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送往医院途中就咽气了,死后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瞪着血腥味飘溢的城市上空,又似乎瞪着向她开枪的恋人航总。坐在太平间前的长椅子上,他双手捂着脸,失去背梁支撑的腰努力想弯成思想者雕塑的形象,最终却驼得酷似一位老农。小燕现在躺在太平间一个不锈钢尸体冷冻箱中,眼睛还真瞪成了比目鱼。假如他不掩盖这件凶事真相的话,那么他就会坐牢就会挨枪子,这样也就不久会去同一个地方,与她生生死死不分离了。
自己的父亲是农民,小燕的父亲是农民,如果他和她不来都市,都和父辈一样乡下种地。没准儿经人撮合或者自由恋爱成为结发夫妻呢。他是农民的儿子混到年薪20万的超市老总的位上,他一年的收入父亲几辈子都挣不下。所以,尽管他幻想着和小燕早认识多好,在她没被污染之前就娶上她,何必要闹得动刀动枪的地步。小燕倒在他枪口下的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非常爱她。但毕竟死者已是死者,而活者总要活下去,他不甘心束手就擒。钱能通神,自己把自己交到警察手中,那只有死路一条了,不行不行,要用垒起的钞票墙堵死死牢的栅门。政府的监狱围墙厚没我的钞票厚。这是絮姐常说的一句话,她犯了不少事,但是,从来没在里面凉快过。已经辞去公职的白一帆敢辞职却不敢谈这句话,见了警察象见了爷。航总此刻想,官场上的人不算,在五都城要说混得最油的,还为数“大姐大”絮姐了。
向她求援吧,平时没有任何交情,知道自己有一天会闯如此大祸,早该加盟今朝醉。还有焦副书记,他老人家当副市长,倒是给他上过贡,但贡品贡金都是通过白一帆转交的,冒冒失失求焦,也不合适。
处在绝境中的航总,将求救的希望寄托在两个人身上。这两个人都花过他的钱,当然身为老总他常常以商务卡的形式送过面额三百元六百元八百元不等,三六八这些人都喜欢的阿拉伯数字,三星高照六六大顺八匹马。这种卡航总从来不送没有利有价值的人,更多的卡他拱手奉送给白道上肥头大耳的脑满肠肥的官员。每送一个家伙,航总都要在心里默默地念经一般咀咒一句:龟孙子们怎么吃下去,再给老子怎么拉出来。在省城,大学刚毕业在上MBI班之前,他曾在某机关工作时,也就是媚媚做收发的那个机关。后来,跳槽到某广告公司作企划。后来,又上MBI班成为高材生,重返江湖他以为完全为自己干了,却发现中国的民营企业家职业经理人,更难,比他当小干事更难,如果不把商务卡逢年过节的献给龟孙子们,不对大人物送金条,鸣金超市别想鸣叫金子滚滚来。
他想,这有点象放高利贷。现在到了收高利息的时候了,况且他并不准备让他们破费,只需跑一跑腿动一动嘴,也许就搞定了。刚才,他思维失常地错乱地颠三倒思回想了他对小燕的感情。有几份游戏成份,有几份真情成份,都无所谓了,因为人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她死了,死不瞑目也不要紧,相比之下,还活着的航总日子难熬多了。很明显,他被困于一个大铁笼子里。但愿白一帆、林侠影不会拒绝他的呼救,白一帆是他的老大兼朋友,林侠影是老师,大家都知道他和这两个人关系不错,要不救他,他俩以后在道上还混嘛。人的行为动力,不是来自亲情爱情友情便是来自江湖道义,不讲道义的人,还混个啥劲儿不如在家等死就算啦,航总有种预感,白哥和林老师会往笼子外拉他一把的。
