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是说他们都死了?,”肖校尉脸上挂着浓浓的惊讶,“北漠双雄撕票了?”
“属下亲眼所见,”候武回答他。
校尉陷入沉思。
“大人,既然,那几人已死”郭长顺看着渐黯的树林,有些不安的催促道:“不如我们收手吧。”
思绪被打断,校尉脸上愠怒之色一闪而过,戏谑道:“老郭头,你不会是怕了那北漠双雄吧?”
郭长顺显然不会中这种激将法,已经年过五十的他已经算得上老人了,这辈子见过太多的生生死死,这个年纪的人对生死早就有一种淡然感,“大人,死了就是死了,咱们何必追寻死人。”
“虽然他们死了,”校尉指出,“但是凶手仍然逍遥法外。”
“恕属下直言,那北漠双雄是这北漠一带一等一的好手,”郭长顺拉紧兜帽的襻带,“我们若真与其死力相斗,只恐不敌。”
“这是我第一次带队出任务,难道你要我无功而返?”校尉有些意兴阑珊的扫视天际,“你不会是贪生怕死吧?”
郭长顺脸色铁青,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见惯了生死,当兵三十年刀口舔血的资历不容人如此诋毁,不仅仅是他脸上浮现的愤怒,在他受伤的尊严下,候武还隐隐发现了一丝恐惧。
不仅是郭长顺,候武也是如此,年轻的时候,两人就已经是亲密无间的战友,不说身经百战,也算是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况且两人在这边关一待就是二十年,这幽冥森林进过不知道多少次,是一名看透生死的老兵,早已经无所畏惧。
但是今晚是个例外,候武总感觉森林里伫立着某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虎视眈眈,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想立刻就逃离这里。但是却又不能当着年轻上官的面说出来。
“大人,勇武并不是毫无意义的送死,”郭长顺回答他。
“送死?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两个大盗的对手?”校尉对郭长顺嗤笑道。
“是不是对手我不知道,”郭长顺耐心已尽,冷冷的说道:“我们来时并未向徐校尉报备,现在追捕这北漠双雄足足半月有余,拖得太久了。”
“少给我提徐风,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肖校尉气急败坏。
“可是他的武艺令人钦佩,”候武提醒他:“徐校尉虽然年纪小,却智勇过人。”
“哼!那个假仁假义的骗子,他骗了所有人,但是他却骗不了我肖玉,早晚有一天我要揭穿他的真面目,”校尉跳着脚说道。
他与徐风一起进军营,徐风处处都压他一头,徐风现在已经是正八品的御武校尉,而自己却还只是个九品的仁勇校尉。徐风都快成自己的心魔了。
候武与徐长顺相顾无言,尽管他们与徐风关系极好,但是在上官正气头上时当面顶撞,实非明智之举。
校尉在马上缩了缩脖子,低声咒骂这该死的天气,北风如刀,割得人脸颊生疼,远山一片银装素裹,黑沉沉的天压得低低的。
三人来到一处缓坡,下马,校尉大喇喇坐在一根树干已经倒地的树根上,郭长顺和候武则坐在它的树干上,校尉虽然来自南方,但是他身上夸张的装备却一件也不少,牛皮软甲、鼠皮的靴子、鹿皮的手套,罩着亮金的盔甲,外面是一件黑色的貂皮大衣。
校尉掸了掸貂皮大衣上的积雪,问道:“候武,你和那两个大盗交过手?”
“没错,交过一次手,”
“结果如何?”
候武伸出右手,手上只剩下三根手指,原来是小指和无名指的地方,只剩下两块发黑的血痂,他的脸色不好,显然这个问题触及了他痛苦的回忆,他答道:“那熊老二膂力惊人,刀刀震得我虎口发麻,没到五十招我就被他削掉了两根手指。”
校尉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那北漠双雄武功高强,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召齐人手,方为上策”候武劝他。
“大人,无论如何,北漠双雄已必死无疑”,郭长顺抢过话。
“为什么这么说?”校尉一脸疑色。
“没有人可以在这片冰冷的荒野生存,至少没办法长期生存下去”郭长顺笃定道:“眼下已是隆冬一月,连狐狸、野鸡都冻死了,这两个畜生唯一的活路就是进关,到时候有徐校尉坐镇,保管这两个大盗插翅难逃。”
校尉反驳道:“虽然能冻死野鸡、狐狸,但是未必能冻死人,况且还是修炼出内家真气的高手。更何况,这送到嘴边的功劳我绝不可能让给他徐风。”
候武直言不讳:“单凭我三人,恐怕不是那两人的对手。”
“哈哈!凭你二人是不行,”校尉讥笑道:“但是本校尉嘛!”
