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帝释天所居之善见城,位于三十二天道之正中的须弥山上。须弥山高八万四千由旬,统领无边无际之域。然,佛曾将须弥之山,置于微粒芥子之中,为无上之大神通。而此刻,是在芥子,还是在须弥?大正一时茫然。
此处并无光亮,却是白茫茫一片,可见无边之极远,无有阻挡。
眼前,唯有一人,人旁,也唯有一尊小塔漂浮。
“这是何处?”他不由得发问。
“此处是小无极之境!”月白和尚背对他答道。
“无极之境?”
“无极之境者,无边无际,无因无果,无生无灭,无宇无宙,无始无终!”
“却为何又加个‘小’字?”
月白和尚转过身来,掌中托着一滴妖异的魔血,道:“此为我之幻化,并非真正的‘无极之地’,故而加个‘小’字。又或者,你可以称之为‘须弥芥子’!”
大正伏地,顿首九次,道:“是大愚师兄错了,亦或者是先贤错了?请师兄开释!”
“无因无果之地,何来对错之分?”
“因果皆在此处之外。”
“此处之外?”大智缓缓问道:“你可知我手上所托为何物?”
“神宗之魔血!”
“外处的神宗,不过是道神念,连形体也无,何来魔血?”
“可他明明将一滴血……”他忽的顿住了,怔怔看着大智,冷汗直流。
“你可明白,我手上为何物?”月白和尚再次问道。
“那是一滴魔血,不过却并非神宗的,而是我的!”
那血忽的燃烧起来,片刻间化作虚无。
“那我再问你,你可知此处为何地?”
“无边无际,无穷无尽,当是在我的欲念中。”
大智点点头,道:“涅槃经确实是佛陀所留,并非邪物。不过此经却并非在他证道之后所创,而是在他证道前的最后一刻,由他的心念所化。那一刻大道加身,却也是欲念最重之时,凶险非常。故而后人习之,也是祸福难测。”
“我明白了,神宗师叔化魔,并不是因为涅槃经,而是因为他自己。”
“涅槃经再是神奇,也不过是道法门。举世间无论正道魔门,道法皆无善恶,善恶从来只在人心。”
“受教!”大正双手合什,道:“师兄取了那涅槃残篇,是想以完整的涅槃经对付涅槃血魔?”
大智摇摇头,道:“我从未修习过佛陀的‘涅槃经’。”
大正凛然,惊道:“可是你体内的涅槃之力……”
“我说的是我从未修习过佛陀的‘涅槃经’,我修习的是我自己的‘涅槃经’。大愚师兄曾道,以凡人之力,想补全佛陀的法,难如登天。我却不这么想。当时我不过参阅了五成涅槃经,却已发现此经固然玄妙非常,但也有一些难以认同之处。我这个人,素来狂妄,从来不认为先贤一定是对的,也不认为后人一定不如先贤。”
“那师兄的涅槃经可已经大成了?”
大智苦笑道:“便如佛陀这种人,悟道创法也用了数十年之久,我虽狂傲,却非自大之人,这一点倒是与神宗颇为相似。我参考涅槃经,加之自己对大道的感悟,自行创法,并与佛陀相互印证。到如今虽有小成,也不敢说已经完善,更遑论大成。且不止如此,我已然触碰到瓶颈,在此境界停滞不前已有数年。此番自你的神识中观阅涅槃残篇,也是想看看有何启发,能不能打破这瓶颈。”
他一招手,将那小塔取了过来,接着道:“这‘尊心塔’是我的法器,现在我已然用不到它。此法器中有我对涅槃经的感悟,你也已经算是修习了涅槃经,如果想继续修炼,可以参考印证,但切记不要盲从,走自己的道才是最正确的。”
大正收下尊心塔,道:“涅槃血魔不只是普陀山的心病,到如今已然成为人间大患,师兄可有应对之法。”
“如果我的涅槃经大成,应该可以将其化去,现下也无可奈何。”
“还有一事,师兄既然并未化魔,为何不予明言?”
“普陀山虽然慈悲,可一旦涉及到涅槃经,早已经是惊弓之鸟,于此事上再是心软,也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种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的清楚,需要来日慢慢化解。师弟出去之后,也不要想着替我开脱,只需静心等待即可。如果想见我,尊心塔中自有找到我的方法。”
大拙收起七宝佛衣,道:“为今之计,唯有以力破法!”
缘惠道:“这两重禁制,就让我和缘定师妹试一试吧,只是过后,我二人恐怕再也帮不上忙了。”
众人心中明了,纷纷道:“有劳!”
