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辞别了菩萨,按落云头,将袈裟挂在香楠木上,扯出金箍棒,便要打入洞中。黑汉扯住他道:“不用打杀,他们见菩萨降服我时,已经走了。”
行者道:“那也留不得这洞,你如今走了,还要他何用?”
黑汉道:“承蒙大圣守诺,皈依菩萨,在禅院修持,自然定心休性,以前种种,过眼云烟,这洞便毁了吧。”说着,将那几层门上,都积了干柴,前前后后一起点火,这又是一场好火,把个黑风洞烧成了个“红风洞”。行者才拿了袈裟,黑汉牵上老狗,驾起祥光向北行去。
话说那三藏见行者好久不回来,心中甚是疑惑:不知道是没请到菩萨,还是行者借口跑了。正在胡乱猜想之际,只见半空中彩雾升腾,行者坠落到台阶前,叫道:“师父,袈裟来了。”
三藏大喜,众僧也无不欢喜道:“好了,好了,我等性命,今日才算保全了。”
三藏接过袈裟,道:“悟空,你早上就走了,原本说晌午就回,为什么日落才回?”
行者将请菩萨施展变化降妖的事情说了一遍,三藏闻言道:“怎么不见那黑汉身影?”
行者道:“菩萨说稍后便有处置,想必是在云头等待。”
果然,片刻那黑汉牵着老狗,从云头落下。天空中传来声音,行者抬头望去,原来是惠岸行者,道:“金池不守戒律,贪恋繁华,师尊降下惩罚,让他在此受难。黑风洞熊罴,有心向道,诚心皈依,允他在此修行持戒,守护禅院,恕盗窃袈裟的罪过。你们要努力修持,侍奉禅院香火。”
说完,惠岸行者径直回了南海,满寺的和尚跪在地上磕头不止。三藏也设香案,朝南礼拜。黑汉带着狗也按落云头,落到众人之前,众僧人见过黑汉,也不害怕,只是见那老狗有些丑陋,又听黑汉说是老师祖变化的,一个个惊异难言。
三藏见状,道:“徒弟啊,既然有了佛衣,赶快去收拾包裹走吧。”
行者道:“不着急,不着急。今天晚了,不是赶路的时候,等明天早上走吧。”
众僧一起跪下道:“孙老爷说的是,一来天晚了,二来了我们些心愿,如今辛亏平安,找回了宝贝,等我们还了愿,请老爷散了福,明早再走吧。”
行者道:“正是,正是。”
你看那些和尚都倾囊,把从火里抢出来的余资,都拿出来,整顿了些斋供,烧了些平安的纸,念了几卷消灾解厄的经文。当晚事毕,众僧将老狗牵至门口守护山门,黑汉与唐僧师徒谈经论道,又至二更,念在师徒明早要赶路,才作罢休息。
次日一早,刷洗了买马匹,包裹了行囊出门。众僧远送方回,重建禅院不提。
行者在前面带路,此时正是春融时节。但见那路上:青绿色的小草刚刚能够覆盖马蹄,摇曳的柳树枝叶发出新芽。桃树杏树成林在那里斗艳,碧萝然绕着树枝显得格外精神。天气暖了沙堤上有鸳鸯在睡觉,山涧边开着香花蝴蝶在飞舞。
师徒一路行走,一路观看景色。行者说道,他那花果山此时也应当十分美丽,便问道:“师父,这长安风景较这里如何?”
三藏道:“长安和这里不一样,长安富庶,多是亭台楼阁,城外泾水渭水留过,滋养农田,到了这季节一片翠绿,也是别有一番景色。”
行者道:“在长安的日子如何?”
三藏道:“甚妙。”
行者道:“那师父为何去西天取经?”
三藏沉吟半晌,道:“为了求得大乘佛教真经,永传东土,超度轮回,传扬佛法。”
行者笑道:“师父说的好。”
三藏道:“那你呢?”
行者道:“我?你知道的。师父自长安到五行山,也就是两界山,有几千里之遥,师父一人如何行过去的?”
三藏道:“那路上倒是没有什么磨难,我起先还有几个弟子,被老虎吃了,幸亏被刘太保所救,然后就遇到你了。”
行者道:“师父出家前是做什么的?”
