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么?”苏潇低声问道。
方沁歌摇摇头,道:“身形有些相似,声音却不像。”
那人竟而听到,笑道:“一别百年,故人安好?”
方沁歌踱了出来,又是仔细审视了一遍,仍旧不敢断定,道:“你认识我,我却不识得你。”
“我知你心中疑虑,不过我却然不是他。我名‘日巡’,乃是‘枉死城’卞余鬼帝坐下值守鬼君,两百年前随长生鬼王降临人间,不意长生鬼王被人重伤,逃回地界,两界的通道被封死,我不得已滞留于此。”
方沁歌淡淡地说道:“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那个书生——哦,如果我没记错,他的名字应该叫做‘叶枕衣’。我初见叶枕衣之时,就觉得此人不凡。他乃一介凡夫,全身并无半点儿修为,比之你们都远远不如。可不知为何,他始终给我一种神秘莫测捉摸不透的感觉,以至于我立刻就想杀掉他。”
“或许是他身上藏着什么秘宝,才会散发出那样的气息。”独目蛤蟆嘴的鬼将说道。
“还有什么秘宝,能比我身上的这把古琴更神秘可怕?”日巡鬼君道看了一眼身旁的古琴,道:“可是我不敢杀他,也不怕诸位笑话,的确就是单纯的不敢!没有来人间之前,我也和鬼界的其他人一样,觉得人间弱小,不堪一击。直至长生鬼王被击败,我才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人间也蕴含着超乎想象的强大力量!”
“这些似乎和四季镇没多大关系。”方沁歌有些不耐烦。
“叶枕衣勾起了我的好奇,我便一路跟随他进京赶考,直到他来到四季镇,遇到了方家的小姐……”日巡鬼君顿了顿,道:“说来也是巧合,我在人间徘徊百余年,四处寻找能够回归鬼界的办法,终是不得。当我来到四季镇,却猛然发现在这个小镇子竟然是天地结界一处破损所在,只要布置一些手段,花费一些时日,就可以沟通鬼界!”
“你说谎——”修建平说道:“人间被人布下大结界,与天地隔绝,此事不假,可这结界乃是单向,鬼灵依然可以进入地界,只是地界的鬼物无法进入人间罢了。人间每时每刻都有生灵死去,若非如此,人间不早就遍地都是鬼灵?”
日巡鬼君冷笑一声,道:“幼稚!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结界不阻挡的,只是那些弱小的寻常鬼灵,似本座这等修为,是万万不允通行的,要不然你们人间那几个成道者,不早就飞升天界了!”
“所以你就设计杀害了整个镇子的百姓?”苏潇问道。
“那日叶枕衣在江畔遇到你,一见倾心,我就已经想好了计策。我化身成一个过路客商,把这把古琴卖给你父亲,转而落到你手里。你们整日耳鬓厮磨,卿卿我我,却全然不知这琴已经在慢慢侵蚀你们的心智。后来叶枕衣为了赶考,离你而去,经年不归。你本是个心胸阔达的好姑娘,虽有些幽怨,却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可惜古琴日日在侧,它的可怕,岂是你所能抵挡!”
众人随着方沁歌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古琴陈在那里,桐木为身,黑丝做弦,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他……是不是已经被你害了?”方沁歌声音发颤,空洞的双眼忽然落下泪来。
“我曾派一名鬼将去杀他,只是我那手下一去就再未回来。事后才知他在京城惹出了大祸,杀了许多凡人,终被天师府弟子所杀。这般想来,叶枕衣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决计没有从鬼将手下逃生的可能,也算是死在了我手里。”
唯一的希冀也破灭,悲伤像是决堤的洪水涌来,方沁歌再也压制不住,嚎啕大哭。她的眼中布满血丝,哭嚎凄厉,绝美的容颜下更像是个凶恶十足的女鬼,嘶吼道:“我要杀了你!”
她是一只画魅,擅长的只是幻境。可她此刻早已失了心智,像是一个发怒的悍妇,冲上去扭打撕咬。
日巡鬼君轻蔑地一笑,衣袖轻拂,罡风鼓荡,雷霆万钧。
诸人骇然,苏潇抢上前去,太极图挡在方沁歌身前。革刑、林慕云几乎同时越出,各出全力加持太极图。
这一击不含任何道法,纯粹的以力攻伐,虽仍难以与大智相提并论,单轮威势却已不弱于段九章出手。
撞上那道罡风,三人合力催动太极图一触即溃,苏潇林慕云倒飞而回,气血翻涌。
革刑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上次在尘沙之海外围,百蛊子就曾对他出手,那一掌的威力毫不弱于当下,且是他独自一人面对。
更何况如今他修为大进,纳斗术愈发纯熟,远胜当初。那股力道被纳斗术消解吸收掉,革刑的气色反而好了许多。
日巡鬼君深感诧异,道:“我倒是小瞧了你等,看来黑墨阿傍必是死在你们手里了!”