两人各结法印,黑暗中大道金莲涌现,连绵成海。神环加身,清香四溢。法印结成,两股战栗的气息出现在近前。
天地之间,一道法身盘坐,一道法身站立,万物失色。
人皇印,而且是两道人皇印同时发动!
盘坐之人,双目紧闭,周身涌动着古朴晦涩的密纹,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元环绕,当为伏羲人祖。
站立之人,怒目圆睁,面有狰狞,身旁无尽水元灵气聚集,浓稠的无法想象,应该便是怒触不周山的水神共工。
人皇之印,为四大禁术之首,需以大法力催动。强如缘惠缘定,发动起来也是分外吃力。
由着两人牵引,伏羲法身双目微睁,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八道密纹飞出,镇压八极,一时间尘沙之海原本紊乱的灵力道则再次狂暴起来,归复其位,大道碎片也聚拢成形,重新连接。
地面显现,血云依旧!
众人长舒一口气,尘沙之海阴暗压抑,虽算不上复见光明,却也踏实许多。
“后生可畏——”一道冷漠的声音传来,神宗化身尚在。他不复先前那般狂傲,看着那团漆黑,分外不解。
但安静只不过保持了片刻,片刻之后共工法身快速收拢身形,便如同撞向不周山那样,直接冲着那团漆黑的虚空撞过去。
那日柳芸芝催动人皇印,勉强打出的一指已令天地失色,此时完整的人皇印,威势之强,似乎要将这片天地都压塌了。
人皇印是一种道则,坍塌的虚空也是如此,两者相碰,奇光璀璨,元气流乱,演化出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其中像是有一轮大日,自无边黑暗中升起。大日之下,黑海沸腾,竟有灼烈之火在水中燃烧……乾坤逆转,厚重的大地竟然漂浮在上,猩红的天空中似乎有鱼游鲸跃。
唯独,静的可怕,没有一点儿声响!
末了,一股可怕的吸扯之力,似乎要将万物都拉入其中,黄沙碎木,皆成齑粉。
终于,乱象聚拢,压缩消失在一点,不见了。
缘惠缘定脸色苍白,盘坐云中许久,才由秦默芸陪着向后退去。
没有人觉察到,大智和大正是何时出来的,看见时他们已经身在半空。
神宗也到了近前,三人成三角站立,相互打量着对方,默不作声。
大愚念了一声佛号,甚是苦涩。
这三人,应该算是普陀山两百年甚至是有史以来天分资质最高之人,可如今因为一部涅槃经,却弄到了这般地步。
良久,大正退至众人近处,神宗、大智依旧紧盯着对方,欲要将对方看个通透。
“师兄——”大正施礼。
大拙见大正复归原本相貌,眉宇间并无半分戾气,踌躇难断,忍不住向大愚看去。
“你体内已无一丝涅槃之力,是何缘故?”大愚问道。
“大智欲观神宗道法,故而将魔血收去。”
大拙欲要再问,却被大愚所阻,道:“此间事了,再行处置吧。”
几乎同时,神宗与大智脑后浮现出一轮神环,神宗的血红,缠绕着滚滚魔气;大智的青灰,其上也附着一团团的不知名的元气。二人各退一步,类似的起手,各自画出一道“卍”字印。
卍者,万法空性,得见真谛,佛之心印。
两道法印缓缓转动,慢慢逼近,甫一接触,风雷激荡,暴虐的闪电划出一道道可怕的弧光,哪怕仅仅一小道,也能让人灰飞烟灭。
像是两个互不相容的大世界,碰撞碾压,其间的一切都被碾作尘灰。
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道,哪怕自身消亡,也不允许对方存留世间。
两印相抵,倾轧了许久,终还是消融殆尽,留下一地尘灰,没有胜者。
神宗的身影渐渐淡了,他只是一道化身,无法再次出手。
“想不到你竟然走了这条路,着实让老僧佩服!”
大智看了看远处的众人,道:“以师伯的天资修为,本也是可以的。”
神宗摇摇头,道:“那条路太难,即使是佛陀也失败了,我看不到成功的希望,更不知为何要去那么做。”他指了指众生,问道:“为了他们么?”
“所以你选择了另一条路。但众生尽灭之后,你存活下来又有何意义?”
他哂笑道:“到你我这个境界,已然知晓了这三界中的一些事情。纵然众生不为我所灭,终有一日仍旧难逃厄运。若我功成,虽不能救众生于水火,却可跳脱其外,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