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少君叫忆真,是个正儿八经,根正苗红的小仙女,别号忆真少君。
当年被王君接回来的时候,天君下了一个文绉绉的旨,本少君至今都记得。
传旨的仙使是东边来的启明星君,长得白生生的,穿的亮闪闪的,只抖抖身上的千重光锦就差点把本少君的狗眼给闪瞎了。
启明星君一本正经的念道:“天曰:今四海已定,八荒俱安,万族咸服,吏治清明。兹有元君忆真,德行兼优,人品贵重,特加封少君。”
语毕,众仙侍携着我走了一套又一套规矩,说了一遍又一遍“叩谢天恩”,磕头嗑得我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终于把这天旨捧在了手里。
本少君对着天旨,那叫一个涕泪横流,感慨万千。
启明星君见天恩浩荡,冲得小仙立都立不稳了,忙令一旁女仙侍扶了,道:“少君快站稳了,您这一倒,整座山都得跟着颤上一颤。”
本少君三品,启明星君五品,我怎会和他一般见识,亦道:“哪里,哪里,小仙生长于偏远之地,见识浅薄,今日一见星君,方知万物有灵,便是这孔雀也是可以成仙的。”
就此,我和启明星君不骂不相识,成了好友。
启明星君是天生神位,就是生来就是启明星君,不必修炼,他什么都好,就是人轻浮了些。
“万花启明”的名号在下界都是响当当的。
自我和启明星君交好后,本家的春天就到了,女仙使的绣工在各世家之间是一骑绝尘而去,情诗写得文曲星君都要赞上两句,本少君每日拿着拖我转交的一件件物什,只觉得手疼眼瞎。
倒不是启明怎的,只是他面容姣好,地位崇高,容不得他不风流。
本少君就不一样了,我虽是过继来的,可王君无后,我又封了少君,明眼人都知道我是要继王君位的,必不能外嫁。
王君也是毛病,费尽心思挑了几百年,也不见他自个儿生一个。
本少君受封不久,就入了昆仑山学习,山中规矩甚多,不许带仙侍,不许带仙器,这也不许那也不许。那些个学子也板正过了头,头一个就数洞明那厮,我与他向来不对付。
他也是天生神位,“北斗九星,七现二隐”,他就是那“二隐”之一。
这日晨省,本少君起晚了些,恰逢“天公作美”,走至一半,骤雨大作。
跳珠晶莹,劈头盖脸,砸得我跟个傻狍子似的乱跑一通。昆仑境内有结界相护,不可施法,待到我至学堂时,已然连个人样都瞧不出了。
所谓冤家路窄,那日值守的,好巧不巧,好死不死,是洞明。
洞明狼毫一挥,洋洋洒洒写了八个字:“降跽谢过,等候发落。”
此事是本少君错在先,“降跽谢罪”虽有些过了,但我也懒得和他计较,权当是给北斗星宫面子。于是,本少君扑通一声,就跪了。
这一跪,就跪出了问题。
徐夫子脸都给气红了,痛斥了洞明一顿不说,还拉着他,要他当着诸位同窗的面向我赔礼道歉。
洞明撅着小嘴,一脸不服,腰杆挺得笔直,丝毫没有赔礼道歉的意思。
能做少君的同窗,来头自然不必说,若洞明因我在这些人面前下了脸面,日后只怕是恨死本少君。我且就卖他个人情。
“夫子容禀,小仙晨省迟到,心中愧疚,自请罚跪,与洞明无关,望夫子明查。”
徐夫子长胡子抖了抖,问道:“洞明,可是如此?”
洞明小嘴依旧撅得老高,一言不发。
本少君好心帮你,你倒是装大爷了,我还不想伺候你呢!
“徐夫子安好。”
启明的声音传来。
徐夫子迎了上去,行礼,道:“星君安好。”
我看着启明那张花似的脸,心中一阵哆嗦。
“哎呀!少君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启明一脸关心的问道,可我知道,他这会子恨不得拿个留影石一寸一寸的记下来。
本少君扬起脸,自豪道:“天降甘霖,本君受了!”
启明大笑三声,“少君雅兴,小仙佩服。”
被启明这么一闹,徐夫子也不好再罚洞明了,当启明问起洞明的为何在这里的时候,他就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
启明道:“小仙叨扰,今日天后娘娘游园,想起多日未见少君,特遣小仙来请,还请夫子行个方便。”
徐夫子笑道:“天后娘娘召见,小人怎敢阻拦,星君请便。”
本少君分外乖巧的跟着。
启明撑着伞,我与他一同出了昆仑山们,见四下无人,我一边施法拾掇,一边问道:“天后想起我?”
