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山高逾千丈,三座主峰常年没在云雾之中,又有一百零九座大小山峰绵延林立在主峰四周,各处山上大多是仙气缭绕,白鹤祥飞,偶有道人御宝从山峰之间飞过,能有此待遇的都是正一道内堂弟子。正一道在西荒立派数万年,到今已有道众万余人,其中又分内事和外事,外事弟子主要负责正一道各种杂事,比如大殿的清扫修缮,外面的药材山货采购,还有各地消息的查探,大约有三千余人。内事弟子也分多种,除了普通内事弟子,还有内室和内堂之分,内室大多是各峰的筑台境弟子,虽然等级较高,但较内堂弟子还差一级,虽然只差一级,但是待遇却是天壤之别,正一道的内堂弟子俱是生象境,筑台到生象虽说只差一境,但是很多内室弟子往往困在筑台,寿元耗尽那天也没能踏进生象半步,所以,内堂弟子数万年来,大多保持在两百人左右。
郝大通和朱絮是外事弟子中混得最差的了,此时正和几十名师兄弟在山脚下迎客庄打扫几百座房屋,这些房屋平时都是用来接待山外俗人的,一般只要保持有十几座能用就够了,但是今年是正一道的点新盛会,到时候有几千人前来围观,所以,不得不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打扫起来。
领头的是执事殿的万笠师兄,以往郝大通和朱絮根本没机会和这些内室弟子接触,本来见到应该感到万分荣幸才对,可是此时被人家盯着,当苦力一样使用,忍不住心里有些抱怨,朱絮一边拿抹布用力的擦着窗台,一边嘴里气呼呼的说道:你瞧那个万笠,装什么装,谁不知道是被执事长老给罚下来的,到这里又给我们装大爷来了。
郝大通正拿着鸡毛掸子努力的扫去各处的蛛网,脸上露着憨憨的笑容说道:这些都是我们份内事,关万笠师兄什么事情。
朱絮轻哼一声说道:你这个憨货,离点新大会还有一个月呢,原本我们只要每天随便打扫个一两座就好,余下时间全部自由自在,如今倒好,他一来,让我们没日没夜的干,还得擦得一尘不染,哼,他想好好表现,早点回去交差,自己却整天跟大爷一样,坐在那树下,闭眼装死。
郝大通连忙说道:嘘,你别乱说话了,要是被听见。。
朱絮回头看了一看身材臃肿得郝大通,说道:说你憨真是一点不假,我们这不是还在护山大阵内嘛,他本事再高也不敢放出元气随便探听别人说话。说完转身继续擦窗台,眼睛不自觉得向树下的万笠看了一眼,只对方依旧一动不动的盘坐在那里。
朱絮继续说道:大通,这次点新,你说咱两能不能胜出?老子上山十几年了,每天干这些鸟事,如果还是入不了内事,成为正式弟子,那我就下山去了,不如做个野修来得自在。
郝大通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换了个地方说道:我们每天不都是修习么,李长老当初不是说只要我们诚心入道,即使做这杂事也可以悟道入境。再说,好多正式弟子也在外事啊。
朱絮见对方如此不开窍,有些气急,转身到郝大通面前,踢了他一脚,骂道:你上辈子一定是猪,而且是笨死的,那些弟子跟我们一样么,人家都是通穴境的,甚至还有好多筑台境的,他们做外事弟子,一来是我们门派需要,二来是自己悟道遇到瓶颈,想借外界机缘突破罢了,你见谁是负责在维护这些破房子的。
郝大通见对方急了,还是憨憨的一笑说道:我觉得挺好的,起码每天吃的饱。不就是打扫房间么,以前我在家也天天打扫,还吃不饱呢。
朱絮看着对方憨厚的笑容,有些无话可说,摇摇头,回去继续干活了。刚擦了几下,忍不住咦了一声。
