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舒乐颜想着找些耕农将那荒地休整一番,而洛诗和福伯又各自担了联络谛音寺和编织篓筐的任务,于是很难得的,舒乐颜一个人慢慢悠悠出了城门。
云清气闲,春日的气息贴合在刚刚复苏的嫩草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四周有城外各处村庄的商贩踩着朝露在扬声叫卖着新鲜的瓜果和蔬菜。
她信步走着,想着是否应该去到稍远的地方去寻耕农,眼下银子捉襟见肘,恨不得一文掰出两文来。
正在瞎想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儿嘶叫,她抬头一看,只见前方一匹白马受了惊吓,正在横着疾行,所经之处一片狼藉。那马背之上有一虬髯大汉,未加勒马反倒口中喝马不断。她正在纳闷,突然身后一蓝衣少年施展轻功从她身侧跃过,向着那大汉一路追了过去。那大汉紧提缰绳,眼中惊色涟涟,手臂处有大片的鲜血渗出!而马儿速度极快,一追一赶之间,如同百骑横扫,满目疮痍。
那白马虽然不慢,可那少年轻功却也十分了得,一张一弛之间仿若跳纵玩耍一般,始终与白马保持着很近的距离。此处人多,声音噪杂,马儿越跑越快,渐渐惊厥不受辖制,四蹄毫无章法地向着周遭人群中扑去,那少年也不慌乱,唇边一个小小的弧度泛起,双脚一踩一个漂亮的后空翻稳稳翻到了半空中,朝着那大汉一脚踢了过去,接着飞身到马背之上,双手一遏缰绳,马儿前蹄四面八方乱踏了一番刹停而止。场面由乱到静,人群也渐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开始了指责。
那大汉见状,抱住肚子就势打了几个滚,刚欲起身再逃,少年跳下白马,一个纵身朝着他的后背劈了下来,大汉这下连跑的力气都没了。紧接着那少年将他双手向后一翻,拾起菜贩散落的绳索一把将他捆了起来,捆好后又重重摔回了地上,大汉顿时头脑肿胀连呼救却也不能了。
蓝衣少年这才食指轻点了下鼻尖,神采飞扬地说道:“累死小爷我了!你倒是接着逃啊!小爷我抓你这般贼子没有成千也有几百了,我看你如何逃得出我的五指山!”
周围声音越来越大,那少年抬头见到自己犯了众怒,连忙神色一转略微抱歉地说道:“对不住各位,江湖人,抓个山贼,扰了各位的生意,这点子就当赔给各位了!”说着右手从怀中一探,随手扬了什么下来。人群中静了一刻,紧接着便是惊雷一般炸了开来。舒乐颜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银子!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眼下正是她们最最需要的,她忖了一瞬,稍稍用了些意念这才克服心头的羞愧,欲上前捡拾,谁知,那些商贩力气颇大,她还未弯下腰就被人群硬生生挤了出来。
那少年见旁的人都弯了腰下去,只有这个姑娘不为所动,眼神竟微微生出些敬佩的神色,“我还道人人都喜欢这黄白二物!这位姑娘,你人倒是很不俗呀!”
舒乐颜心口有个声音尖叫道:“别啊,我俗啊!我是被人挤出来的好不好!你再撒些,看这次我还能被挤出来不!”
“姑娘是进城?”
“出城!”舒乐颜心头略过一丝不快,眼前见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却解不了自己这涩涩囊中,本就有些摧心挠肝,偏偏这‘作恶者'还一脸无辜地故作搭讪拦了自己去路,还能指望自己回话多有礼貌?
那蓝衣少年却没感受到一丝不快,兀自信重地点了点头,又好心提醒道:“姑娘,今夜恐有夜祸,城门会早闭,不若还是别出城了,早早回家去吧!”
舒乐颜见他虽是一副江湖打扮,却出手很是大方,想着定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出外游玩,闲来无事抓抓恶贼用来自诩侠义了,为了尽早脱身,连忙装作感激地回道:”多谢公子!”可腿脚未停,仍旧倔强地向着远处走去。那少年定睛瞧她背影片刻,兀自笑道:“想不到竟然还是个有脾气的漂亮姑娘!”