三藏道:“那有前,我生下来就在金山寺里修行,修行有成,后来在水陆法会成名,菩萨送了我锡杖和袈裟,得陛下亲点去西天拜佛求经。”
行者道:“那也算是公差了。”
……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行了有六七天的荒路。这天天色将晚,远远的看到一个村庄人家。
三藏道:“悟空,你看那地方有个山庄比较近,我们去投宿一宿,明天再走,怎么样?”
行者道:“等俺老孙去看看吉凶再说。”
那师父挽住缰绳,行者定睛观看,只见那篱笆密密,茅屋重重。参天野树立在门前,弯曲的溪水留过小桥,倒映着人家。道路两旁的杨柳依依,园子里的花正开的芬芳。此时夕阳西下,林间的鸟儿归巢鸣叫,炊烟升起,小路上都是赶回的牛羊。那吃饱的鸡鸭猪牛在睡觉,喝醉酒的老人在唱歌。
行者看罢,道:“师父请走,肯定是一村的好人家,可以借宿。”
那长老催赶白马,便到了街上。遇到一个少年,头上裹着棉布,身上穿着蓝色的袄子,拿着伞背着书包,扎着裤脚,脚上穿着一双三耳草鞋,雄赳赳的出了街匆忙的走。
行者顺手一把扯住他,道:“那里去,我问你一个事,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只管苦苦挣扎,口中嚷道:“我们庄子上没人吗?为什么找我问事。”
行者赔笑道:“施主不要生气,‘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你就告诉我此地的名字有什么不好?我也可以化解你的烦恼。”
那人挣脱不了,气得乱蹦乱跳道:“倒霉!倒霉!家长的委屈受不了,又遇到这个光头,受他的窝囊气!”
行者道:“你如果有本事,能掰开我的手,就让你走。”
那人左扭右扭,也扭不动,就好像被一把铁钳钳住了一般,气的他扔了包袱,丢了伞,两只手雨点似的来抓行者。行者一只手扶着行礼,一只手抵住那人,任凭他怎么咋呼,都抓不着。行者更加不放他,气得他暴跳如雷。
三藏道:“悟空,那里不是有人来了吗?你再问问别人就是了,单扯住他干嘛?放他走吧。”
行者笑道:“师父有所不知。要是问了别人就没有趣了,只有问他,才有买卖。”
那人被行者扯住走不了,只得说道:“这里是乌斯藏国的地方,叫做‘高老庄’,庄子上一大半的人都姓高,因此叫做这个高老庄。你放我离开。”
行者又道:“你这个行装,不像是个要走近路的人。你老实高速我,你要到哪里去?要干什么事?我才放开你。”
这人无奈,只得告诉他实情,道:“我是高太公的家人,叫做高才。我那老太公有个老女儿,年方二十岁,没有婚配,三年前被一个妖精占了。那妖做了这三年的女婿。我太公不高兴,说;‘女儿招了妖精,不是长久的事:一来败坏家门,二来没有亲人往来。’一直想退了这妖精。那妖精不肯,就把女儿关在后宅,差不多有半年,不放出来让与家人见面。我家太公给了我几两银子,让我寻访法师,拿住那妖怪。我这段时间没有住脚,前前后后,请了三四个人,都是不济的和尚,脓包的道士,都降不了那妖怪。刚才骂了我一顿,说我不会做事,又给了我五钱银子做盘缠,让我再去请法师降他。没想到碰到你这个煞星,耽误了我走路,因为里外受气,我没有办法,才和你叫嚷。没想到你有些本事,我挣脱不了你,所以说出这些事情,你放我走吧。”
行者道:“这是你的造化,我的营生,这真实巧合的事情。你也不用远行了,不用花费银子。我们不是那些不济的和尚,脓包的道士,有些手段,向来会捉妖。这正是,一来照顾了郎中,二来又医好了眼睛。劳烦你回去告诉你那家主,说我们是东土陛下派来的御弟圣僧,去西天拜佛求经的,最能降妖捉怪。”
高才道:“你别耽误了我,我这还有一肚子的气,你要是骗我,没有什么手段,捉不住那妖怪,不又得连累我受气?”
