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莲的心中藏着三个谜团,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如家里的唐卡一样魔幻而不真实。
第一个谜团就是门前桂花树上的那只凤头白鹦鹉——木瓜。从妙莲出生的那天起,它就在妙莲的世界里谜一样地活着,神一样地存在着。
妙莲爸爸给妙莲讲了木瓜的来历,妈妈听一次就伤心地哭一次,更让妙莲觉得如天方夜谭般不可思议。
故事发生在妙莲出生以前,当时妙莲父亲在部队,是一个能把野菜都做得香甜可口的炊事兵。在部队沿着湍急的河水势如破竹地攻到一个不知名的山村时,粮食储备告急,宁可饿死也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是铁的纪律。因为部队所在位置与后方隔着连绵不断的高山峡谷和原始森林,所以补给十分困难,短时间内很难有粮食送上来。他们的正排长在一次遭遇战里被子弹射穿了脑门,马副排长临危受命。马副排长姓马,脸长得也跟马差不多,乱糟糟的头发是自己用大剪刀剪的,长一缕短一缕,加上几个月没洗,顶在头上如同泥糊的鸟窝。他把所有战士的粮食集中起来,交给妙莲爸爸管理分配。妙莲爸爸把粮食分成了二十一等份,每份也就是半两米的样子。一天三份再加些野菜,熬成数得清几粒米的稀粥,勉强吊着大家的命。不知是营养不良还是野菜有毒,整个连队的人都开始拉稀,营房周边都是屎的味道。
更要命的是,唯独妙莲爸爸没有拉稀,强烈的自责让妙莲爸爸总觉得谁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仿佛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
出事的那天下了一通宵的雨,大雾笼罩着整个山谷,不远处的枪声响个不停。炊事班的帐篷搭在小山坡的平台上,居高临下,以防万一不敌时,敌人攻上来可以一炮干翻。从山顶往下走不到十米就是原始森林,到处都能捡到枯死的树枝,妙莲爸爸在淋不到雨的岩洞里塞满了干柴。
听着崖下河水哗哗地响,他就近砍了松枝做鱼竿,绑上缝衣线,再把缝衣针弯成鱼钩,肩上挎着印有“为人民服务”的军挎,里面装着一本刚发的藏汉英三语对照的日常生活手册,对刚从火力点下来的马副排长说:“我去弄点吃的!”
马副排长浑身上下都是泥和血水,面黄肌瘦胡子拉碴地拎着裤子刚从帐篷后面出来,有气无力地说:“上面有政策不准去,要尊重当地老百姓的风俗。鱼是水里的龙族,不能捕,造成不良影响要被枪毙的。”
妙莲爸爸没理他继续向山下走,马副排长喊了声:“等会儿!”走进帐篷随手拿了支半自动枪递给他,“闻朝同志,请保护好自己,谁不听劝阻靠近你就开枪。”再狐疑地看着他,“你开过枪吗?”
妙莲爸爸顺手接过枪不声不响地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浓雾之中。新兵入伍训练时他打了五枪全部十环,连他自己都莫名其妙,明明成心没瞄准靶心,而且以前也没摸过枪。在场的新老战友都目瞪口呆,大家开玩笑地说他是神枪手转世。新兵训练结束,部队把他分到人人都向往的尖刀连扛枪,他却坚决不干,跑去团部当着很多战士的面,一声不吭地给团长磕了两响头,团长骂了一句:“格老子,是个孬种!”便将他改分到炊事班。没有任何人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从此乐呵呵地跟锅碗瓢盆打起交道来,再也没摸过枪,更别说开枪了。
妙莲爸爸拎着枪往河边走。这里的老百姓世代不捕鱼、不吃鱼,千百年来河里的鱼都没被人整过,所以多得出奇。这里的鱼都没有鳞,还长着六根胡子,一条三五斤肥肥的很正常。鱼钩放下去就开始疯抢,一小会儿妙莲爸爸就钓了三十多条,水畦已经装不下了。他收起线和钩子,扯下鱼钩放进上衣袋以备下次使用,然后扔了鱼竿,把鱼抓进麻袋,顺着小河往回走。
怪石嶙峋,杂草齐膝,天上还飘着小雨,能见度极低。妙莲爸爸不时交换手提装鱼的袋子,一路吹着小口哨,心里着实美滋滋,他想着再去找点什么佐料,根本没料想到背后的密林深处会突然传出尖尖细细的女人声音。
妙莲爸爸转身想看清对方摸摸情况,怎奈河水的声音太大,加上密集的小雨和浓雾,看不到对方,也听不清对方在喊些什么,他鬼使神差地以为那个人是想让他放了手上的鱼。开玩笑,怎么可能把到手的食物放掉呢?而且是在全排战士浴血奋战,饿得皮包骨头的情况下!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近,妙莲爸爸放下袋子,从军挎中抽出了那本语言对照手册看了一下,先用本地话喊道:“缴枪不杀!缴枪不杀!”又换成英语喊:“缴枪不杀!缴枪不杀!”这是部队开拔进山时定的规矩,先用当地话再用英语,如果对方没有明确投降信号,就可以开枪了。
对方没有停下的意思,声音执着地更近一步了。妙莲爸爸想吓吓对方,他清晰地记得枪口是朝着天上的。
当他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枪响,远处传来“啊”的一声。妙莲爸爸完全傻住,继而眼泪“唰”地流了下来,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流泪。身旁开着花的木棉树,花团锦簇如鲜血一般,而树顶上站着一只白色的鹦鹉。
“瓜姐,你怎么在这儿?”妙莲爸爸冲鹦鹉喊道,他知道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他永远都会记得一个紫袍姑娘站在一片荷叶上,鹦鹉木瓜在她头顶上方飞着,姑娘笑着对他说:“我会死在你的枪下,一定会的!”
妙莲爸爸说:“我今生就再也不摸枪了,你怎么可能会死在我手上?”
妙莲爸爸扔下枪,脚步踉跄地跑过去。
果然是她,依旧穿着那件紫色的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