“锵”的一声,校尉拔剑出鞘,。他手上的长剑华丽无比,剑身上面鎏着复杂的纯金花纹,剑柄用乌木打造,上面缠着金丝线,柄端嵌一颗红宝石,校尉随手舞了个夸张的剑花,然后道:“你忘了本校尉可是剑圣门徒。”
郭长顺与候武二人嗤之以鼻,熟悉自己家这位上司的他们可清楚得很,这位大人有一次在梦中偶然悟出了一式剑招,非得强说是某位剑圣看自己天赋异禀,故而梦中相授,在他人看来,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剑招,这位校尉却视若珍宝、夜郎自大。
“你要是算是剑圣门徒,那我早就是剑圣他师父了。”郭长顺白了他一眼。
“老头,你要不服咱俩比比?”校尉挑衅道。
看着郭长顺瞪校尉的眼神,候武真怕他拔刀砍人,尽管郭长顺的刀上满是豁口,刀柄上的颜色早就被汗渍浸掉了,但是候武知道,如果郭长顺出手的话,这位年轻的校尉必死无疑。
“这是我第一次带队出任务,无论如何不能空手而归,况且裴将军来时交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毋需多言,我们休息盏茶时间,然后立即出发。”校尉下了命令。
既然上司下了死命令,二人只能遵从,天已经黑了下来,郭长顺始终觉得今晚林子里很不对劲,仿佛被某种野兽给盯上了,全身发毛。转身打量一眼神经大条的上官,心里只能默默祈祷,“希望这位‘剑圣门徒’的剑术不要像他的剑一样华而不实。”
候武在前面打前锋,他骑得是一匹瘦小的长毛马,小心翼翼的摸索前路,天已经黑了,雪地里满是碎石,稍不注意就会拌个跟头。校尉的高大骏马在后面不耐烦的吐着气,不断咒骂恶劣的天气,郭长顺骑着他的长毛黑马缓缓走在后面,远处里穿来一声狼嚎,月亮挂在松树枝上,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
当他们来到一处狭隘的地形时,候武翻身下马。“大人,后面的路还是步行比较好。”
于是,他们跟着候武穿过一片密集的松林。身配短刀,穿盔带甲,腰携一柄精钢长剑的校尉遭了殃。听着身后不断传来盔甲磕碰声、长剑碰挂树枝的声音、还有校尉的咒骂声,两人窃笑不已。
“老侯,你有没有感觉今晚林子里有些不一样?”
“你是指什么?”
“我总感觉林子里面多了某种东西。”
老侯屏气聆听,只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狼嚎声、老鸹的聒噪声,再听时又有狐狸穿过灌木丛窸窸窣窣的响动。明月高挂,天空灰白,将大地映成暗紫色,似乎没有任何异常,郭长顺摇摇头,道:“估计是我想多了吧。”
郭长顺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件事情结束后,自己也是时候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当校尉走出松林时,发现郭长顺、候武停在了一棵形状弯曲胡杨树前。
“为何停下”,校尉问。
“大人你看”。
下了缓坡,坡下平地上篝火发出明亮的光,篝火两侧,北漠大盗两人的尸体横躺在地,像是两团黑色的布包团在地上,他们的身侧,刀还插在地上。火光阴暗处,另外两具尸体依稀可辨。
几人死状甚是凄惨,身上爬满了刀伤,深可见骨。
郭长顺翻过北漠双雄的尸体,火光下,两人痛苦的表情轮廓格外清晰,火舌烁曳飘幽,吞吐不定,更衬托出凹陷部分的暗哑与沉闷,柴禾哔剥作响,散发出松脂燃烧的气味,三人表情格外精彩。此时,风已停,寒彻骨。
“是谁杀了他们?”校尉喃喃问道。
“鬼知道,”
不知何时,原本丰盈的月亮惨白得像一张薄薄的纸挂在天上,透过惨淡的月光,郭长顺忽然瞥见一抹极淡的黑色影子在松林间一闪而逝。
“锵”一声,郭长顺右手拔刀,喝道:“什么人?”
