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还没进周老太家中,就先闻见一股香浓的鸡汤味。
走进屋内,木乃伊少年靠坐在床上,周老太在一旁一勺勺的喂鸡汤。
周老太抬头看了一眼孟漠,有些疑惑的说:“这是?”
“周奶奶,我是孟漠啊。”
“嗨,瞧我这老眼昏花的看不清楚,原来是孟家大姑娘啊,快请进。”周老太朝着里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差点没把手中的汤碗打翻。
孟漠天天来,即使看不清人猜也该猜到了,但周老太显然没有记住孟漠这号人物。
周老太坐下身子,看着手里的鸡汤似乎刚反应过来,对孟漠说:“厨房里炖了鸡汤,快去喝一碗吧。”
“不用了,我吃过饭的。”孟漠说着要往后院走,
周老太拦住了她,嘟起嘴说:“好不容易炖一次鸡汤,现在还热乎着呢,快去尝尝鲜。”
周老太满脸褶子的年纪,却愈发像幼童般可爱了,无论她眼角口边的皱纹无论如何拉扯,都只会给人一种感觉,和蔼。
周老太是真心款待,孟漠有点动摇了,因为这鸡汤是真好闻,她还真想尝尝。
于是不再推辞,说:“那多谢了。”
走进厨房,拐子张正在煎药。
孟漠看了一眼锅内的药材,知道这是给那少年煮的。
“今天老太太居然让我杀鸡给那小兔崽子炖汤喝,真是心疼死我了!”拐子张捂着胸口对孟漠诉苦道。
“你杀了?”
拐子张白了她一眼,说:“这不明知故问吗?”
孟漠耸了耸肩,问:“为什么?”
“唉,不想让老太太伤心,我又不能真把这人扔出去。”
“不是恨得死去活来?”
“那是跟他长辈的恩怨,对他是迁怒。”
“懂了。”
孟漠舀了一碗鸡汤,咬着碗边点点头。
一口浓汤入喉,真香!
说实话,在这里生活这么久,别的都挺好,就是饭菜不太香。
孟漠其他方面无所谓,唯一可以称之为欲望的,就是口腹之欲。以前在组织里最不缺的就是钱,组织中人以到处撒币为乐,可其他人都是大面积撒网,唯有孟漠这朵奇葩从来只撒在各色美食上。
所以到了这个地方,确实有点憋屈了。
但是孟漠可以忍受。
她的工作使她能享受到极致的奢华,可那毕竟是一场刀林上的钢丝舞,唯美华丽,却又凶险万分。
所以孟漠能吃苦,非常能吃苦,相比之下,这里的生活对她来说简直不要太和谐安定,即使对美食的向往总时不时的在她心口上搔那么一下子,但她完全可以忍下来。
“你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拐子张忍不住问道。
“什么?”
“我是迁怒啊!”
“你要是觉得这样不好,就不要迁怒。”
“哼!”拐子张将头扭到一旁,闹脾气的说:“可我就是看不惯那小子!我做不到!”
“做不到就做不到。”孟漠无所谓的说。
“你这是什么思想?对应该患者一视同仁,尤其不能对无辜人夹带情绪。”拐子张不乐意。
这就有些搞笑了,孟漠喝汤,没再说话。
她明白这种纠结自责的感觉,但是拿起还是放下只有当事人说了算,作为一个什么都不清楚的局外人,她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鸡汤炖的是真不错,肉味混合药香味汇成一股独特的味道,鲜美甘醇,浓郁可口。
拐子张沉默片刻,他突然将手中的东西轻扔到地上,愤懑道:“可我做不到!”
“所以你觉得自己不配为医?”孟漠问他。
“我一直就不是。”拐子张双手搭在嘴边,声音发闷。
气氛有些沉闷,孟漠决定转移话题:“这是谁炖的?”
“老太太亲自炖的,在灶台前守了半个时辰,就为了让那小混蛋喝口汤!”
中气依旧十足,看来是真气不过。
喝完鸡汤,孟漠背着竹篮爬下悬崖采药,回来的时候,拐子张正在给少年换药,除此之外,孟漠还看到一个脑袋抵在房屋门口晃动。
凭借那脑袋上的两根呆毛孟漠认出这正是自己的弟弟孟誉。
孟誉伸着脑袋看了一圈,只看到拐子张在屋内给人换药,他胆子大了些,探出半个身子问拐子张:“我姐还没回来吗?”
拐子张目不转睛的盯着少年的伤口,口中答道:“没有呢。”
孟漠步伐很轻,没人听到属实正常,而她此时又正好站在视线盲角,所以拐子张还不知道她已经回来了。
孟漠看到弟弟大大松了一口气,并且放心大胆的走进屋内,说:“那就好。”
“好什么?”孟漠走出去问道。
拐子张吓了一跳,正在被包扎的少年痛呼出声。
“这不正好回来了。”拐子张对孟誉说。
孟誉受惊不小,慌忙摆手对孟漠说:“没事,没事。”
孟漠一点都不信弟弟的鬼话,不过人家既然要骗,她也没兴趣拆穿。
拐子张给少年换药是下手实在太重,少年的伤口出血与纱布凝结在了一起,拐子张就“撕拉”一下猛然拽掉纱布,药还没换一半,他额头上就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孟誉在一旁看得牙疼,忍不住劝道:“张叔,您能不能轻点?”
