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色微微暗了下来....
“启扬哥哥!”“启扬哥哥!”
几句清丽的女音从远处响了起来,随着那杂乱而至的府兵到来的,还有一个白皙漂亮的小姑娘。她从马车中一纵而下,一路小跑着冲上前来。待近了拉住那少年左扯右扯地看个没完,口中一边关切地说着:“太吓人了!我听说跃尾街这边发生了打斗,想着你今日进京必过此处,可把我给吓坏了,启扬哥哥你没事吧?”虽然动作有些强势,但句句情真意切,语气半是讨好,半是娇柔,不似是妹妹对哥哥一般,定是在担心自己的情郎。
这被叫做启扬哥哥的少年虽未表现出反感,但到底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轻轻推开了一段距离,口中冷静地回道:“我这不是没事嘛,郡主且请放宽心!”那姑娘未加察觉,反倒更加热情地说道:“诚哥哥等你很久了,不若先跟我回睿王府去吧,王府有上好的金疮药,你看你的手都破皮了!”少年这才瞧见自己手心有些勒痕,想必是白日里勒停惊马时有些太过用力了,他道:“没什么,小伤不碍事,我自己会处理的。”
舒乐颜站在少年身后盘算道:“这般年纪的郡主,行事又如此高调,定是极为受宠的,难道是皇弟睿王的独生女儿宋语兰?”她想着小时候也是见过一面的,只是如今却也不敢确认了。
那姑娘还欲再说些什么,被叫做启扬哥哥的少年却将眼神越过她,叠手对着她身后的一名男子道:“邢大哥也来了?”
虽被称为大哥,可那男子却很是恭谨,屈身回礼道:“是,邢萧见过晏二公子!”同辈之人,礼数却不尽相同。
舒乐颜心道:“姓晏的,又得到郡主这般垂青,那想必此人身份一定不低,宴姓,排行老二,对了,难道是镇国大将军晏厉笙的二公子?”
宋语兰见他二人寒暄完,又欲开口,却蓦地瞧见舒乐颜慢慢从角落里走了过来,霎时白瓷似的双颊立刻笼上了丝丝愠气。她将舒乐颜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口气强硬地质问道:“这丫头是谁?”邢萧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心道:“这郡主性子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晏启扬一拍脑门道:“我险些将我的救命恩人给忘记了,姑娘你叫什么?”
舒乐颜见那郡主两眼如刀刃一般在她全身游走不停,心中实在是不快,不知为何她此刻却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唇角一勾,笑嘻嘻地回道:“小女姓舒,名乐颜!”
话音刚落,晏启扬大声道:“好名字!”舒乐颜一愣,宋语兰眸如寒鹰一般急吼吼地咒骂道:“不知羞耻!”
晏启扬脸色一变,显然没料到这郡主竟然吐出这么一句刻薄话来!当下神情有些尴尬,待他稍加思忖明白了被骂的是舒乐颜后,口气凌厉地说道:“语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般没有教养!”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将自己的名讳告知不认识的外男所知,不是不知羞是什么?”
舒乐颜眨眨眼,仿若不谙世事一般,疑惑地问道:“原来这就叫不知羞耻啊!那么语兰郡主当着这么多亲卫的兵爷们对着外男诉说衷肠算不算是羞耻呢?”
“谁...诉衷肠了?你污蔑我!”
“哦?那敢情郡主不是来诉衷肠的,那晏公子可就没必要承你的情跟你回睿王府了,真是可惜了!”
宋语兰听到这话,仿若吞了一只苍蝇一般,火冒三丈高,脸色几乎气成了暗红色。可刚刚自己确实说了那么一句,眼下当着晏启扬又不好改口,既不敢反驳又不能否认,活活被噎了一句,她柳眉一蹙,手一伸指着舒乐颜道:“将这刁妇给本郡主拿下!”
晏启扬此刻却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厉声喝道:“够了,语兰,你回去吧,我今日遭此劫难,还需尽早回家向父亲和兄长报平安,就先不去睿王府见诚哥哥了!”接着转身对舒乐颜道:“乐颜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舒乐颜睬了宋语兰一眼,这才福了一福道:“有劳了!”晏启扬对着邢萧叠手道别,转身跟舒乐颜一起朝着夜色走去。
宋语兰眼看心上人即将离去,又气又急,可当着多名府兵又不能失了风度去追,当下只能气急败坏地对着他背影大喊道:“晏启扬你给我站住!”周围都是年轻的亲卫,哪里瞧见过这阵仗的热闹,当下都忘了查探现场,探头探脑窸窸窣窣讨论起来。邢萧自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摇摇头对着自家郡主道:“郡主,我们且先回去吧!等改日晏二公子休息够了自会来睿王府的,他就算不来看你,也得去看元硕世子不是?”
宋语兰如梦大醒道:“对,还有诚哥哥呢?诚哥哥身体不好,启扬哥哥每年从诺封山回来都会将他师父炼好的丹药拿给诚哥哥续命的,你说的对!也许明日就见到了!”她一边擦去自己颊畔的泪水,一边安慰自己道:“我不哭!我不哭!那我们先回去吧!”然后转身向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邢萧叹口气,虽然厌恶这小郡主刁蛮跋扈的性格,可却也怜其痴心错付的伤情!今夜总算是给劝回去了,明日怎么样还不知道呢!他转身对着那两名小头目张朝、齐跃说道:“你二人带着大伙将现场好好查看一番,明日且报到十六卫去吧!”二人各自抱拳回了声是。邢萧望着夜色摇了摇头,他心中知晓,不过走个过场罢了,那名贼寇既然已经服药自尽,那这现场定也是查不出什么了。就算真有什么,晏启扬是何等人物,想必也早就摸的很是清楚了,因此自己倒也不必在此耗上一夜,还是先保护这娇滴滴的小郡主回府比较重要,免的再生事端,自己又要多担罪责。
是夜,夜凉如水。不算很深的巷尾,依稀冒出几名手持长剑的侠客。长空高挂的弦月,幽幽淌下温柔的色泽,舒缓笼罩在几人的肩头,向着那小巧落寞的院落走去。
房内的洛诗最先警醒,右手刚抵住手边的剑鞘,只听得福伯苍老的声音小声唤道:“是楚公子!”
