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的范围虽然变大了,整体的布局和街道的走势却没有变,只是多出了一些古怪的东西。”方沁歌道:“我隐隐觉得,或许这其中的关键就在我家。”
“方府?”
四季镇惨案的源头就是方府,这种猜测倒也合理。
再往里走,雾气渐渐散去,天色却更是昏暗,已经完全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残碎的建筑里,尖锐阴森的巨大骨节从地下伸出,一座座白骨嶙峋的可怕祭坛里不断有腐尸爬出,黑暗里时时有凄厉的哀嚎传来……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番情形?”没下过几次山的唐佑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此时此景,残垣断壁倒显得格外亲切,看见这些起码还能确定自己尚在人间。
路突然断了,熟悉的屋舍,枯死的草木全都消失,只剩下那些恐怖的骨节和祭坛。
没有人说话,一行人默契地沿着断路的方向继续前行,似乎是在地狱中穿行。
祭坛越来越是宏伟,居然有幽罗鬼卒从中爬出。
静血丹的功效明显,林慕云三人修为恢复了七八成,对付一两个幽罗鬼卒自然不成问题。
也不知过了多久,骨节和祭坛消失无踪,凄厉的风声慢慢隐没,再也听不见一丝声响,死寂一片。
恐惧涌来,唯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才让人稍稍安心,就连爱闹的叶小蝉也分外安静,乖乖地跟在革刑身后。
前方依然没有尽头,漆黑一片,忍不住让人怀疑莫非这里真的连接着地狱!
林慕云突然压住了步子,道:“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犹如混沌般的墨色里,远远地似乎有两团微弱的火光,忽明忽暗,漂浮在空中。
渐行渐近,火光变成两只悬空的灯笼,映出一片斑驳的影子。
一座大门突兀的出现在那里,青砖古瓦,两方瑞兽分镇左右,颇有气势。
大门两侧并无院墙,门后也空无一物,仅仅是一座大门孤零零的立在那里,于两只灯笼的映照下,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出处透露着诡异。
门头门框门墩都在,唯独缺了门扇,门框内是比夜色更甚的黑暗,黑暗里时不时散发出些许微弱的雷光。
“这似乎是一方结界的入口。”南月轩道。
“这门,我记得——”方沁歌淡淡地说道:“这就是我家的大门!”
众人并不觉得意外,似乎早已知晓。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不进去的理由了!”白光闪耀,流光剑出现在手中,林慕云全神戒备,率先走了进去。
革刑紧随其后,越过那道门,骤然出现的光亮刺地眼睛生疼,门内阳光明媚,藤萝草木遍布,生机盎然。
一座精致的宅院出现在眼前,白墙朱木,亭台环立,好不气派。比之门外,犹如仙境。
只不过,天井横阵着几具尸体,与这宁谧的精致格格不入。
尸体分成两拨儿,依旧是蜀山和饲魔堂的弟子。这些人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伤口,全都双目圆睁,似是看到了可怕至极的事物。
“全都是惊悸而死,和当初四季镇的百姓一样。”苏潇忽然停住了脚步,道:“咦——,原来是他!”
饲魔堂的门人中,一人脸色惨白,手中的法器陀螺钉碎裂成好几片,正是幽冥四鬼中的周仓!
“这人道法不弱,颇有些手段,不想死在了这里。”革刑曾数次和他交手,见他身死,微微叹息。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股灵气波动,雷电疯狂汇聚,乱流的电芒在云间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暴乱的电光划开天际,劈落下来。
“叱雷法咒——”
林慕云惊呼一声,叱雷法咒是和归元天刃齐名的蜀山道法,可以引动天际雷电,以为己用。
不过这次的法咒并没有把雷力完全聚集,溢漏了不少,威力没有达到顶峰。这说明要么是发动法咒的人修为不够,要么就是形势危急,匆忙之下发动。
“在后山——”方沁歌看着雷电落下地位置说道:“跟我来!”
方府极大,以至于后院都把一片小山都囊括进来。
激烈的对抗早已展开,整个后院都被密集的咒法轰的满地狼藉。
唯有一处高台,高台上一处小亭,亭中一人盘坐,双手挥洒,一曲“临江歌”从那古琴上荡出。
相同的地方相同的曲子,只是不知是不是相同的那个人?
方沁歌痴痴地站在那里,眼窝湿润,泪水涟涟,仿佛陷入了那些遥远的回忆里……好似隔了千年!
是他么?
