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娘垂头上前行礼,才始抬眸,裬萲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湘娘与先前蓬头丐面的形象迥然不同,这回着着一件织锦蓝纻丝袄,上罩着浅蓝比甲,容光满面,妇人的美貌也渐渐显露了出来。
“湘娘特来感谢郡主,要不是郡主昨日带民女来府相认兄长,恐怕民女早就沦落为乞了。”说着眼眶便红了起来,捏着帕子擦起泪来。
裬萲笑着叫她坐下,给她沏了一杯茶,茶香袅袅烟云,清香缭绕,叫人心境安和,“只不过是举手之劳,我只不过是带你直接进府而已,你能和兄长相认也都是你自己的福气。”
湘娘点了点头:“我初到府内,没有什么好东西来报答郡主,这个.....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她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裬萲望去,这玉光润有泽,白中泛青,是块上等的和田白玉,只是雕饰的菊花纹甚少,大部分不懂玉的人都看它雕饰的是否精美来判断好玉与坏玉,这块玉恐怕是入不了普通人的眼。
裬萲望着玉,心下冷了几分,只是面上装着不屑:“这玉你还是收着吧,看样子是在街上随便买的吧,这样的玉就算白给我,本郡主也不会要的。”说着端起桌前的茶杯,抿了口茶,装作姿态傲慢十足。
“那怎么能行,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郡主既然嫌弃这块玉,湘娘也不便在给,可湘娘身边最值钱的物品除了它再无别甚,不如待他日郡主有须我时,湘娘必当竭力相助。”
裬萲嫣然一笑,好!就等着你这句话呢。裬萲轻轻放下茶杯,笑道:“你所言是否属实?”
湘娘想也没想,道:“自然属实。”
“那好!”裬萲倏地站起:“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这个恩,也就当是你报了。”
“是。”
裬萲离开椅子,渐渐逼近她,道:“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一句话,你背后的指使人是谁?”
湘娘先是一怔,继而反笑道:“郡主在说些什么,湘娘听不懂。”
裬萲冷笑一声:“这京中达官贵人不计其数,前来长公主府拜贺也有许多,可为什么湘娘偏偏找上我这个庶出郡主来帮忙呢?”
湘娘神色不改,淡然的说道:“郡主深得太后喜爱,年纪尚小又心肠善良,在那些纨绔子弟中,郡主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你身为市井,宫内之事怎知晓得如此清楚?”秀眉一挑,又道:“就算你是道听途说也好,听说书人讲书得来也好,你也应知随意议论宫中之事是什么罪,单凭这一点就可拉你出去打八十打板!到时候.....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否能保住,就全看你的造化了。”
湘娘垂着头,浓密的睫毛下一片云翳,她忽然轻抚着肚子道:“郡主光凭这些就可以随意掠夺我孩子的命吗!”
裬萲冷冷的看着她:“你为虎作伥,难道就要就让你的孩子来做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牺牲品吗!趁这场战争还没开始,快放下你身上的历刺吧,告诉我,你背后的主谋究竟是谁,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湘娘冷笑道:“郡主别费这么多口舌了,我都已经告诉得你一清二楚了,我就是个攀龙附凤之人,为了我的孩子我不得这么做,难道郡主连这么个生存的机会也不给我们母子吗?”
裬萲猛地拍向桌子,瓷器碰撞清脆的响声格外的清晰,裬萲压住心中的怒火,慢慢的道:“我本想给你留些余地,让你自己说出来原由,看来.......我也不必多言了,那你就好好地看看,这是什么!”裬萲掏出来一张契约纸,而湘娘看见那张纸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的身子颤抖着,双目变得猩红:“快给我!”
