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八戒跟着丈母娘,来到里面,一层层的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房舍,磕磕碰碰的,都是些绊脚的门槛儿。呆子道:“娘,慢些走。这里面路生,你带我下。”
妇人道:“这些都是仓房、库房、碾房等等,还没有到那厨房边上哩。”
却是比那高老庄得多,八戒想着,道:“好大的人家啊。”
碰碰撞撞,转弯抹角,又走了一会,才到了内堂。那妇人道:“女婿,你师兄说今天就是天赐的吉日,就让你招了进来了。只是时间有些仓促,没有请个阴阳,拜堂撒帐,你就朝上拜上八拜吧。”
八戒道:“娘,娘说得是。你请上坐,等我也拜几拜,就当拜堂,就当谢亲,两个合成一个事,不是也省事吗?”
他丈母娘笑道:“也罢,也罢,果然是个省事持家的女婿。我坐着,你拜吧。”
呀!满屋子的烛光真辉煌,这呆子朝上拜了拜,拜完了,道:“娘,你把哪个姑娘许配给我?”
他丈母娘道:“正在疑虑这事呢:我要把大女儿许配给你,怕二女儿怪;把二女儿许配给你,怕三女儿怪,要把三女儿许配给你,又怕大女儿怪。所以一直没有定下来。”
八戒呆了一呆,笑道:“娘啊,你看这样吧,既然怕他们争,就都许配给我吧。省的吵吵闹闹的,乱了家法。”
他丈母娘听了,道:“岂有此理!你一人就想占了我三个女儿不成?”
八戒道:“你看娘你说这话。谁还不是三妻四妾的?就算再多几个,你女婿也笑纳了。我年轻时曾经学了个鏖战之法,保管把她们一个个服侍的欢欢喜喜。”
那妇人道:“不行,不行。我这里有一方手帕,你盖在头上,遮住脸,撞个天婚,让我女儿从你面前走过,你伸手抓住哪个,就把哪个许配给你。”
呆子听了,接了手帕,顶在头上,笑道:“娘啊,那我要都抓到了,就都许配我了。”
他丈母娘不答话,叫道:“真真、爱爱、怜怜,都来撞天婚,选夫婿吧。”
只听到环佩叮咚,兰麝馨香,好像有仙子往来一般。那呆子狠了很心,真个伸手去捞人,两边乱扑,却左也撞不到,右也撞不到。来来往往的,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在动,就是别想抓住一个。他东边抱住柱子,西边扑到墙板,来回都跑晕乎了,站立不稳,开始打跌。他前去登到门扇,后去碰着墙壁,磕磕碰碰,摔的鼻青脸肿。坐在地下,气吁吁的喘着气,暗道不好,只得继续道:“娘啊,你这女儿这么滑溜,捞不着一个,怎么办,怎么办?要不别招我了吧。”
那妇人揭开他的盖头,道:“女婿啊,不是我女儿滑溜,他们这是在谦让,不肯招你。”
八戒笑道:“娘啊,既然他们不肯招我,你招了我把。”
那妇人道:“好你个女婿啊!这么没大没小,连丈母娘也要了!我这三个女儿心性最巧,他们每人做了一件珍珠嵌锦汗衫儿。你要是能穿上哪个,就让哪个招你吧。”
八戒道:“好,好,好!把三件都给我拿来穿穿看,要是都能穿上,就都招了我吧。”
那妇人转进房里,只取出来一件,递给八戒。八戒没法,脱下青锦长袍。拿过长衫,左瞧右瞧,上下比对,不肯穿在身上。
那妇人道:“女婿,可是看不上眼吗?”
八戒道:“真是巧夺天工,在我想来,这样的汗衫只应该天上有才是。”
那妇人道:“你若是能穿上,我让女儿给你做多少件都有的。”
八戒只得将汗衫穿在身上,还没有系上带子,便扑的跌了一跤,倒在地上。原来是几条绳子紧绷绷的绑上了。那呆子疼痛不止,那些人却消失不见了。
却说三藏、行者、沙僧一觉睡醒,便见东方发白。忽然抬头观看,哪里还有大厦高堂,雕梁画栋,一个个都睡在松柏林中。慌得那长老忙呼行者。
沙僧道:“哥哥,完了,完了!我们遇到鬼了!”