白一帆听说航总犯了命案时,和林侠影在一块儿貌合神离地在王八庄喝酒。几次白一帆都想对大侠讲自己见鬼的奇遇,几次又咽了回去。终于,白一帆忍不住还是对林侠影说了。当然不该说的不说,隐去了时间和地点,还隐去了见鬼的原因和结果。林侠影左手夹着一支烟,烟用指架着,臂用肘架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白一帆,装作半信半疑地说,是嘛?白一帆往后一翘大拇指,用标准的小混混手势说,鬼才骗你。林侠影笑容渐渐地向嘴唇处集中,等说出话时笑容全部消失,白匪,有啥值得一惊一乍,我们天天跟鬼打交道,男鬼女鬼,老鬼少鬼,遍地是鬼鬼世界,满天为妖妖如来。白一帆说,这倒是,都他妈成鬼了。人也是鬼,鬼也是人。林侠影说,真正鬼怪出没的地方,我们阴阳先生能去,一般人不去,容易被鬼缠上。白一帆说,那你给我相相面,我没被缠上吧?林侠影说,你不给我讲这件事,我也早看出来了,你的眼神已经不是你的眼神,阴气重重的。
白一帆有些忐忑不安了,他又往后一翘大拇指,那,那怎么办?这时,手机响了,航总简单地讲了一下命案发生的经过,说当时旁观者清,处理自己的事没辙,处理别人的事鬼点子张口就来,他躲到卫生间回手机说,笨蛋,还没立案堵啥监狱的门儿,先堵死者家属的嘴,必要时我陪你去。走出卫生间,白一帆想,这小子可别进去,进去了一咬一大串。林侠影发觉白一帆脸色比刚才还难看,煞白煞白的,不用问,一定是他的兄弟惹出乱子了,不愧为阴阳先生,一猜就是,航总为了取得保护,正式加入了白一帆的黑帮。林侠影想,如果白匪开口求我,我这回一定两肋插刀。出事的时候帮白匪一下,日后他起码在“三人帮”中帮主地位就巩固了。还有,白匪以后会多多少少听他的。林侠影越来越意识到,与其把一批男人变成木偶,把一批女人变成皮影,不如只在精神上控制一对非常男女,这男的是白一帆,这女的是蓝如絮,真能控制的话,那他在五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白一帆:大侠,不,帮主,我这人最义气,小航的猎枪走火打死一个女的,弟兄们的事我决不能袖手旁观,你说这事怎么摆平?林侠影:白匪,你做得对,弟兄们跟你出生入死,你作为大哥他们出了事罩着才算是真罩着。白一帆:帮主,虽然我现在在五都占着差不多半璧玉江山,势力快赶上絮姐了,但在“三人帮”你始终是我和老黄的老大,论多才多艺,我远在你之下。小航的事,你得一杆子插到底,我的弟兄,也是你的弟兄。林侠影:那不用说,小航也是我的弟子,为人师表,我还能说一套做一套,言行不一致?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我帮他请省内最好的律师。
白一帆:帮主,他打死那女的,过去是你的手下,是小燕,这件事我考虑,不宜在法律之内解决,我怕小航经不住公安局预审科的咋唬。本来打破碗说碗,打破碟说碟,我担心这小子心理素质不过关,把什么丑事都招出来。林侠影:白匪,那我也掏心窝子给你说,本来我这段时间正帮老黄找通讯录,他应承焦副书记限期找到,但是,连个毛没见着,人命关天,老黄的事儿先放一放。白一帆:轻重缓急分得清,这帮主当得好。大侠,只要你帮我和小航度过这一难关,我保证帮你拉10个专版。林侠影:得得得,都啥时候了,还提啥专版不专版的,留着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只要小航福大命大,只要咱们弟兄安然无恙,干几桩大买卖,啥都有了。
黄断水住院后,空缺白一帆填补了。一开始,絮姐聘白一帆做金世纪俱乐部特别顾问的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白一帆的客户群。黄断水一疯,絮姐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主任人选,白一帆名声臭是臭了点,但这家伙把玩娱乐实体,还有两下子,好象天生的,他自己就很爱玩,做这行的白领有点蛟龙入海的意思。黄断水小子就没这福气,这主任没白当,白一帆刚上任不满一周,神秘官员K来到多事之秋的五都城。白一帆近距离地领略了高级领导的风采,絮姐命他亲自侍。絮姐说了,若有半点闪失,扒他的皮抽他的筋炸他的肝,决不轻饶他。