启明赏我一个白眼,道:“做梦吧,我在那老婆子面前胡编乱造了近一个时辰,她才想起有你这号人物,劳累我又说了许久,她才下旨让我带你去见她。”
本少君无语,启明看着人模狗样的,人后“老婆子、糟老头、小蹄子”是从未离口,不知是和谁学的。
“你也是闲坏了,找我作甚?”
“不过是许久未见,想见见你,说会话。”
“星君抬举了。”我揶揄道。
启明干笑两声,道:“快别说了,早点应付完那老太婆,咋们早点松泛,出去逛逛。”
天后娘娘估计是给启明叨叨烦了,本少君到的时候,仙使没把我接进去,说:“天后娘娘倦了,今日就不见少君了,烦星君陪同。”
启明一脸失望,自责几句,叹息数声,又赔“劳烦”,方打发走了仙使。
我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累。
这厮是个谨慎的,到了人间才松泛下来。
启明道:“附近就是宓妃娘娘的洛水,最近这里忙着祭祀娘娘,热闹,带你来看看。”
我见周围人来人往,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道:“却实是热闹,不知有何特别?”
启明阴恻恻一笑。
“他们不全是人!”
本少君一时无语。
“我是谁?”
启明一脸懵,小心翼翼回答道:“忆真?”
“在哪里上学?”
“昆仑山。”
“我会连妖精和人都分不出来吗?”
启明一时汗颜,脸比年画关公还要红上几分,笑道:“也是,是我没想到。”
启明被夜神盘剥太久,一时有病也是正常,本少君叹息数声,道:“下都下来了,索性下馆子去。”
启明一扫愁容。
“来都来了,索性会佳人去。”
得,狗改不了吃屎!
启明星君是情场老手,连累本少君也耳濡目染,学了一身风流招式。我俩捻手变幻,换了身人间体面行头,拔腿向青楼走去。
青楼老鸨,十个九胖。门口,一堆肥肉,层层叠叠,波涛汹涌,扑面而来,丰乳肥臀不外如是。
启明挡在我身前,朝那肥肉丢去一条金条,折扇一开。
“妈妈,把你们这儿曲儿唱的最好的叫来。”
油腻腻的红唇大开,露出一排瓷白的牙,那样子似要把启明生吞活剥了。
“来了,爷里边请。”
来的姑娘,姿色一般,风姿没有,曲儿唱得很有青楼特色。咿、呀、哦、诶一通,词听不出来,且没一句在调上。通俗些说,就是典型的青楼女子。
本少君没什么兴趣,启明倒是兴致不错,正儿八经灌了几壶水酒,眼见着一曲终了,怕是要办事了,我赶紧借口如厕,溜了出去。临行,启明丢了我一个“十分懂事”的眼神。
说是陪我玩,最后还是他玩,见色忘义!
外面已经点上了灯笼,照得街道黄黄的,似有有几分温柔漫步在上。
路上人人都带着面具,我随手买了个狐狸面具,扣在脸上,现在这个时辰,昆仑山已经宵禁了,回去还得惊动徐夫子,他老人家仙龄已高,腿脚不便,本少君不忍打扰,附近的仙家只有宓妃娘娘,只能舔着脸去赖一宿了。
我走在路上,不知怎的,人潮忽然涌动了起来,慢慢让出一条道,几个戴着龙虾面具的人抬着一顶巨大的红色轿子走来,轿子没有顶,四周只是红纱遮挡。远远望去,依稀可见是个红衣姑娘,那姑娘朱唇似火,眉心贴着浅蓝色牡丹花钿,只遥遥一望,便令人难以忘怀,比起方才的青楼姑娘不知好上几倍。
本少君心里暗暗替启明觉得可惜。他若见到此等美人,定会跟见到红烧肉似的说:“若能一亲芳泽,便是按上诛仙台也值了!”
我没见到宓妃娘娘,她手下一个叫敷虾的仙侍告诉我她不在,带我去了客房。
第二日一早,我便回了昆仑山。
山中岁月如白驹过隙,一转眼就要到万寿节了。
本少君要随王君一起去给天君祝寿。
原定的寿宴是在九重天,可天君临时改了主意,要到昆仑山来摆宴。
徐夫子掌管礼仪祭祀,昆仑山是战神居所,不重礼仪,忽然要操办天君寿宴,徐夫子急得头发掉了一撮又一撮,正要秃头之际,战神大老爷做主,让我主持典礼安排,洞明从旁协助,徐夫子这才从中解脱。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典礼规章在天宫条例上写得清楚明白,只是要一件一件的去寻、去做,颇费心力。可王君好巧不巧的在这个时候闭关修炼,本少君又添预备寿礼、主持府中事宜两桩事,一时间,昆仑、东海两头跑,我修习百年,未奢求什么,如今只恨不能再变一个自己出来!