“我尽量,但换药总会痛的!”拐子说。
有一个人影在门口晃动,原来是少年的痛呼声将周老太给引了过来,周老太扒着门缝,一脸焦急的往里面看。
孟漠走到拐子张身边,说:“叔,要不我来试试?”
拐子张乐得轻松,将换药的事丢给了孟漠。
拐子张走到里屋准备打理草药,一个人打理太慢,便冲孟誉招手说:“你也别闲着,过来帮我吧。”
孟誉应声过去了。
孟誉凑到拐子张面前,问:“张叔,你为什么这么讨厌那个人啊?”
“我讨厌谁了?”拐子张反问。
“就是外面那个受伤的人。”
“这么明显吗?”拐子张问。
“还行吧,就是感觉你不高兴。”
“哼,小屁孩还挺敏感。”
“他怎么招惹你了?”孟誉接过拐子张递来的箩筐,抬起胳膊往架子上放:“你平时脾气虽然不怎么样,但对人还都挺……”话没说完,孟誉哎呦了一声。
“怎么了?”拐子张忙问。
孟誉龇牙咧嘴的放下滑落的衣袖,但拐子张已经看到了。
拐子张抓住他的右手手腕,将他宽大的袖子撸了上去。
手臂用薄布抱着,血迹却已经渗透出来染红了薄布。
孟漠将薄布揭开,只见一道长长的伤口。
伤口很深,看的出来是被利器所伤,伤口没有清理就包上了,一半凝固了黑黑的血痂,一半还流着血。
看起来有些吓人。
拐子张急了,拽着孟誉就往里屋走,口中呵斥道:“受伤怎么不说呢,快过来处理一下!”
孟誉挥舞着手臂,焦急的想让他赶紧闭嘴,奈何拐子张嘴快嗓门大,话音早已传了出去。
“小漠,看你弟弟又闯祸了!”拐子张冲孟漠告状。
孟漠放下手中的事情过去看了一眼,说:“清理一下撒上金疮药粉就行了吧?”
“对。你说说这小子,以前上房揭瓦就罢了,现在居然跑去跟人打架了!这是跟谁打的?”拐子张最后一句问的是孟誉。
“没打架……”孟誉嚅嗫道。
“没打架?难道这伤口是自己长上去的?”拐子张说。
孟漠已经端来了清水和金疮药粉,拐子张见状说道:“再把那个凝露也拿来吧,那药不太刺激。”
“说实话,你到底干嘛去了?”拐子张继续质问孟誉。
“我,我们见义勇为去了。”
“呸,还见义勇为,快拉倒吧。”拐子张开始给孟誉上药,孟漠将凝露拿来之后,见自己插不上手,于是接着去给少年换药。
“真的,真的是见义勇为!”孟誉看了一眼姐姐,强调说。
或许算不上见义勇为,但至少算是打抱不平。
古榆村并非每户人家都有农田,有一些人是其他庄园里的雇农,他们没有自己的土地,靠给雇主干活拿银钱。这些没有自己的田地的人,或许是外地来的某些罪臣亲眷,或许是家门破落流离失,他们没有正常的户籍,无法购买属于自己的房产田地,只能给人打工干活。
村东头的海家听说就是获罪的官员,只是没人知道他们曾经官居何职,因何获罪,只知道他们如今作为祈安庄的雇农居住在这里。
祈安庄是镇子上最大的庄园,村中无人知道庄主是何人,只知道庄园的管家许察是个黑心黑肺的家伙。他克扣雇农的银钱,压榨雇农的血汗,雇农们日出而作,戴月而归,每日劳动时间是平常庄稼户的两倍,可是到年末收到的银钱却还没还不够普通村民的一半。
有些雇农家中的粮食根本不够吃,一个个饿的干瘦精壮,而庄园中的家丁竟都膀大腰圆起来。
当然,整个庄园里最肥硕的就是许察了。
海叔这几日受了风寒,头痛脑热的去田里劳作动作难免有些迟缓,结果被许察瞧见了,命人抽了海叔几鞭子,海家儿子气不过上前阻止,却全部遭到了毒打。
这事情传到了孟誉几人的耳朵里,这些人正是热血意气的年纪,直接便拉帮结对的前去讨公道,到了那里没说两句话便和家丁打了起来,结果双方都有人挂彩,而公道二字,也说不清算不算讨到了。
但根据孟漠的经验,肯定是讨不到了。
庄子中的家丁被人挂了彩,心中定有怨气的,孟誉这些人打完就跑,家丁只知道是这些人是为海家而来的,这一笔账定记在了海家头上,海家以后的日子恐怕要更难过了。
“你小子,长点心吧!”拐子张听完始末,抬手给了孟誉一个脑瓜崩。
这脑瓜崩清脆响亮,孟誉龇牙咧嘴。
“你说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你娘你姐该怎么办,啊?”
孟誉又看了一眼姐姐,姐姐正认真给那少年包扎,似乎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
“我又没事。”孟誉嘟囔道。
拐子张处理好孟誉的伤时,孟漠也给少年换好了药。
孟漠换药的动作很轻,虽然难免疼痛,但少年几乎没有叫出声过。而且这一次孟漠没有将少年包成木乃伊,少年终于露出了鼻子嘴巴。
结束之后,少年对孟漠笑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颗小虎牙。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