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中墨终于还是忍住了,悻悻而去。
这一夜厮杀,正道就损失了两百多人,重伤的还有一百多。修道之人,虽说比之常人心志坚定许多,可毕竟熟识已久,埋葬安置了同门的尸体后,心中的伤感总是难以释怀。
再往北三十里之外的一处小村落,就是正道五派的栖身之所。赵广成的伤势极重,仍在昏迷之中,性命却是无碍。革刑随众人归来之时,着实让绮云一脉的几人欢呼不已,方乘羽更是一个满怀把他抱住。
欢聚之后,不免询问起来。革刑就实照说,只是把言观和叶小婵的身份和修习刻印之术的事情尽量隐瞒下来,就说偶然得遇一位前辈高人,替他解除了身上的封印,才使得一身道行精进至斯。
刘一清倒还罢了,全然相信,无有怀疑,其他几人或多或少有些疑虑,但他们素知革刑的品性,他既不肯说,也就不强问。
修澜和革刑的伤势都不甚重,休养几天就好,除了孙潜在一旁照看赵广成,余下五人竟然一直聊到深夜。方乘羽口若悬河,将这几年在外游历遇到的见闻一一讲来,惹得刘一清心生向往,说等此间事一了,也要下山历练。只有丁艰唉声叹气,说修澜的修为比他高也就算了,现在连小他几岁的方乘羽和革刑修为都超过他,看来以后要加倍努力,勤修苦练了。
革刑和方乘羽只能安慰他,革刑道自己能有这番修为,实在是因为有所奇遇。方乘羽也道他这几年修为陡增,也是在外面遇到一位高人指点,言传身教,才略有小成。
子时将至,革刑忽然想起一事,寻了个借口,出门而去。
夜色如墨,寒风嘶吼,似是鬼啸。革刑避开值守的弟子,出村而去。
不过里许,忽然听到一声怪叫,转头望去,正是那离恨门的少年南月轩,而在他身旁,一个麻衣中年人负手而立,正朝着他点头示意。
中年人的右侧,一个绿衣少女轻轻挽着他的手臂,一双灵动的大眼透着些许黠狯,笑意盈盈,却不是叶小蝉又是谁?
革刑并不走近,只是躬身行了个礼,道:“见过前辈!”
一旁的南月轩却是一声冷笑,道:“你不必这般戒备,这位前辈不是离恨门的人,也不是圣教门徒,你大可放心!”
叶小蝉跑上来,拉住他的衣袖道:“什么前辈后辈的,他就是之前我跟你提起过的‘怪叔叔’!”
中年人一脸平静,只有看到叶小蝉时才透出一丝溺爱:“我姓阮,你要不介意可以叫我一声‘老阮’!”
叶小蝉笑道:“怪叔叔哪里老了,你不能叫他‘老阮’!”
“今天多谢阮前辈指点,我才能找到‘控尸人’的位置,不然我等多半危矣!”
老阮摇摇头,道:“是你无意把杜成乾撞出了控尸人的可控范围之外,我只不过知道控尸人必定回来寻找,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提醒你一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这些日子多承你照顾小蝉儿,这些就当作是我的回报吧。”他顿了顿,思量一番,才道:“我今天找你来,并不是为了这个,小蝉儿的身份,你因该猜的差不多了吧?”
叶小蝉低头不语,难得的安静。革刑心中咯噔一下,仍是点了点头。
老阮又道:“小蝉儿是离恨门的人,离恨门虽然与魔门其他三宗不同,可毕竟也是和正道五派对立,尤其是和蜀山素有仇怨。而且贵派的玄天傲掌门最忌讳的就是门中弟子结交魔门徒众,你这般所为如果被他知晓,定然免不了一场重责。”
革刑道:“不怕前辈笑话,晚辈自幼在蜀山长大,直到不久前才第一次下山,对这滚滚尘世所知不深。心中所有的衡量,凭的只是一颗本心而已。自从在云罗山认识小蝉儿以来,晚辈看得出她是个心地善良之人,虽然有时会顾及到她的身份,但也从未将她看做一个敌对之人,也并不曾后悔与之相交一场!”
他这一席话,到让老阮有些诧异,道:“好一个但凭本心!只是你有没想过你这般做的后果?”
革刑难以回答,老阮又说道:“年轻人,这世间的事并不是你一句只凭本心就可以解决的,我知道你想说正邪不在乎表面,小蝉儿虽是魔门教众,可却是个善良的姑娘,将来就算师长知道,你也无所畏惧。可你知不知道,你所看重的事情别人不一定也会看重,你不在意的东西却往往是别人最在意的东西。坚守本心固然是好,可盲目自我就是愚钝幼稚了!”