准确地描述,所谓近距离也是最短三五米远,因为在新主任白一帆和神秘官员之间,还有一个媒体,这个媒体便是焦副书记。在焦副书记面前,置身官场外的白一帆仍然一副奴才相,在神秘官员面前,焦副书记一副奴才相。只在官场混到正科职位的白一帆,听过焦副书记的教诲,一半是人才,一半是奴才。而白一帆只想当人才,不想当奴才,也是愤离官场的原因之一。焦那么大岁数,对神秘官员谨谨慎慎恭恭敬敬,自己为啥迟迟升不了副县,实际上见所有党政官员来气儿的白一帆,心里略微平衡了一些。就是做不到焦的能屈能伸能大能小。
航远程的枪声为小燕向西天极乐世界送行的第三天,神秘官员K就来了。
K的出现,使白一帆和林侠影暗暗捏了一把汗,还以为小燕的事,五都城有人传言,絮姐让小燕陪过K,条件是今朝醉娱乐城在《法制之剑》报上登一个有偿专版,宣传企业形象,是真是假,无从查实,反正无风不起浪,一晚露水夫妻百日恩,况且据说小燕陪了领导好几夜呢。小燕死得不明不白,领导岂今坐视不理。
白一帆在餐间松了一口气。絮姐让他陪酒,他就想,就象让小燕陪睡,这都是光荣而神圣的政治任务。白一帆陪着一杯一杯海量的过程,发现一个浅显的道理,领导级别再高也是一个人,至少从肉身上是,存天理,灭人欲,领导高明就高明在天理也存人欲也纵,就象一匹拖着缰绳的烈马,驰骋于荒凉戈壁滩上疯鬃飘飘四蹄腾尘,越过一个一个宽又深的沟壑。喝多了,K和焦的说话变得兄弟起来,虽然没到了勾肩搭背的程度,谈话内容一下子直接了,坦诚了,体贴了。K对焦说了一句,通讯录我并没说就是你丢的,不管它的主人是谁,绝不可以节外生枝,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局面。焦心虚地擦着汗,在老领导眼里他必须保持一种忠厚又机灵的形象,过去给K当秘书时有啥细节举动,现在必须尽量复制,获得K好感的白一帆酒量比黄小水大,但要把K和焦都陪好,他的量还比不上絮姐,絮姐喝酒公斤级的,白一帆不必象焦那样时刻在进入角色,他对领导的说话显得极有分寸,一是漫不经心不伸着耳朵听,二是不多一句嘴。
白一帆偷听了一句有价值的,比听十句还管用。K不是冲为小燕后事来的,主要目的还是奔着今朝醉公司,过问通讯录如何如何只是捎带。
一起共进晚餐后白一帆心里踏实了一些。他和林侠影刚为小航化解的牢狱之灾成果,没被神秘官员K给搅黄了。K如果真和小燕有那挡子事,想插手此案,都不需要遮遮掩掩地暗示,也不需要御临五都给焦副书记打个电话,或者亲笔批示一两句,小航就死定了。
在没共进晚餐之前,白一帆心里敲锣打鼓地披着浴衣,仅穿条小游泳裤头坐在游泳池旁边一张椅子上。金世纪俱乐部的游泳池一年四秀都能畅游,夏天游 的是凉波,冬天游的是热浪。此刻,他望着不远处的神秘官员K和焦副书记,默默地琢磨着这些官员。一半人才?在官场棱角磨上几十年,人才特有的尖锐和智慧早磨秃了,更象个一无所长的不倒翁,硬说是人才,也是一种畸形的人才。一半是奴才?K和焦爬上挺高的位置,按说和大太监李连英那样勤于宫务,掉肉般的辛苦才对。经常向更高的主子点头弯腰的运动,应该清癯如削。这两位却象一娘所生,白白胖胖大腹便便的身体浮在蓝色的水里,若两条大鲨鱼。这两条大鲨鱼时而分开演练伟人畅游长江的壮举,时而聚首喁喁私语地谈着什么。
白一帆主任突然间有些后悔,对自己过早的告别政坛。要说信任强度,絮姐更信任黄断水。不过,对经营状况她对白一帆还比较满意。今天,如此重要的人物光临,故意让他身边晃来晃去,就是想给他一点感觉,絮姐把他当自己人看待。白一帆的水性还行,他把救生员支开了,他盼着两个领导哪个腿部抽筋啥的,他救领导于无情水火之中一回,比替焦副书记葬老妈时摔瓦罐还让领导刻骨铭心。抽吧,谁抽都行。他密切注视着那两条“大鲨鱼”的动向,一旦谁的身子开始下沉双手开始乱舞,就会如机警万分的警犬,一个弧线跃入水中。湿淋淋地抓着扶梯,从水里钻出的K,和焦副书记说着话儿间,白一帆忙不迭地递毛巾,让领导擦身子,又递浴衣,让领导遮羞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