孙大圣心中明白,微微笑道:“怎么说?”
长老道:“你看我们在哪里睡觉?”
行者道:“这松树林里还快活些,也不知道那呆子在哪里受罪哩?”
长老道:“怎么会受罪?”
行者笑道:“昨天这家的母女们,不知道是哪里的菩萨,在这里显化我们,想必是半夜里走了,只是苦了八戒受罪。”
三藏听了,合掌顶礼。见那后边的古柏树上,飘飘荡荡的挂着一个简帖儿。沙僧急忙去取来给师父,见上面是八句颂子:
黎山老母不思凡,南海菩萨请下山。普贤文殊皆是客,化成美女在林间。
圣僧有德还无俗,八戒无禅更有凡。从此静心须改过,若生怠慢路途难!
那长老、行者、沙僧整在念这颂,便听到林深处有高声传来:“师父啊,勒死我了。救我啊,下次再也不敢了。”
三藏道:“悟空,那叫唤的是悟能吗?”
沙僧道:“是他。”
行者道:“兄弟,别管他,我们走吧。”
三藏道:“那呆子虽然心性愚顽,却也是一味的耿直,还有些力气,能挑行李。还是看在当日菩萨之念,救他跟我们去吧。想来他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沙和尚卷起铺盖,收拾了单子。孙大圣结了缰绳牵马,引着唐僧到林子里面寻找。三人穿过林子,来到里面,只见那呆子被绑在树上,声声叫喊,痛苦不已。
行者上前笑道:“好女婿呀!这么晚了还起来谢亲,也不到师父那里报喜,还在这里弄杂耍哩!咦,你娘呢?你那老婆呢?好一个被绑着吊起来的女婿呀!”
那呆子见他来抢白羞臊他,咬紧牙关忍着痛,不再叫唤。沙僧见了,老大不忍,放下行李,上前解了绳索救下。呆子对他们只是磕头礼拜,不敢说出实情,羞愧难当。
那八戒撮土焚香,望空礼拜。行者道:“你认得那些菩萨吗?”
八戒道:“我已经昏迷,眼花缭乱,哪还能认出是谁?”
行者把那简帖儿递给他,八戒见了是颂子,更加惭愧。沙僧笑道:“二哥还有这好处哩,感召四位菩萨来和你做亲!”
八戒道:“兄弟不要再提了,不是个事!从今以后,再也不乱来了。就算累断了骨头,也咬牙挑担,随师父去西天。”
三藏道:“这么说才对。”
行者于是领着师父上了大路。路上风餐露宿,行走了很长时间,忽然见到一座高山挡路。三藏急忙勒马停鞭,道:“徒弟,前面有一座山,一定要仔细查看,恐怕有妖魔作祟,伤害我们。”
行者道:“马前有我们三人,怕什么妖魔?”
因此,这长老安心前行。只见那座山,真是座好山:
高山峻岭,大势峥嵘。根基连接昆仑山脉,山峰摩入霄汉中。白鹤飞来栖息在桧柏树上,玄猴时长攀爬在藤萝上。日头照耀山林,映照出层层叠叠千道红雾缠绕。风生成在阴壑,飘荡出朵朵片片万道彩云飞舞。幽静的竹林中鸟儿随意鸣叫,野花丛中锦鸡一起争斗。那什么千年峰、五福峰、芙蓉峰,巍峨凛凛放毫光。万岁石、虎牙石、三尖石,遍山丛生生瑞气。山崖前秀草纷纷,山岭上梅花幽香。荆棘乱生密密麻麻,兰芝幽香清清淡淡。林深凤凰聚集了千种禽鸟,古洞麒麟统辖着万种野兽。涧水有情,弯弯曲曲盘绕而回。峰峦不断,丛丛叠叠自然围拢。又有绿槐、斑竹、青松、依依千载卖弄年华。白李、红桃、翠柳,灼灼三春比斗艳丽。龙吟虎啸,鹤舞猿啼。麋鹿在花中穿梭,青鸾在日下鸣叫。真是仙山福地,好似蓬莱阆苑。又见那花开花谢山头景,云去云来岭上峰。
三藏在马上看得欢喜,道:“徒弟,我们一直向西边走,经历了许多山山水水,都是些巍峨险峻的地方,没见过这座山这么好的景色,真是幽静有趣非比寻常。要是距离雷音寺不远了,我们好整肃衣衫去见世尊。”
行者笑道:“还早哩,还早哩!还没有到呢。”
沙僧道:“师兄,我们离雷音寺还有多远?”
