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很简陋，老板很热情。
顾铭对公司安排的住宿条件留下的印象大概就是这样。
老实说，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到招待所。先是回家收拾了一些衣服，然而这其实并没有花费很多的时间。
尽管办公室的人给他说的地址很详细，但这个招待所外面连个牌灯都没有。
他在巷子里面徘徊寻找了好几遍，直到招待所的老板在他第四次路过门口时主动出来询问他。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条凳子，天花板上一台吊扇挂满了蜘蛛网。
好处是独立卫生间还是有的，他不需要跑出去才能洗漱或者方便。
虽然卫生间的蹲便器有着黄色的不明污垢，莲蓬头也老旧到冲出来的水都散发着一股铁锈味。
顾铭对比了一下以前工厂宿舍里的大澡堂和公用卫生间的厕所，再想了想室友们一个礼拜不换的内裤和袜子。
他还是心里比较满意的。
至于用餐的问题，顾铭刚开始以为会是在公司培训时吃盒饭，后来收拾好东西后，老板叫他下来吃午饭他才明白，原来食宿真的是一起解决的。
第一天和第二天的培训课程完全是一副洗脑式营销，通篇都是关于公司的背景介绍以及行业的未来前景。
整个培训教室的人也和顾铭在职场见过的人差不到，各种年龄阶段都有，不过……
他还是这群人里面最小的一个。
到了第三天，顾铭才知道为什么吴姨不清楚她自己的工资是怎么发放的了。
上课的老师掏出一本牛津英汉词典一样厚的书，和大家说这本东西叫做《基本法》。所有人的工资都是依靠它来判断，再进行发放的。
上完这节课，顾铭也不知道自己的工资应该怎么算，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
这个公司的财务一定很难做……
顾铭白天在培训教室学习各种保险产品，晚上则回招待所阅读每一条保险条款。
至于客户？给顾铭培训的老师只说了一句话。
“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你的客户。只不过分为有钱还是没钱，好说话还是不好说话。”
一个月的培训课程并没有顾铭想的漫长。
当它结束的时候，顾铭甚至有点怅然若失，这意味着他暂时又得回到那个自己不愿意面对，一直想逃避的地方――家。
现在，新的问题摆在顾铭面前，他需要业绩才能有钱拿，现在他已经没有了免费的食物，也完全指望不了自己的父亲，毕竟酒水就是他父亲的粮食。
“阿姨，我们公司有一份全新升级的保障计划，您要不要了解一下？”
“不要不要，我赶着去菜市场买菜。”
“叔叔，了解一下意外险吧，您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咒我呢啊？”
“先生，看一下康泰人寿的理财险，安全性高，每年固定返还，还附赠寿险。”
“老子家里饭都吃不起了，还理财，理你mb。”
“叔叔，要不要看看我们公司的寿险加重疾险，除了防止您生病之外，等您百年了还可以给子女留一笔财产。”
“玛德，有病！”
顾铭不记得自己被拒绝过多少次，挨了多少冷嘲热讽和白眼。也不记得自己挨家挨户爬过多少层楼梯，汗水打湿了多少次衣服。
他一直以为成功是下一次，可生活总是给他一个大大的耳刮子，告诉他想的美。
暮色降临，顾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拉开自己床头柜里的抽屉，数了数，还剩146块5毛。
“一天三顿，早上俩个咸菜包子一块钱，中午一份只要素菜的盒饭三块钱，晚上再吃两个包子一块钱。”
“喝水的话自己多带个瓶子装水喝就好了。”
“加起来一天五块钱，偶尔要去比较远的地方跑客户要坐车去的话，还得拿出二十块做备用。”
“对了，还有这个月家里的水电费还得抽三十块出来，这么一算的话。”
“呵，还可以撑19天左右，大不了后面几天看情况再改一下计划吧。”
顾铭算了一下自己身上，亦或者说整个家里剩下的钱，准备去洗澡睡觉。
等到他顶着一头还没完全擦干的头发从浴室出来回到卧室，打开抽屉准备再数一遍，即使他知道这样也不会让钱变得更多。可是打开抽屉却发现钱少了。
少了三十块钱，刚好是一个月的水电费，也是自己爸爸一箱啤酒的钱。
顾铭来不及的再去管自己的头发干没干，匆匆的拿着钱跑到客厅里。
那个男人果然在客厅里沙发上躺着，右手一瓶酒，左手一根烟，真是好不自在。
“爸，你是不是拿我钱了？”顾铭的声音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平静的海面。
“拿了，买酒了。”顾铭爸爸看都没看他一眼的回答。
顾铭用力的握着拳头，手臂上根根青筋因为用力而从身体的暗处浮现出来，脸庞因为愤怒涨成淡红色。
“你知不知道咱家就剩这么点钱了？”顾铭还是压着声音低沉的质问。
“知道，但你不是找到新工作了？早晚都会挣钱回来的，我买点酒怎么了？”顾铭爸爸还是满不在乎。
满腔的愤怒夹着心酸就这样霸道的占据了顾铭的大脑，让他控制不住的就想去骂醒眼前这个男人。
“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你儿子现在每天在外面受了多少白眼？你知不知道你儿子有多少次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和自己同样大的人在学校里可以什么都不用管？”顾铭咆哮着发泄内心的不满与愤怒。
顾铭爸爸愣了一下，没有想到顾铭居然会朝着他大吼，然后感觉到自己身为大人的威严被侵犯了，同样报以咆哮：“我是你老子，你是我儿子，养儿防老，天经地义的事情！”
“养儿防老？你真的养过我吗？别人家的孩子问他父母要学费，要生活费，你呢？”顾铭的眼睛像在看着一个令人绝望的深渊：“你说读不起就别读！出门去大街上捡狗屎！你就是这样做父亲的吗！”
“那我也是你老子，你是我生出来的，现在长大了就翅膀硬了？”顾铭爸爸睁着因为长期喝酒布满血丝的双眼道。
“杀了他，杀了他。”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蛊惑顾铭，只要付诸行动他就能从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解脱出来。
……
顾铭后退了一步，努力的抬着头让自己的眼泪不在这个人面前流出来。
“我一直以为，妈妈离开你是错误的，可现在我觉得，她是解脱了。”
“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信不信老子打死你！你还敢提那个贱女人！果然是什么样的肚皮里爬出什么样的种！”
顾铭笑了，笑容里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单纯阳光，只有深深的绝望与痛苦。
“当初老子就该趁你还小把你给丢了！养不熟的白眼狼！和那女人一个贱样！”
耳边还不断传来咒骂的声音，顾铭却什么听不到了。
他走出了家门，用力的把门摔上。楼道里发出一声大响，门框上的灰尘掉在他还没有干透的头发上。
顾铭麻木的走在夜晚的街头，街上川流不息，路边满是欢声笑语的庆祝夜生活刚刚开始的人群。
在这个灯红酒绿的世界里，没有人有时间来关心一个少年的痛苦。
顾铭眼里映着这世界的万家灯火，有你一盏，有我一盏，无他一盏。
顾铭找到那家招待所，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的心里仅有的亲情被冷漠磨去，对那个家只剩下仇恨。
从这天开始，顾铭的生活开始更加拮据，但是他也学会了在别人面前见人说鬼话，见鬼说人话。
笑脸相迎……
卑躬屈膝……
低眉折腰……
人和人之间不需要谈感情，利益才是最稳定的联络纽带，所谓的感情只不过是利益的附加品。
如果说顾铭30多年学会了什么？
这就是他学到的唯一真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