寻找耕农的过程倒是很顺利,在离城不远的一个小村庄预定好了十余名,说好只做半天工,简单将荒地周围的沟壑休整一下,土地不动,倒也用不了多少银子。
她略微算了一下,如此一来剩下的银子怎么也能勉强撑到楠竹成活了。因了事情顺利,回城时间比预计提早了不少,待她赶到之时城门正在下阀,她小跑几步闪回城内,口中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幸好!幸好!
进了城转了两个弯,拐进了跃尾街,她抬头望了望天,刚过申时。城门闭比以往足足提早了一个时辰,不由得又想起那富家公子的提醒,今夜会有祸事!
平日再普通不过的一条街道,此刻却是出奇地安静。她心头闪过一丝不安,脚下生风一刻也不敢停留。正在这时,耳后嗖嗖一阵阴风吹来,微一侧头,一枚黑色的箭矢如厉乌一般飞了过去。她急忙四下躲避,右手却在慌乱中打开了一扇破旧的院门,来不及多想便跌跌撞撞奔了进去。
这是一座废弃的院落,她摸索着想找找后门的方位,谁知竟被一只手生生拉进了一间屋内。她惊的刚想大叫,还未出声就被另一只手阻住了口。
“是我!”熟悉的声音传来。
舒乐颜转头一瞧,竟是早些时辰见到的那个蓝衣少年!她向着旁边去看,见到之前被捉住的那名大汉嘴里被塞了一团破布,舒乐颜忍不住有些微微蹙眉,那少年急到:“总不能由着他将人引进来!”舒乐颜撇撇嘴将视线向外移了移,道:“外面有神箭手!”
“知道,不止一个箭手!”
“可神箭手就一个!”舒乐颜坚持到。
那蓝衣少年略微有些吃惊,要知道江湖中人凭借耳力可知来人功力的至少得是八镜身手,他见舒乐颜年纪轻轻却武功修为甚为高强,正要恭维一番,只听舒乐颜又道:“为了这么个货色,来一个神箭手已然高看他不少了!”此刻在她眼中,这汉子不过就是一小小山贼,纵然有些武功高强的同伙,想必也多是乌合之众。少年听到这话,又见舒乐颜一副认真模样,忍了忍还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放松不要紧,双手居然同时松了开来,那大汉右肩一绕一转,一个箭冲,跃到了门边。
“小心!”发出这一惊呼的是那名蓝衣男子,三人皆是会武之人反应自然敏锐,加之这一句惊呼发的很是及时,是以当半空中四面八方无数的黑色箭矢,星辰一般飞刺而来时,三人已经各寻到了蔽物躲避。那大汉趴下那一刻下巴重重磕在了门槛上,口中破布顺势被磕了出来。此时一轮射击刚过,箭雨停了片刻,他急切地起身对着外面大喊道:“我在这里!”谁知外面一声口哨响起,箭矢不减反增,比之刚才更加稠密了。
穿插尖刺、稳准狠戾,瞬间十几枚箭矢齐刷刷刺入他胸口、肩头、大腿之上。他痛苦呻吟了几息,不多时就瞪大双眼直挺挺倒在了当处。
舒乐颜一边躲避箭矢,一边气急地问道:“你这抓的是什么山贼呀!招了这么多人前来灭口,跟你搭了两句话而已,还白白受了连累!”
那蓝衣少年用力抬起脚边的床板挡在二人身前,故作委屈地答道:“我哪知道这些人会豁出命来啊!天地良心,这人可什么都没招呢!这山贼拦路杀人,我便一路追了过来,谁知道这人这般招贼同伙惦记呀!”
舒乐颜道:“山贼?你确定是山贼?”
蓝衣少年眨眨眼回道:“山贼不假,可他劫杀的是南赣巡抚!”
舒乐颜吃惊地道:“现在连山贼都有这般志气和胆色了吗?敢劫杀巡抚的,普天之下怕就他一个吧,那巡抚可死了?”
少年道:“自是死了!那杭少芳近日高升被调回东都,今日甫才离开任上,虽未着官服,可走的还是官道,这贼子委实太胆肥了些!”