行者道:“十万八千里,还没有走了十分之一哩。”
八戒道:“哥啊,要走几年才能到。”
行者道:“这段路,要让二位贤弟走,十几天就能到。要让我走,一天能走五十趟,还能看到太阳。若说师父走,别想,别想了。”
唐僧道:“悟空,你说得什么时候才能到?”
行者道:“你从小走到老,老了再小,这一老一小一千次还不够。只要你见性志诚,念念回首处,就是灵山。”
沙僧道:“师兄,此地虽然不是雷音寺,看这里的景色,必定有个好人家居住在这里。”
行者道:“这话说对了。这里肯定没有邪祟,肯定是个圣僧、仙辈之乡,我们边游玩边走。”
却说这座山,名叫万寿山,山中有座道观,叫做五庄观。观里有一位仙人,道号镇元子,绰号“与世同君”。那道观里有一个异宝,乃是混沌初开,鸿蒙始判,天地未开之时,生成了这棵灵根。整个天下四大部洲,只有西牛贺洲五庄观有此物,叫做“草还丹”,又叫“人参果。”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能熟,差不多一万年才能吃。像这一万年,只能结三十个果子。果子的模样,就和没满三天的小孩相似,四肢俱全,五官皆备。人如果有缘,能够闻一闻那果子,就能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能活四万七千年。
当日,镇元大仙收到元始天尊的简帖,邀请他道上清天弥罗宫中听讲“混元道果”。大仙门下出来的散仙,不计其数,如今还有四十八个徒弟,都是得道的全真。当日带领四十六个上界去听讲,留下两个最小的看家:一个叫做清风,一个叫做明月。清风只有一千三百二十岁,明月才一千二百岁。
镇元子吩咐两个孩童道:“不能违了大天尊的简帖,要到弥罗宫听讲,你们两个在家好好看家。过不了几天,有一个故人要从这里经过,不要怠慢了他,可将人参果打两个给他吃,聊表旧日的情分。”
二童道:“师父说的故人是谁?请告诉弟子,好接待。”
大仙道:“他是东土大唐驾下的圣僧,道号三藏,如今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和尚。”
儿童笑道:“孔子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是太乙玄门,怎么和那做和尚的认识。”
大仙道:“你哪里知道。那和尚乃金蝉子转世,西方圣老如来佛的二徒弟。我与他在‘兰盆会’上相识。他曾亲自给我端茶,佛子敬我,故此是位故人。”
二仙童听了,谨遵使命。那大仙临走,有叮咛嘱咐道:“那果子有数,只准给他两个,不得多给。”
清风道:“开园的时候,大家一共吃了两个,还有二十八个在树上,不敢多给。”
大仙道:“唐僧虽是故人,但是要防备他手下那些人,不能让他们知道。”
二童领命,那大仙领着众徒弟飞升,去了天界。
话说,唐僧四人,在山中游玩,忽然抬头,见到松篁一簇簇,楼阁一层层。唐僧道:“悟空,你看那里是什么地方?”
行者看了,道:“那地方不是观宇,就是寺庙。我们走快些,到那里就知道了。”不一会,来到门前观看,只见:
松坡冷淡,竹径清幽。往来的白鹤送走了浮云,上下的猿猴来敬献果子。那门前池塘宽阔树影狭长,破开的石头上长着苔藓。宫殿森罗紫气盎然,楼台飘渺丹霞坠落。真是神仙福地,蓬莱仙洞。清净人少事少,寂静道生心生。青鸟经常传送王母的信件,紫鸾时常寄来老君的经书。看不完那巍峨的道德之风,果然是漠漠神仙之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