“教坊司程芷湘,你故意冒充驸马的妹妹,究竟意欲何为?可我不明白的是驸马竟然和你相认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裬萲扫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湘娘的眼泪此刻再也控制不住,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往下掉,她跪在裬萲面前,使劲的攥着裬萲的裙角,悲痛万分:“我求求郡主,郡主千万不要告诉公主,我肚子里的孩子.......是驸马的,驸马一身清洁,与公主举案齐眉,是我自己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用尽卑鄙的手段才有了如今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我能翻身的唯一筹码了!教坊司那个鬼地方是我一辈子的耻辱!我不想再回去!我求求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裬萲望着眼前苦苦哀求的人道:“我可以答应你,对这件事绝对保密,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告诉我背后主谋是谁,我一定会保你平安。”
湘娘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拽住裬萲的手,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道:“我妹妹还在他们手里!我若失败,那些无耻的人就会把妹妹买到瓦剌充军妓!你根本怎么可能冒险去救我们这种低贱的下人!”她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忽然把裬萲推倒在一侧,然后狠狠的擦去自己的眼泪,咬着牙道:“只有我才能救得了她.....只有我!”
裬萲撑起身子看见湘娘转身就离开,心下一惊:“你疯了吗?你以为你做了这些,他们就会放过你们吗?他们只会杀人灭口,把这件事做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湘娘忽然停下了脚步,裬萲趁机喊道:“明日午时是你最后阻止它发生的机会!”
湘娘忽然怪笑一声,声音既含着不屑又含着绝望。她望着那清亮的光透过门窗,微风暖暖的,真是个好日子呢...........她伸手抚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一步一步的走向阁外,融入亮光。
柏芝急冲冲进了来,一眼就望见还在地上的裬萲,急忙扶起裬萲,眼睛一下子就急红了:“小姐这是怎么了?方才见到那妇人眼睛红红的,莫不是打起来了?”
裬萲笑道:“我没事,只是但愿她能够想的明白,不要一错再错下去了。”说着便扑了扑身上的灰尘,缓缓坐在椅上望着平静的窗外,双拳紧紧攥着衣角,她知道暴风雨快要来了。
罗幕翠锦盛宴红6
天渐渐暗了下来,屋外的婢女们开始忙活了起来,每人手中都托着一只灯笼嬉笑着往前方去,柏芝侧着脑袋看着,便转头笑着对裬萲说道:“咱们府中什么时候能如这般热闹就好了。”
裬萲坐在铜镜前,一编香丝如云般轻撒在地,她正着一只木梳轻轻梳理着发丝,听到这话便微微一笑:”长公主虽说与爹爹是同母所出,但先皇与太后最喜爱的便是这位通情达理,才貌多情的女儿了,当今皇上年幼时便经常受她保护,难免这些达官贵人会一拥而上阿谀奉承,你若喜欢热闹只管在你屋里挂满这红灯笼就是了。”柏芝上前帮忙梳理着裬萲的青丝,不禁轻笑道:”小姐就会拿我取笑。“
柏芝拿着紫玉发簪轻轻插入梳好的云髻上,用手抚平了浅紫袄裙的褶皱处,笑道:“我家小姐就是是气质脱俗,穿什么都好看。”
裬萲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螓首蛾眉,略施粉黛,白皙的皮肤在烛光下隐隐流动着光,这脸........与母亲有些相像,但更相像的却是那个她叫了十三年的亲姑姑。裬萲轻轻撇开了脸,不去在看镜子,这时屋外一个身着粉衣的婢女端着茶水进了来,低头道:“郡主,长公主生宴快开始了,请您先润润玉喉。”说着便端了起来便往裬萲这送,裬萲正要伸手接去,瓷杯却骤然打翻,“哗“的一声,茶水顿时就浸透了衣裳。
“大胆奴婢!”柏芝急忙呵斥道。那婢女急忙跪下,把头贴在地上:”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这就去拿新的一套给郡主换上。”
那婢子起身就要走,裬萲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张口道:“站住。”
那婢女浑身一颤,才缓缓转身低头应道:“不知郡主还有何吩咐。”
“我素来不喜艳俗,但今日是公主宴辰,所以......”