舒乐颜不由地瞪大眼睛,不知道是该佩服这山贼的大无畏精神还是该鄙视他的头脑混沌不清,可她转念又一想,“山贼嘛!肯定是见到有钱的便催红了眼睛的,谁还会管他是不是巡抚。哎,不对,眼下这贼子都死了,死无对证,朝廷也拿他们没了办法,这群人还这般不依不饶究竟为了什么?”
那蓝衣少年见她一副沉思的表情,故作老成地说道:“我时时处处行侠仗义,许是他们早就听说了我的大名,为了以后的活计,这才想要一并除了我去!”
见舒乐颜眉间存疑,他又颇为凝重地说道:“真的,我的身份真的还挺重要的!”
舒乐颜细眉轻蹙,口气严厉地说道:“这时候就别贫了!”她又转头瞧了瞧力透床板的麻密箭头,接着道:“你还是想想法子吧,这破床板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那紫衣少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道:“等喽!他们的箭矢总有用完的时候,也许等上一两盏茶的功夫,十六卫的人就到了!”
舒乐颜白了他一眼,拾起地上落空的一枚箭矢放到鼻尖嗅了嗅,略微回忆了一番,口中喃喃道:“赌一把!”她小声跟那少年说了几句话,那少年双眼一亮,慎重地点点头。
舒乐颜故作大声地喊道:“几位千姹帮的朋友,你们可知道这是哪里?这里可是东都!天子脚下!最多一盏茶的功夫,京畿十六卫的人就会闻声而来,你们手上的箭矢此刻也快尽了吧,不若赶紧撤了吧!你们想灭口的都已灭了,何必非要赶尽杀绝呢!”果然黑压的箭矢有些弱了下来。
舒乐颜将手中的箭矢交到了那少年手中,注视着他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那紫衣少年弯着腰向着床板边缘走了两步。
舒乐颜继续道:“这毒不是你们惯用的七毒盏,是新毒不假!可却也瞒不住的,里面的那味鸢尾花芯只有贵州的梵净山和河西的颜汐坪地才有,你们带了这么多箭矢,总不能是贵州长途跋涉而来,那就只有颜汐坪地了,那地界除了千姹帮还有谁呢?”
“哈!哈!哈!”西侧的房顶有人大笑三声,道:“好聪明的小姑娘!”
紫衣少年对着舒乐颜点点头顺势调整了下方向。
舒乐颜继续道:“十六卫的营地离这里不过七条街,我知道你们个个身手不凡,可也挡不住成百的弓弩齐发吧?天子脚下,行事如此胆大,将天家颜面置于何地,我能猜出是千姹帮,你以为你们的的身份朝廷就查不到?”
谁知,那大笑之人回话道:“似乎过了一盏茶了!”
舒乐颜颞颥突突跳了起来,若非对方提醒,她险些忘记了,今夜十六卫为何如此反常?难道这些江湖帮派竟是得到了某种暗示和默许,才敢当街杀人吗?她又去瞧那蓝衣少年,谁知那少年耸耸肩一副不关他事的模样!舒乐颜使劲掐了自己手臂一下,心道:“让你多事!”
突然,远处几声细微的铜锣声响了起来,房顶顿时一阵细微的凌乱,那少年起身一个箭冲上前,将手中的箭矢向着西侧房顶丢了上去,只听得哎呀一声,紧接着有人重重地从屋顶滚了下来。紛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哨响盈天,房顶一阵杂乱渐渐又静了下去。
舒乐颜先那少年一步上前查看,只见那中箭之人跌进了内院,虽然箭头只刺中了右肩,但口中血涌不断,眼神也渐渐有些呆滞了,她皱皱眉头俯下身去小声说道:“可有想说的?”那人嘴角抽动,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不多时,那人便没了气息。等那少年赶过来见人已死,跺了一脚道:“好狠的毒!”又转过头对着舒乐颜:“可说了什么?”
舒乐颜眼睛盯着远处道:“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断气了,这毒太快了些,你那可有发现?”少年道:“房顶上除了些血迹什么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