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从此当了老师，这一当，就是几十年。这几十年，他经历了改朝换代，从民国到新中国。战火之后，北平依旧沉默温厚。他的小学堂也变成了学校，这个学校就像一只小舟，任凭风吹雨打、岁月变迁，仍不曾翻沉。他早已不再风华正茂，但他享受岁月的安稳，平静地接受时间对生命的掠夺。
这是要教的他最后一批学生，送走这一届，老三也该退休了。几十年下来，学校不仅学生多了，老师也多了起来。老三觉得自己的记忆在慢慢衰退，学起新东西也越来越慢了，看来。以后的担子要交给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了……
他对过去的回忆变得越来越模糊，所以他必须及时把它们记录下来。记忆和戏服一样，都会发黄、褪色。每天晚上，老三就独自在书房点着灯写书，写封建时候的末代辉煌，写民国迷梦中的纸醉金迷，和如今戏曲的枯萎……
他带的这个班最爱听他讲课，他们都崇拜老三。每个孩子都对老校长口中精彩生动的故事兴味盎然。有个尤其聪明的男孩叫子业，他反应快、记性好、悟性强，深受老三喜爱。
有一次讲课文，内容正是关于中国戏曲。这篇文章勾起了他厚重的回忆。老三把陈年往事编成故事糅杂在课文中娓娓道来。对于这时的学生，戏曲已经是一个陌生的名词，他们只知道样板戏，演来演去就那么点东西，看多了便只觉得枯燥。所以这个故事，就像一个火种，点燃了孩子们的好奇与喜爱。子业听课时，眼睛最亮，像是星星撒碎了放在里面。心中的火苗直烧到脸上，把他的脸也染上了兴奋的绛红色。
从那天起，子业便每天带几个同学去找老三，一群孩子围在他身边，让这个单身汉也感到热闹。每当听到老三绘声绘色的描述，子业从不吝啬自己的赞美，言语中满溢着对时代变迁的惊叹与讶异，旁边的孩子都似懂非懂地点头附和。只有一个孩子从没表现过过度的热忱与激动，他眼睛深黑，总是望着什么东西，似乎无时不在思考。他叫汉文，一个商人家的儿子，表现得比同龄人更成熟，也更稳重。
日子久了，孩子们也大了，简单的故事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求知欲。于是老三把自己写的手稿拿出来，给孩子们当书看。汉文从此以后，每次过来都要带上一个小本子，他习惯沉默而专注地听，并时不时下笔记录。
毕业典礼结束后，大部分学生都成群结队地冲出校门，欢呼雀跃着狂欢。老三坐在办公室，看着空荡荡的操场，心里也空落落的。轻轻的敲门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请进。”
许汉文走进办公室，低低地说了句“谢谢您”，然后深深鞠了一躬。他走出办公室前，又回头看了看老三。
“老师，您保重。”
老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怅然若失。这孩子，有点像他小时候。
孩子们毕业后一年，历史再次走入了泥潭。
一盏忽明忽暗的灯，被黑冷的风，吹灭了最后一点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