“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拿一套浅紫的便是。”
柏芝被裬萲弄得有些不清不楚:“小姐都什么时辰了,还管衣服的颜色做什么”
裬萲抬眸笑道:“总不辜负方才的一番折腾才是..........柏芝,我想让你现在去办一件事。”裬萲的神情渐渐严肃了起来,一双秋波般的眼睛映透着燃烧着蜡烛。
长公主寿宴在今晚举行,公主府内张灯结彩,流光四射,人群熙熙攘攘,觥筹交错,红绸交映之处,一只精美的琉璃彩灯悬挂中央,彩灯上镶满了宝珠,映射出五彩的光芒,顺着灯往下垂下来了几张灯谜,宾客们便纷纷吟诗作对,竞相猜题。
寒月珊此刻学乖了些,只是坐在客桌前,不时的转头望向琉璃彩灯,小丫鬟阿西笑道:“小姐要想要琉璃灯,阿西可以去找少爷帮忙。”寒月珊一听顿时便喜笑颜开:”好好,快去吧。“阿西便笑着融入人群中,一旁的寒月嫆捏起手帕轻轻擦拭嘴巴,抬眸一笑,缓缓起身,对寒月珊笑道:“妹妹,我有些烦闷,想到后面走走,你一个人在这里行么?”
寒月珊一听顿时不满了起来:“本小姐又不是小孩,还需要你来陪?”
话音刚落寒月珊便听见几个贵族小姐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望向她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不用猜也知道说的是什么污言秽语!寒月珊脸上顿时就火烧的疼!寒月珊咬着牙,忍住怒火:”我跟你一起去!“
寒月嫆清秀的面容轻轻勾起一丝笑容,鱼儿,上钩了。
不知不觉两人便远离了宴场,灯笼里的火光渐渐暗淡了下去,两旁的柳枝随风飘起,有些凉意,一直在前头走着的寒月珊不禁拢了拢衣服,皱眉道:“寒月嫆你逛好了没!本小姐想回去了。”
“.......寒月嫆?”两旁寂静无声,寒月珊忽然转身,身旁竟空无一人!寒月珊抬头望向天空,朦胧的月光下看不到一颗星星。一阵冷风吹来,四面的柳树乍起,摸了摸自己的手掌心竟出了一层冷汗,不行!得赶快离开这里。寒月珊疾步往回赶去,“啊!”忽然脚下不知踩了什么东西猛地向下栽去,寒月珊踉跄的爬起,才抬头猛然看见眼前的场景!“玉翠亭!“寒月珊心下一惊,她方才踩的不会是.......寒月珊的瞳孔骤然一缩。
戌时已至,宴会上灯火闪烁,来者皆是王宗贵族,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虚假的笑容,互相敬酒,裬萲转头笑道:”长公主怎么还未来?“
”殿下今日是寿星,得在众婢女放灯之后才能出现。“
裬萲一时觉得新鲜:”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柏芝掩面笑道:“小姐有所不知,这习俗是长公主想出来的法子,以往的宴会不是看戏就是歌舞祝贺,长公主兴许是厌了,才想着法子来找乐子。”
这时四处响起鞭炮声,众人笑着往前方黑暗的林中望去,果然寻见了几点星光。
柏芝激动不已的望着不远处的星光,如视珍宝,转头对裬萲道:“小姐还记得日落之前提着灯笼的一群婢女吗?她们在那个时候就开始排练了。”
裬萲笑着:“她们走的路线可曾有变?”
“奴婢方才还打听过呢,她们的路线都是事先布置好的,其中有咱们所居住的玉翠亭呢,真希望公主的福气能够沾在我们身上。”柏芝开心的笑着,裬萲只是笑着不在言语。
远方的灯火愈来愈亮,仿若星辰般耀眼,灯火渐渐移向中央,忽然间传来了一声惊叫,深丛的几只乌鸦惊飞而起,筵席中顿时鸦雀无声。
裬萲坐在椅上伸手摘下一串紫葡萄,轻轻拨开紫皮,把晶莹的果肉咬进嘴里,缓缓的嚼着,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眸子寒彻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