等二人穿戴好,快步走入厅内。只见不大的几前站着四位挺拔如松的青年人,个个手持佩剑,眉浓目惕。洛诗震惊的神色下混着难以隐藏的喜乐,她唇角弯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初。
舒乐颜心里笑笑,但也知道她一向脸皮薄,便尽量不去瞧她。这时,那四人抱拳躬身,口中齐刷刷喊了一声:“拜见颜姑娘。”各自的佩剑顺势悬空立于面前,挡住了几位的面相。
乐颜侧头看了一眼,立于最前的就是洛诗常常提及的六师兄,聂桑门下第六高徒楚天胤。只见这人浓眉大眼,不及芝兰玉树般的宁静和俊美,但气势如虹,长身玉立,很有一番侠者的大气。
乐颜笑了笑,轻声开口道:“几位师哥不必多礼,都坐下吧。”
楚天胤四人这才起身,屈膝一坐,各自将手中的佩剑搁于膝侧。他的视线向着洛诗这边瞧了一眼,但很快正色端坐,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上次的事情,多亏了四位,颜嘉无以为报,在此多谢各位了。”舒乐颜说着敛袖施了一礼。
几人也俱是躬身回礼,待大家全部端坐好后,楚天胤开口道:“颜姑娘切莫如此说,聂桑一门,得颜家多年的恩惠庇护,这才能在江湖屹立和脱颖,我等几位也是深受过荀氏医家大恩的人,怎能不为姑娘尽心竭力,今日前来也是得了师父老人家的令,来此保护颜姑娘。”
乐颜眸中闪过一丝惊色。她只知道外公和聂桑境师多年挚友,父亲自娶了母亲之后,也在官场之中给予过便利和保护,只是若说多重的恩义,却也不见得有,今日初听此话,怕是父亲和外公在外仍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公义,她心中一暖,感激地说道:“聂境师对家父和外祖父的浓情厚谊,颜嘉感激不尽,只是...我若是想要长留东都,怕是会给各位和聂家带来麻烦,所以,还是不烦扰几位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寻到法子的。”
谁知,楚天胤坚定地说道:“我等几人但为姑娘驱使,纵使百辗成灰,也绝不退缩!”乐颜和洛诗俱是一愣,相互交换一眼,眸中俱是无解。
乐颜抬手轻唤道:“何以至此?”
只听楚天胤背后三人齐刷刷地说道:“姑娘放心,我等几人都是心甘情愿的,姑娘可全心信任我们,便当我们是前来报令堂大人的恩情来了。”
乐颜借着柔柔的月光去瞧,只见四位脸上坚定异常,她心头一跳。这些人是为了母亲而来吗?她心中疑惑,身为医者的母亲的确曾经云游四方,救助了不少病患,可怎的以前从未听母亲说过呢!但见几人个个欲以命交付,不似谈笑,心中一时有些慌乱,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自己一无所知更加畏惧的了!
她小心地追问道:“母亲对几位,都有怎样的恩情呢?”
厅内一静,仿若此问是戳到了众人的痛脚一般,只见楚天胤眉睫动了动,眼中似有悲情划过,无限落寞地说道:“我等几人曾经濒临生死,是荀大夫细心照料才得以痊愈,如此高恩,自当感谢。”
乐颜唇角一勾,她自是不信的,母亲是医者,这天下救过的人何止千百,怎不见别人日日嚷着非要以命来报。但她眼下知道,再问也不会有结果了,只能调整心绪,笑笑道:“也罢,你们不说,我便不问了,烦请几位告知姓名吧。”几人弓起的身体一软,显然也是松了一口气。
只听楚天胤道:“在下,颜姑娘小时候见过的。”说完这句,他斜眼偷瞧了眼洛诗,洛诗面上一红,这威猛高大的汉子背后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轻笑声。
是啊,自是见过的,初识洛诗之时,她只在青州荀门住了一年,便在颜父的举荐下被送到了青鸾山桑城习武。乐颜那时年纪尚浅,枯燥烦闷之时也曾缠着父母带她年年过去小住,总在嬉笑玩闹的耳畔处,听到一位大哥哥隔着很远的叮咛之声,他是奉命看护尚书之女的,虽也算尽职,但十句中有九句却是小心嘱咐洛诗的。小的时候自是不懂,如今却也十分清楚了。
乐颜怕洛诗尴尬,轻咳一声,屋内一静,她抬头继续问道:“你,我见了不止一面,自是晓得的,后面那三位呢?”
只见后面三人由左到右,依次叠手于前回复道:“小人是高藏。”
“小人是高意。”
“小人是柠七。”乐颜循声一瞧,这叫做柠七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笑容纯真干净。她微微一愣,紧接着温柔地对其笑了笑,复又轻轻点了点头,那干净的少年面色一红。
她又转头问道:“高藏、高意,你二人是兄弟?”只见两人面色一尬,俱是脸腮含笑道:“姑娘聪颖。”
乐颜一晒,“不是本姑娘聪明,是你二人姓名都说与我听了。”厅间哄笑一声,乐颜咬了咬嘴唇,低头抻了抻翻起的衣衫,小声重复道:“藏意,藏意,藏着怎样的深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