熬猪油似的熬了一个月。
万寿节当天,我捧着早就预备好东海夜明珠入席,把东西交给仙侍的那一刻,手有些抖。
仙侍问起:“少君为何眼含泪光?”
启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张口就胡说道:“少君初登九重天之时,受封少君,感天君恩德,涕泪横流,如今至天君寿宴,许是忆起当年情景,心中感慨万千,自然眼含泪光,连小仙也是情难自抑。”
许久未见,启明胡诌的本事简直是更上一层楼!
众仙贺寿过后便是歌舞。
天君只看了前两场就起驾回宫了。
他奶奶的!早知道他不看,我就不准备那么多了!
本少君一肚子火没处发,手上一杯又一杯的灌酒,反正有洞明那厮看着,典礼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启明一脸贼像的凑过来,道:“看在我今天帮你圆场的份上,帮我个忙呗。”他向来风流,相识这些年,府里都姬妾有一半被我藏过,虽然最后都被发现了。
我习惯性的问道:“哪族的,多大了,在哪儿?”
启明诡异一笑,本少君只觉得后背发凉。
“凡人,十七岁,洛水。”
我心存侥幸的问道:“她的肚子······”
启明又一笑。
“我觉得是有了。”
本少君的手,又抖了!
是那个“典型”。
看着她微凸的肚子,我急切的想从启明的头上找到些许颜色。
“典型”,远山眉、点绛唇、鹅蛋脸、脸上胭脂涂多了些,身材丰满。
完了,启明就好这口,看样子是劝不住了。
“敢问姑娘芳名?”
“秋兰。”
“可还有家人?”
秋兰摇了摇头。
“是从小就被卖进来的?”
她又摇了摇头。
“以前在各个府里当丫鬟,后来被一个主家卖到这里的。”
“到这里多久了?”
“三年。”
“孩子几个月了?”
“一个月了,”说完,秋兰娇羞的笑了笑。“很健康。”
她笑,本少君亦笑。
启明在一旁看得心疼,唤来老鸨,秋兰被鸨母宝似的护送了出去,我语重心长的问道:“启明你认真的?”
启明还没从将要“当父亲”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怎说?”
“一个被主家撵出来的丫鬟,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启明一脸心疼的说道:“她同我说过,上次她被卖到一个庄子里,主事姑娘经常刁难她,后来还当着众人的面卖了她。”说完,一脸不忿。
本少君快被启明气死了。
“世上不会有这么多主家莫名其妙的找一个小小的婢女的麻烦。”
“万一她就碰到了呢?”
“好,就算小河庄的事是真的,那以前呢?她运气这么不好,每次都是?”
启明一时哑巴,我真是摊上他了。
“先找个人间宅院安顿好,没查清她以前都干了什么之前不要带回九重天。她什么时候告诉你她怀孕了?”
启明有些不解。
“十日前。”说完,许是以为我太过紧张,转而又笑道,“以前又不是没帮我做过,这次怎么这样小心?”
本少君不禁又叹了叹。
“启明星君,凡人怀孕是要一月后才能通过把脉把出来的,还得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启明闻言,道:“怀孕只是锦上添花,不管怎样我都是要把她接进府里的,你如果担心她没怀孕,不能在九重天站稳脚跟,我就去找送子娘娘问问。”
本少君真的要气死了,情爱中的男人都这样蠢的吗?
“她身上确实有仙气,而且很浓郁,像是仙胎。”
启明问道:“有问题?”
“一个青楼女子,在每天都喝药的情况下怎么会怀孕?十日前,她才怀孕不到二十日,她怎么知道自己怀孕了?”
启明猛然愣住。
“我方才问她,孩子怎么样,她说‘很健康’,如果她每天都喝药,又是最近才发现怀孕的,这些日子下来,近二十碗药,就算这个孩子是仙胎,也早滑了!”
启明嗫嚅道:“孩子,没有了?”
看着启明失魂的样子,本少君有些不忍,柔声道:“孩子还在。”
启明一瞬间又精神起来。
“是不是你的不好说!”
一瞬间,他又蔫了。
发觉自己头上有些颜色的启明,匆匆忙忙的回北斗星宫了,只留下本少君替他收拾这个烂摊子。
我去周遭找了个牙行买了院子和仆人,临走,给了秋兰一箱金条,还是本少君自掏腰包。
秋兰笑眯眯的接过,道:“姑娘动作真快。”
“呵呵,无他,手熟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