行者道:“保证不耽误你,你领我去你家门前去看看。”
那人无可奈何,只能提着包袱,拿着伞,转身,领着他们师徒到了们外,道:“二位长老,你且在马台上略微坐会,等我进去通报。”
行者这才松了手,放下担子牵马,师徒们立在门外等候。
那高才进了大门,往中堂走,正好碰见高太公。太公骂道:“你这个赖皮畜生,怎么不去找人,又回来干什么?”
高才放下包、伞道:“上告主人公知道,小人才出了街口,忽然撞见两个和尚,一个骑马,一个挑担。他扯住我不放,问我去哪里。我再三也没告诉他,被他纠缠的没有办法,挣脱不了,于是把主人公的事情,一一告诉他了。他却十分高兴,要给我们捉拿那妖精哩。”
高老道:“是哪里来的?”
高才道:“他说是东土驾下差来的御弟圣僧,前往西天拜佛求经的。”
太公道:“既然是外来的和尚,怕是真有些手段。他们如今在哪里?”
高才道:“现在在门外等候。”
那高太公赶忙换了衣服,和高才出门迎接,叫声“长老”。三藏听了,急忙转身,已经到了面前。
那老者戴着一顶乌绫头巾,穿着一身葱白色的蜀锦衣,脚上穿着一双糙米皮的牛犊子靴,系着一条黑绿带子,出来笑语相迎,说道:“二位长老,在这里作揖了。”
三藏还了一礼,行者站着不动。那老者见他相貌凶恶丑陋,便不敢给他作揖。
行者道:“你怎么不给老孙唱喏?”
那老儿十分害怕,叫高才道:“你这小厮是要害死我呀!家里面现在那个丑头丑脑的女婿还打发不走,怎么又找了个雷公来害我?”
行者道:“老高,你空长了些年纪,却不懂事。要是专门以样貌取人,那是干净的人错了。我老孙丑是丑了些,却有些本事。替你家擒拿得了妖精,捉得了鬼魅,抓住你那女婿,还给你女儿,就是好事,何必口口声声以貌取人。”
太公听他如此说,心中战战兢兢,只得勉强打起精神,叫声“请进”。
这行者见请,才牵起白马,让高才挑着行李,和三藏进去。他也不管好歹,把吗拴在敞厅柱子上,扯过一张退光了漆的椅子,坐在一边。
那高老道:“这个小长老,倒是也蛮有趣。”
行者道:“你若是肯留下我住半年,更有趣哩。”
待坐定,高老问道:“刚才有些小隔阂,二位长老是东土来的?”
三藏道:“是的。贫僧奉旨去西天拜佛求经,因路过贵庄,特地来借宿一宿,明早就走。”
高老到:“二位原来是来借宿的,那为什么说会捉怪?”
行者道:“是因为借宿,顺道抓几个妖怪玩玩,府上有多少个妖怪?”
高老道:“天啊!还说有多好哩!就这一个怪女婿,也被他吓坏了。”
行者道:“你把那妖精的始末,有多大本事,从头说说,我好替你抓他。”
高老道:“我们这庄子上,从古至今,也没有什么鬼怪魑魅,妖魔作恶。只是老头不行,没有儿子,只生了三个女儿:打的叫香兰,二的叫玉兰,小的叫翠兰。那两个大的从小嫁给了本庄的人家,只留下个小的,想着招个女婿,顶门壮户,做活当差。三年前,有一个汉子,模样倒是也精致,他说是福陵山的人,姓猪,没有父母兄弟,愿意给我家做个女婿。我见他是这样一个没有羁绊的人,就招了他。刚进门时,倒是也勤劳:耕地种田,不用牛具;收割庄家,不用刀杖。晚上就走,白天再来,其实还好。只是有一件,有些会变换嘴脸。”
行者道:“怎么变换?”
高老道:“刚来的时候,是一个黑胖汉子,后来变成了一个长嘴大耳的呆子,脑袋后面有一溜鬃毛,身体粗糙的吓人,头脸就像个猪的模样。胃口特别大:一顿能吃三五斗米饭;早上的点心,也得百十个烧饼才够。幸亏吃的是斋素,要是吃荤喝酒,就我这些家业田产的,过不了半年,就得吃个干干净净。”
三藏道:“那是因为他能干,所以才吃那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