那人很是消瘦,脸上戴了一面纯黑面具,全身裹在一件褐色的宽大麻布袍子里,浑然沉浸在曲子中,似乎于周围的事物毫无察觉。
高台之下,一个绿皮蛤蟆嘴的独目怪物守在那里,手持骨杖,让身前的十几个人不敢逾越半步。
古言心、祖晓宁、修澜、孙潜,还有幽冥四鬼中的崔风、艾猛、孤云子都在其中。
鬼将,又一名鬼将!
不远处,剑气纵横,魔气滔天,道诀法咒相互攻伐。
潜龙剑上道家神力汹涌澎湃,犹如江水奔腾,一浪高过一浪,修建平已经是在搏命!
他的对手却难以名状,那似是一个人形生灵,但除去一颗雪白的头骨,身体的其他部位竟然都由黑烟聚集而成。它身后一件血红披风裹住大半个身子,整个看上去又像是件器物。
阴柔的笛声悠悠传来,直往心底撞击,时张时弛,时积时缓,声音激昂与低沉之间,恰是一呼一吸。
初始,似是笛声附和着心跳与呼吸,轻柔婉转,缠绵悱恻,让人惬意沉迷。
慢慢地,它却反客为主,高处直冲碧落,低处下临九幽,急若金戈交击,缓似怨鬼哀鸣……
革刑只觉得呼吸局促,心脏跳地越来越快,似乎要爆裂了一般!
“屏息凝神——”太微真人一声厉喝,掌中一面铜镜浮现,闪耀着青蓝神光,向前打去。
笛声中断,一只状如臂骨的骨笛撞上了铜镜。
众人顿时惊醒,冷汗涔涔,脊背生寒。
骨笛的主人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神情清冷,相貌极美,只是细看之下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饲魔堂还有一个熟人在场,正是前不久在龙门六虚观附近交手的殷鸿雁。只不过此刻他身上赫然缠绕着一条背上长满骨刺的黑色大蟒蛇,血口张开,想要把他一口吞下。
不出意外,雪白头骨的怪物,神情怪异的女子,还有那条黑色大蟒蛇都是鬼将,再加上绿皮蛤蟆怪,居然有四名鬼将同时出现。
“要不咱们还是趁早开溜吧!”叶小蝉小声道。
南月轩气道:“现在才想溜,是不是太晚了?这结界进来的容易,肯定就很难出去。你看台上的那个人,悠然自得,你觉得他会让我们轻易逃掉?”
说归说,六个人过去跟修澜诸人合在一处,也不必多言,一切都看在眼中。
琴声隐没,那人弹完一曲,长身而起,笑道:“哦——,又来了几位新朋友,看来今天可真是热闹。”
众人全神戒备,并未答话。
修建平和殷鸿雁已经处在下风,太微真人和那诡异女子旗鼓相当,也无暇相帮,她手中的法器“星罗镜”映出满天星斗,洒落无尽星辉。
“你看那个女人,脸上好怪!”叶小蝉玩心又起。
太微真人频出重手,诡异女子几次遇险。革新这才注意到她的左脸僵硬,毫无表情,脸色虽白,却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至于右半边脸细嫩滑润,却有些鼓胀,像个充气的球囊。
戴面具的男子见无人理会自己,颇觉尴尬,重重“哼”了一声。
三名鬼将显然对他极为敬畏,拼着挨了对手一击,同时退后。
太微真人三人不敢追击,不约而同跟着后退,暗暗调息。
众人围上来,饲魔堂门人与蜀山门人刻意躲开些,却也不敢太远。
“人齐了!未曾想小小的四季镇,竟然能招来这么多高人。”他跟四名鬼将不同,四名鬼将纵使修为高深莫测,身上终是免不了散发着死物的腐朽气息。而他,不但没有死气,举止之间从容淡定,反而有一种出尘之感。
“四季镇虽小,却也是人间之地,不知阁下是何缘由,擅入人间,又害了这许多生灵?”修建平质问道。
那人淡淡道:“擅入人间?你看我身边多是鬼物,就断定我来自鬼界!我看你的年岁不过一个甲子,一个甲子前也不过是鬼界的一个幽魂。而我在人间已有两百年,你我相比,如何就说得我是擅入人间?”
太微真人道:“强词夺理!我等遵循天道,生生死死,死死生生,顺应自然,而你不却不然。”
“天道自然?可笑,那只不过是弱者自我慰藉的借口罢了!你说我残害生灵——不错,这镇子里的人惨死,确然有我的一些原因,但其数不过数百。可我听闻你们人间有个和尚入了魔,所杀之人何止成千?又有个门庭,为了炼制一件法器,所杀之人何止过万?再有凡尘间朝代更迭,诸侯混战,史书之上所染之血,又何止几十几百几千万?你们人间尚不自怜,我却为何要惺惺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