校尉与候武两人反应过来,纷纷拔出武器,不知道何时,火光阴暗处已经立着几道黑色的身影,“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该死,他们到底有多少,”候武心里暗骂。
当其中三道影子逼过来的时候,三人被恐惧紧紧地抓住了。
透过月光,众人看见黑袍下走过来的是三具白森森的恐怖白骨,白骨眼窝处有两粒幽蓝色火焰在跃动,随着移动,白骨关节处发出咔啦啦,咔啦啦的刺耳声,恐惧爬满全身,以致于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三具枯骨右手的漆黑长剑,剑光幽冷如水。
周围阴暗处,数道黑影在周围散开,将三人围在该心,望着举剑逼来的枯骨,三人如坠冰窟。
人处于绝境的时候总是会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勇气,就像是将死之人,总能拥有面对死亡的勇气,“老子倒要看看,你们是什么妖魔鬼怪?”,校尉啐了一口,举剑迎了上去,火光里,三人三尸战在一处。
双剑交击,发出“铛”的一声脆响,校尉蹬蹬连退五步,反观黑袍骷髅却纹丝未动,尽管骷髅没有脸,但是校尉分明却看见了他脸上戏谑的神情,骷髅牙齿开合,发出桀桀桀的笑,有如冰湖碎裂。
骷髅招沉力猛,又如暗夜鬼魅,灵活迅速,一片刀光剑影后,校尉只能一退再退,长剑破空,校尉的一记格挡慢了半拍,惨白的长剑咬穿了他的胸甲,鲜血从伤口涌出,宛如流动的火。
四周,骷髅伫立旁观,发出裂帛般的刺耳声。
校尉只觉得怒火攻心,双手擎剑,大吼一声,死力挥舞。
骷髅泰然自若。
当一声,校尉手上的长剑应声而碎。
面对迎面而来的长剑,校尉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然后一片剑光倾泻而过,“砰”一声,校尉一头栽倒在地。郭长顺这才发现,他还只是一个未满二十的孩子。
另一边,候武的处境也很危急,在一个转身回斩之后,只有三个手指头的手一滑,刀脱手而出,随即迎接他的是一片刀光剑影。
“老侯!”望着两个兄弟当场毙命,郭长顺睚眦欲裂,在格开骷髅一记势大力沉的劈砍后,轻抖手腕,刀光一闪,刀狠狠地横劈在骷髅腰部,“咔拉”一声,刀死死卡在骨头上。骷髅反应过来,提剑便削郭长顺右臂,郭长顺无奈只得弃刀后退。
一脚踢退骷髅,郭长顺呼呲呼呲喘着粗气,在寒夜里腾起一蓬蓬白雾。
骷髅拔下卡在身上的短刀,随手掷出,“夺”地钉在一棵铁树干上,血色刀衣翻滚,铮然有声。
在他左右四周,皆有骷髅伫立,但是都静静旁观,似乎不准备插手这场战斗。但是郭长顺清楚,现在的情况不过是群猫戏鼠,待猫玩够了之后,老鼠则会被猫群瞬间撕碎,而他就是那只被戏的老鼠。何况自己现在连刀都已经脱手,望着朝自己逼来的骷髅,郭长顺心沉到了谷底,眼珠子睃来睃去,寻找逃生之法。
郭长顺忽一眼瞥见面前火堆旁,北漠大盗尸体赫然握着的大环刀,心里有了计较,现在的问题是,“面前隔着的这具黑袍骷髅。”
骷髅摆好架势,小心翼翼向前逼近,跳动着幽蓝色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郭长顺,经过一番交锋,他也知道眼前的人不好对付。
待尸鬼逼近郭长顺不远的时候,忽地动了,长剑如挟风雷,呼啸而来,郭长顺瞳孔收缩,顺势使了记铁板桥,长剑夹带风声,贴着郭长顺的鼻尖划过,郭长顺甚至能感受到那剑身上冰凉的温度。
电光火石之间,待骷髅回身再斩的时候,郭长顺早就“腾”地高高跃起,一记直腿狠狠踢出,正中骷髅胸口,骷髅“蹬蹬蹬”连退三步,郭长顺借力一个翻滚,那把大环刀已经触手可及。
就在将要触摸到那把刀时,大环刀的主人忽然跃起,一道幽蓝的刀光顿时扑面而来。说时迟,那时快,郭长顺右脚猛的发力,旋身躲过刀光,脚踩得地面泥土翻卷,还未等他站稳,一只有血有肉的粗糙的手,就已经扼住了他的喉咙。
郭长顺瞥见,那人眼睛里跳动着两粒幽蓝色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