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出门的次数和时长被漫长的沙尘暴天气限制了。
扬江坐在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若有所思，余光里右下角的网络信号只有三格。
屏幕里显示的网页上，光标在无止尽地跳动。
停滞的页面中，标红的关键词赫然是“高渐辛”。
昨天谈话时的狼狈模样一闪而过。那是一种难以更改的惯性，习得性恐惧。
想到这里，扬江身体里的那团火隐秘地在余烬中发热。
然而对应的，由于这次谈话的缘故，能力也有所增长了。一下子增长了近两百点，零级（814/1000）。
不行，还是得出去，即便是这样的风沙。看了一眼时间，四点，还有一些富裕。有时候高会早走去接他上小学的女儿，但和不早走一样，都会在五点十五左右到家。扬江合上笔记本。
总的来说，网上并没有太多可用的有价值的信息，都是一些公开文件里的零散关联。
他从阴暗的宿舍走出来，走廊里空荡一片，因为管理系的大部分还在教室里上课。
呼叫菜单。
“您好，智能人生副官为您服务。”
检查风险参谋状态。
“风险参谋状态：正常开启中。根据您已经做出的行为，副官将分析您的行为趋向，并在触发潜在风险时提供及时预警，祝您平安。”
确认完毕之后，扬江才沿着外墙消防楼梯一路向下，走到楼梯尽头的时候，外面的世界还是一片灰蒙蒙的，能见度不高，像是起了一层雾，但是那些并不是，而是薄薄的沙尘。
这样的天气里出门很麻烦，不仅仅是因为要戴口罩，清理衣服里那些细小的沙尘也并不容易。
他戴上衣服连的帽子，从那条熟悉的宿舍楼背后的路向着超市去。
路上几乎没有人，因为学校的新规禁止了校园里不必要的户外行动，但是到底什么是“必要”也未必能真的完全规定死，偶尔也有零星的人在路上走，男生大多数戴了帽子，而女生大多数打了伞。
扬江几步上了台阶，走到屋檐下，然后脱下外套用力抖了抖，才重新穿上。
走进门，扬江便对柜员说：“我要一张电话卡。不登记，随打随扔的那种。”
“八十。里面有三十块。不够自己往里充。”柜员熟练地拿出用塑料硬壳包装的电话卡递给扬江，“现在这种卡卖的越来越少了，可能等到夏天就没有的卖了。”
“没关系，临时用用。”扬江掏钱，接过卡，转身时，便看到超市的塑料门帘外站着的收起了伞之后的那张戴着口罩的面容。
陆雨嘉。
这场面似乎有一些熟悉。
陆雨嘉看到扬江也是微微一怔。
扬江吸了一口气，掀起卷帘门走出去，陆雨嘉有些迟疑地说了一声：“师兄。”
扬江停下了脚步。
“你一个人？”
“是啊。来买些急用的日用品。师兄呢？”
“我...也差不多。”
“环保社...为什么不去了呢。”
“...”
沉默。
“该不会，是因为担心交不了活动成果吧？”陆雨嘉挤出一个并不自然的微笑。
“那倒不是。只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做。”扬江微微转头避开她的目光。
“那么，是怎样的事情呢？”
“是只和我自己有关的，非常重要的事情。”
“重要...重要到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不管不顾的那种程度的吗？”陆雨嘉的眼神里，带着淡淡的悲哀。
“我不是那个意思...”扬江抬头说道。
旁边有几个女生撑着伞走上来，说着话。看到站在门前的两人，瞥了一眼，然后又走进去。
沉默。
“那天晚上点名...”
“一个人如果...”
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又是沉默。楼宇的屋檐下，一高一低的两个人影相对而站，在迷茫和冷峻的风沙中，若隐若现。
“那天晚上点名的事情，我以为师兄会至少说些什么。”陆雨嘉说，“我还记得你跟我说的关于自我的那些话，可是，为了自我真的可以不用去顾及别人的感受吗？那样未免也太...自私了一点。”
扬江沉默了许久，开口：“一个人...如果身陷漩涡之中，大概不会考虑那么多。”
陆雨嘉微微低头，然后抬起脚步朝着超市走去，扬江沉默地站在平台上，看着眼前空荡的视野里，天地间沙尘飘动。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塑料硬壳装的电话卡，低头看了一会儿，又放回去，掀起帽子戴上，走入这片天地间。
*****
扬江戴着帽子和口罩，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彩票店旁边的角落里，左右徘徊着，略有些烦躁地等待。
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直到那辆灰色的轿车再一次一如往常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才深吸了一口气，熟练地从里侧的小路穿进去，躲在一棵粗樟树背后，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汽车经过的时候便进行拍摄。
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
随着汽车向里驶入，他便继续从便道抄近路向里，爬上那栋位于高渐辛家斜侧的楼的最边上一个单元。
因为觉得如果在楼道里碰到人的话多少会有些不妥，毕竟自己是一个陌生人，被看到多了，难免可能被怀疑。因而扬江近来往往在楼下稍稍停片刻，听一下楼道里有没有动静，再上楼。
这一次，他也如之前一样，站在单元前静默地听了一会儿，楼道里一片安静。
扬江刚想向里走，却又似乎感觉到了一点异样的动静，一下子停下来。
再听，似乎又不见了，只是自己的幻觉。
扬江轻轻摇了摇头，向楼上走去。
轻步走到三楼四楼之间的平台，从侧面的窗户向外望去，在一片风沙的模糊视野中，却没有看到那辆灰色的车。去哪了？扬江心中生疑，然而此时，那辆车才刚刚出现在模糊的视野之中，缓缓地穿过停在路边停成一排的汽车中间的缝隙，拐过弯，向楼背后里侧驶去。
好像...比往常慢了一点，开的似乎很谨慎。
那辆车缓缓地停在最里侧的位置。
扬江抬起拉好距离的手机，从屏幕里看去，那辆车稳稳地停下，尾灯熄灭。
但是——却并没有人下车。
奇怪，为什么不下车？是因为坐在车里打电话吗？扬江的目光从手机屏幕里移开，眯着眼远远地看去，仍然没有下车的迹象，因为扬沙的缘故，根本就看不清具体的情况，手机里拍摄的照片，也是模糊的。
也许，应该去一个更近一点的地方，像这样反常的情况，并不能每次都遇上，这样的机会应该抓住。扬江想。
于是，他便轻步朝楼下走去。
然而——他刚刚走了两步，脑海里便响起了智能副官的声音：
风险参谋启动。
正在计算参数......
“警告！请勿下楼，危险概率已逼近绝对值！”智能副官的平静的声音骤然响起。
扬江一下愣在原地，难以置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