“黑墨阿傍是谁?我不认识。”
“黑墨阿傍是先前出去探查的鬼将,牛头人身,黑墨是他的名字,乃是阿傍族的一员。”先前与殷鸿雁相斗的黑色大蟒已经恢复了真身,依旧是个蛇首人身的怪物。他吐着猩红的蛇信,又道:“阿傍一族族众极多,多负责拘传生灵魂魄,也就是你们人间所说的‘勾魂牛头’。”
革刑恍然,道:“不错,他正是被我们所杀。”
“你似乎有些古怪!”日巡鬼君打量了他一番,道:“神魂有缺,本源有损,命不久矣!”
他本源缺损,知晓的人并不多。这鬼君一眼就可窥视他的神魂,修为之高委实可怕。
那陈瘸子呢?他也是一眼就将自己看穿!之前并未多想,现在回思顿时冷汗涔涔。
这一出神,倒让日巡觉得是在轻视于他,怒斥一声:“竟敢小觑本座!”
“人生无常,有得有失。如你这般眼见心思皆是杀戮阴险的奸恶之辈,终生活在鬼蜮中,日日煎熬,命长不见得是好事。而于我,纵使命在旦夕,所见所知,皆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也更胜你十倍!”
日巡鬼君不怒反笑,道:“无知小辈,真是幼稚。说我在鬼蜮中日日煎熬,难道这人间就是尽是光明?”
“黑与白,光与暗,从不分地狱天堂又或人间。一恶障目,于你举世皆是浑浊,于我却可见别处光明,这就是你我的不同!”
这一番话说的振振有词,气势上不落半分,倒让方才高高在上的鬼君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地,难得难得!”太微真人见日巡被一个小辈难住,生怕他恼怒,再施重手,示意革刑退在一边。
“他说的本源有损是怎么回事?”孙潜问道。
“哪有他说的那般严重,不过是之前留下的一点暗疾,以后留心一下就好。”
“涉及神魂本源,不可大意!”林慕云也道。
修建平与太微真人挡在前方,日巡鬼君道:“诸位可是要跟我拼命?”
太微真人道:“这整个镇子的百姓岂能白死?何况你在这里的布置大费心思,所图者大,我等自然不会任你祸乱人间。”
“再者,你会放我们就此离开?”修建平转头道:“殷鸿雁,此刻你想做壁上观么?”
殷鸿雁冷笑一声,极不情愿的跟两人站在一起,日巡鬼君高深莫测,他自己绝不是对手,唯有三人一起,方可博得一线生机,门户之别甚至正邪之分,当下都得搁在一边。
四名鬼将站在一旁,并不帮忙,显然对日巡鬼君信心十足。
潜龙仙剑神光暴涨,摩天之势的巨大剑柱劈斩而下,修建平没有丝毫保留,归元天刃直接出手。
汪洋一般的雷电聚集在太微真人身边,衬托的她整个人都像雷神降临。星罗镜璀璨夺目,千万束雷光从镜面中射出,像是一道道割裂天地的利刃,散发着湮灭的气息。
归元天刃未至,千万雷光也还未落下,那处高台却忽然裂开,从地下伸出数十道鲜红的血肉触手,死死缠住了日巡鬼君。
日巡鬼君周身黑气浮现,霎时间崩碎血肉触手,右臂伸出,化作一条赤鳞蛟龙,一口咬住了归元天刃。
汹涌的黑气更是把他裹在其中,任千万雷道雷劈电击,终是难伤他分毫。
“咦——,倒是有些手段!”腿上忽然传来一阵麻痒,原来那些碎掉的触手并没有死去,竟然黏在身上,又长出了无数条细小的触须,直往血肉里钻,想要吸食他的血髓。
他全身泛出和幽罗鬼卒一样的冰蓝幽光,那些触须片刻间被冻住碎裂,再无生机。右臂上灌力,蛟龙嘶吼,归元天刃上传来碎裂的声响。
星罗镜久攻不下,太微真人手结法印,一道道雷光聚集成一束,像是从星空深处落下的神罚。
阴血盘掀开地层,散发着让人恶心作呕的妖光,密密麻麻的魔纹充斥着血色,不断蔓延成一面可怖的魔王图案。图案成形的瞬间,那魔王似乎活了过来,发出震天的怒吼,巨口一张,竟要把日巡鬼君整个儿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