“哎呀,阮叔!你又在长篇大论教训人了!”叶小蝉见革刑没有出声,以为他无端被老阮这一通责问而生气了,正要圆场,革刑却道:“前辈教训的是,晚辈确实是思虑不全,太过自我了。”
老阮道:“你可能不知道,十几年前,蜀山也有一个弟子与一名魔门教众交好,他初时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无所顾忌。后来事情被蜀山长辈知晓,他自己一个处置不当,终于酿制蜀山和离恨门一场大战,死伤无数,自己和那名魔门教徒更是翻脸成仇,各自悔恨终生。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我是真不想小蝉儿重蹈覆辙。”
“前辈的意思,晚辈懂了。”
“哼——”一声冷哼,却是小蝉儿挡在了老阮身前,撅起小嘴,气鼓鼓的道:“阮叔,你今天来就是跟他说这些的么?早知道就不让你来了!”
老阮忽然笑了起来,道:“小蝉这是生气了么?”
“是很生气!”她忽然拽住了革刑,道:“走,我们去别的地方了,不用理会这个老头子!”
革刑摇摇头,道:“小蝉儿别闹,阮前辈说的极是,我们确实想的太少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原来我还以为你是个心志坚定之人,没想到被别人三言两句就给说的没了立场。”
“或许你并不了解我,我本来就这么个摇摆不定的人,而且说真的,仔细想想,我们好像真的不甚熟稔。”
叶小蝉杏目圆睁,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和我划清界线么?难道你们蜀山派的人真的都是如此,翻脸比翻书还快!”
一股怒意上涌,革刑道:“叶姑娘,请慎言,你怎么说我都可以,可请不要辱及我的师门!”
叶小蝉xiong口起伏,清秀的小脸通红,似乎有天大的愤懑要发泄不出来,道:“好,是我错看了你,我们以后再也不要相见,相见就是死敌,蜀山和离恨门,不死不休!”一甩手,掩面冲进夜色里,似乎是伤心地哭了!
老阮担心她出事,跟了过去。革刑一脸木然,独自站在夜色里,忽然好像失去了点什么,空洞洞地,有些冷!
“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演戏的功夫!”南月轩慢悠悠的走过来。
“不是的,我演的不好!只不过小蝉儿太单纯,任何人都能轻而易举的骗过她!”
“这也未尝不是个解决问题的方法,虽然说这个方法实在烂的紧。”
“这里离正道的营地太近了,你们还是快点走吧,太危险了。”
南月轩颔首道:“是太危险了,段九章那几个老东西可不是吃素的,还是跑得远些为好。”他忽然拍了拍革刑的肩膀,道:“虽然我对你这个人的印象还不错,不过毕竟份属不同的阵营,以后再见免不了兵刃相向,到时候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革刑感觉出来的有些久了,转头向着村子奔去。回到那座破败的小木屋门前,正要推门,却怒然听到一声剧烈地轰鸣声,像是一道疾奔的天雷在耳畔炸开,直震得心神惊惧。
抬头望去,沉沙之海的上空,厚重的血云疯狂搅动起来,无数道血红血红的闪电划过,把这个夜空都照波诡云谲。就连脚下的大地都是血色一片,像是被血水冲洗过一般。
一股沉闷的感觉袭来,如同末日降临。阴风怒后,魔啸冲天,就像死亡的脚步,慢慢撞击着心田!
村子里的寻常百姓早已迁走,此刻无论是大愚禅师和段九章之辈,还是像革刑这般的寻常弟子,都是沉重无比。正道所有的弟子都已经从屋里出来,看着天空,思绪如麻……
“师父,是涅槃血魔要出世了?”有人怯生生的问。
那师父摇摇头,双眼中闪烁着无助的目光!
段九章抚摸了一下袖中的法器,似乎有一种冰冷和火热共存的奇异感觉。
他知道,那是一种渴望与兴奋——一种暌违已经的令人愉悦的感觉!
“道儿,你们的伤势恢复的如何?”
“本来就是就是消耗过度,伤势都不是很重,就算伤势稍重的苏潇师妹和火炎师弟,到明日也就无大碍了!”
“好,吩咐下去,明日一早将伤势过重的门人送走,午时过后,所有人准备进入沉沙之海!”
“弟子遵命!”他重重应了一声,强提一口气,一道绚丽的烟花信号冲向血红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