,今天还了啊!”
革刑强忍住不笑,正要接过,叶小蝉又一次缩回手,挠挠头道:“给你一串我就少一串,还是下一次再还吧!”说完又朝着陈瘸子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陈爷爷,不是我不请你吃冰糖葫芦,而是我听上官老头说过,老人家是不能吃冰糖葫芦的,要不然会把牙齿都掉光的!”
这一番话,连江小宝都听不下去了,嚷着道:“小蝉儿姐姐,你刚从张老伯那里偷了那么多冰糖葫芦,就送给陈爷爷和大哥哥两串吧!”
叶小蝉敲了一下江小宝的额头,似乎对他这样拆自己的老底甚是生气,道:“我哪里是‘偷’?张胖子不是说了吗,以后不管我想吃多少冰糖葫芦,他都管够。我这叫‘拿’,只不过没有告诉他而已!作为你诬陷我的处罚,你的那二十串我也没收了!”
江小宝一脸委屈。
“我知道革小友心中还有一个疑问,不妨直说。”
革刑道:“先前还想询问前辈的,不过现在觉得问不问也无所谓了。以晚辈看来,前辈并不是个粗心之人,但前时前辈曾说,已经记不清救我们的那个人的相貌,晚辈对此确实有些难以置信。”
陈瘸子笑道:“我就知道,你要问问这个。也罢,我也不再隐瞒,那个人的长相我确实记得很清楚,不过他走之前曾经叮嘱我,让我不要告诉你们他的样子。只是说如果隐瞒不住,就告诉你们一句话。”
叶小蝉凑过来,问道:“什么话?
“莫要强求,时机到时自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