只见窗外两匹马一前一后,顺着大路朝这边走来,马上两人穿得脏兮兮的。年纪好像都不大,前面那人身后还背着一根长棍。
朱絮看着对方的衣着,自言自语道:今年彭家堡就来了两个人,怎么不见货物。
马上的周宁看着前方的太华山,心中震撼异常,脖子都仰酸了,也看不清山上的风景,只隐约看见一些亭台楼阁在仙云祥雾之中,还有一些见所未见的飞鸟成群结队环绕着山峰,发出悦耳的鸣叫之声。
周宁转身看了看身后的彭飞燕,见她有些紧张和胆怯。对她一笑说道:我们到了。彭飞燕点点头没有说话。
周宁到了山脚的这片屋前,见路边一块两丈高的巨石上刻着迎客庄。又看了看里面,见外面没什么人,只有一个身背长剑的白衣男子,盘坐在一棵大树下面。
周宁和彭飞燕牵着马,走到树下。那个白衣男子如刀锋的脸色,毫无动静,依旧闭着双眼,仿佛是入定一般。
周宁刚想开口询问。就见身后的那片屋内传来声音道:小兄弟,不要打扰万师兄修行。你们的事情找我即可。
周宁和彭飞燕一齐转头望去,就见那些屋里中,从窗口跳出一人来,只见对方瘦瘦高高,身穿灰色长衫,脸上带着笑意,一路小跑的来道近前,先对着坐在树下的白衣男子作了一揖,说道:万师兄,这两人是彭家堡送货的,往年都是小人朱絮负责,我这就引他们去交接,不打搅师兄清修。
说完见白衣男子依旧一动不动,毫无表情,朱絮连忙招招手,带着二人向里面的一处两层小楼走去。
待二人走出很远,白衣男子才睁开眼,看了一眼周宁的背影,然后又闭上。
朱絮边走边打量二人,问道:你们车队呢?怎么不见那彭四。
周宁看了一眼身边的彭飞燕,见她没有言语,于是自己开口道:我们不是来送货的,是来找人的。
朱絮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了一下二人,疑惑道:找人?找谁?
彭飞燕解下身后的包裹,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块紫色的玉佩,递给对方。
朱絮紧张的向四周望了望,连忙接过去,仔细瞧了瞧,有些失望,但还是把玉佩揣进了怀里,然后说道:这玉太一般了,不过我还是会帮你们的,说吧,找谁?
彭飞燕和周宁面面相觑,过了片刻,彭飞燕才反应结结巴巴道:道长。。。这。。。玉佩是信物,不是。。。
朱絮从怀里掏出那枚玉佩,咂巴了下嘴道:那么差的玉佩,想来找的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正一道上下上万把口人,找一个人还是挺难的。你们要找哪位?
彭飞燕说道:药老。
药老?这是名字还是外号?我怎么从没听过。
彭飞燕看对方不似撒谎,为难的看了周宁一眼。
周宁说道:既然如此,不如带我们见见这里管事的人。
朱絮一指前面的小楼说道:这里管事的是我师傅,但我们只管交接货物,不负责找人,正一道也不是想来就来的地方,你们要不是来送货的,就请回吧。说完就想走。
周宁伸手抓住对方手腕,嘴上带着笑意说道:道长,你忘记把玉佩还给我们了。
朱絮挣脱了一下,没有挣开,然后眯起眼说道:你想动手?
周宁松开手说道:不敢,只是提醒下道长而已,我身后这位姑娘可爱哭的很,你要是拿了她的东西,等下她又哭又闹,惊动了其他人恐怕不好。
朱絮看着周宁,点点头说道:好,我记住你了,说完将玉佩甩给他,然后沉声说道:你们要是敢胡说一个字,哼。。。说完给周宁一个威胁的眼神,就走了。
周宁和彭飞燕来到小楼前面,轻轻的敲了敲门,里面一个道童打开了门,见外门又脏又破的二人,有些意外,问道:你们什么事情?
小师傅,我们有事求见里面的道长。
道童看了看二人的马,像是想起什么,然后说道:噢,两位是来参加点新大会的吧,那就请去外面的房子入住吧,这里是长丰道长的静修之所,不接待外人的。说完就要关上大门。
周宁连忙把玉佩递过去说道:我受人之托,从彭家堡过来,委托之人留有信件,说只要将玉佩交由引路道童,即会引我们上山。
道童接过玉佩看了看,然后对二人说道:你们在此候着。说完拿了玉佩,关上了大门。
过了一会,大门咯吱一声,重新打开。那道童侧身说道:师傅有请二位。
道童引着二人,绕过两重画着不知名祥兽的屏风,来到一个道室外,门上挂着一张正一道的白鹤祥云刺绣的门帘。门童在外轻声说道:启禀真人,客人到了。
里面传来一个沉稳带着磁性的中年男声说道:请进吧。
周宁和彭飞燕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道室内相当简陋,只有几个蒲团摆在青石板上,还有一张仙人乘鹤图,图下的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个穿着青色长袍,年纪大约四十来岁的道人,手里拿着玉佩,见二人进屋,开门见山说道:这块玉佩,乃家师早年所带之物,家师上山之时,曾经有言,如若有人拿此物寻来,应需用来人之血滴在其上。如若是真,便可引上山来,如若假,便当场格杀。说完平静的看着二人。
周宁看了一眼彭飞燕,彭飞燕上前半步,伸出右手。坚毅的看着道长。
道长见状,抬手在面前轻轻一划,彭飞燕手掌上出现一道伤口,一滴血随即被牵引着飘落到玉佩之上。
那滴血流到上面的一处凹槽,泛出一道红光,然后原本浑浊的玉佩在红光中渐渐变得晶莹剔透起来,竟然变成了透明的水玉。
道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便该引姑娘上山,奈何师傅云游四方,还未归来,不如暂且在迎客庄住下,师傅回来,我自当告知。
彭飞燕眉头微皱道:那。。。仙人什么时候回来。。。
道长用手示意二人落座,然后说道:若是往年,我也不知,今年这点新大会即将开始,师傅自然会在九月之前回来。既然已经确定是师傅信物,自当信守承诺,只管在此住下就好。
彭飞燕从落座一直咬着嘴唇,此时突然说道:那请问道长,我们彭家堡世代为正一道收送药材,如今遭人趁势打劫,我们彭家上下几十口。。如今只乘我一人,你们管不管?
道长看着彭飞燕,轻轻摇头道:正一道有门规,除非是道门中人故意为之,否则,修道之人不得插手常人之事。
彭飞燕看着眼前道长,看着墙上那幅仙人乘鹤图,然后嘴角露出笑意道:道长,我能问一句,你修的是什么道,你们正一道修得又是什么道么?
道长毫不为意,慢慢说道:道乃顺天意,去人欲,以纯心感悟大道至理,贪嗔痴狂,皆是垢毒,也是业火,常人诸般烦劳皆来于此,世间欺辱杀戮亦是因此生,修道之人自然志在长生。。。。
彭飞燕站起身来,打断了道长的谈话,对着道长点点头说道:我懂了,多谢道长指教。
道长摆摆手,说道:我都不懂,你就懂了,看来你心意已决了,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劝了。
彭飞燕和周宁二人告辞出了小楼,周宁走在前面,听后面没有了彭飞燕的脚步声。回头见她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回身问道:怎么?
彭飞燕抬起头冷着脸道:你们都袖手旁观,你跟这些人一样。
周宁皱眉道:发什么神经?
彭飞燕冷笑道:发神经?对,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一个可怜的神经病?哼,你们都是正常人,所以都能在别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因为事不关己,周宁,你已经把我送到了,丹药我已经给你了,你和我们彭家两不相欠,你可以走了。
周宁看着彭飞燕,过了半响才说道:既然两不相欠,我走不走又于你何干?
前面引路的道童,挠挠头说道:二位,我们还是先去前面房子吧,要吵你们回房再吵。
彭飞燕看着道童说道:如果我不认识这个人,你们会让他留下么?
这。。道童有些为难,然后说道:自然也留的,只是不能负责他的食宿和房费,点新大会之前这些房屋都是对外人开放的。
哦,那你们这里的房费和食宿贵么?
自然有些贵的,最差的也要十两银子一天。
彭飞燕向前走过周宁身边,来到道童身后,说道:我不认识这人,安排我一人就好。
道童茫然的点点头,然后带着彭飞燕向那一排房子走去。留下周宁牵着马在那发呆。
身后的小楼,二层一个窗口,一个老者,双手环抱,右手黏着长长的眉毛,紧紧的盯着彭飞燕的背影。
楼下那个中年道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身后,低声说道:师傅,您看怎么办吧。
老者皱起眉头说道:修道之人,哪能轻易毁约,否则道心不稳,还修什么道。。容我想想,这段时间你有空就去劝劝。
中年道人苦笑一下,还是说道:是。
老者又看了看楼下的周宁,见他愣了半天,竟然牵着马向树底下的白衣道人走去。老者露出笑容说道:有意思。
周宁来到树下盘坐的万笠身前,蹲下笑眯眯的问道:道长,你这里招道童么?
万笠眼睛依旧闭着,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
周宁继续说道:我身体比较强壮,什么活都会干,还。。
忽然周宁感觉额头一凉,一柄长剑贴着他的脑袋悬停在他面前。吓得他向后坐倒。那柄长剑又嗖的一声,回剑入鞘。
周宁咽了下口水,长出一口气,连忙道:我不打扰道长了,这就走,这就走。说完起身连屁股都没拍就牵上马,向来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