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藏道:“你这猴头,以前也有些眼力,今天怎么乱说。这女菩萨有这个善心,将斋饭送给我们,你怎么说她是个妖精?”
行者笑道:“师父,你哪里认得出来。老孙在水帘洞里当妖魔的时候,要想吃人肉,就是这样。或变出些金银,或变成村庄,或变成醉人,或变成女人。等有那痴心妄想的爱上了我,我就将他迷到洞里,按我的意思,或蒸或煮,尽情享用。吃不了的,还要晒干了防止天阴了变坏哩!师父,我要是回来迟了,你肯定落入他的圈套,遭受了他的毒手了。”
那唐僧哪里肯信,就说是个好人。行者道:“事务,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了。你见她这等容貌,必然是动了凡心。如果真是这样,叫八戒伐几棵树来,沙僧去寻些草来,我充当个木匠,就在这里搭个窝棚,让你和她圆房成就好事,我们大家散了,不也是一桩好事?何必爬山涉水,去去什么经!”
这长老原来是个软善的人,哪里能听得了他这句话,羞得个光头彻耳通红。
三藏正在这羞愧,行者发起性子,举着铁棒朝妖精劈脸一下。那怪物倒是也有些手段,使个“解尸法”,见行者棍子过来,她抖擞精神,先走了,把个假尸体打死在地上。唬得长老战战兢兢,口中念叨道:“你这猴子太无礼了!屡劝不听,无故伤人性命!”
行者道:“师父莫怪,你且看看这罐子里面是什么东西。”
沙僧搀着长老,近前看时,哪里还是什么米饭,却是一罐子拖着尾巴的长蛆。也不是什么面筋,里面是几个青蛙、癞蛤蟆,满地乱跳。这长老才有三分信了。
怎奈猪八戒气愤不过,在旁边抖落了八分唆嘴,道:“师父,说起这个女人,她是这里的农妇,因为送饭下田,路遇我们,怎么能栽赃她是个妖怪?哥哥的棍子重,走过来打她一下试试,没想到就打死了。怕你念什么《紧箍儿咒》,怕是故意使了个障眼法,变成这些东西,哄骗你,让你不要念咒语哩。”
三藏听了这话,真是晦气到了,果然就信了那呆子的撺唆,手中捻诀,口中开始念咒。行者叫道:“头疼!头疼!别念了!别念了!有话好说。”
唐僧道:“有什么话好说!出家人时时要方便,念念不离善心,扫地恐伤蝼蚁,爱惜飞蛾罩纱灯。你怎么老是行凶!打死这无辜的平民,取来经书有什么用?你走吧!”
行者道:“师父,你让我回哪里去?”
唐僧道:“我不要你做我的徒弟了!”
行者道:“你不要我做徒弟,恐怕西天路去不成了。”
唐僧道:“我命在天,该哪个妖精蒸了吃,煮了吃,也没有过。难不成,你救得了我的命?你走吧!”
行者道:“师父,我走也就走了,只是还没有报答你的恩情呢。”
唐僧道:“我和你有什么恩情可言?”
那大圣听了,连忙跪下叩头道:“老孙因大闹天宫,导致伤身之难,被佛祖压在两界山。幸观音菩萨给我受戒,师父救我出来,要是不和你去西天,显得我知恩不图报。”
这唐僧这也起了慈悲的心思,他见行者哀求,也就回心转意,道:“既然如此,就先饶了你这一次,再也不要无礼了。如果还像以前一样作恶,这咒语来回先念二十遍!”
行者道:“三十遍也随你,我不打人了。”这才扶持唐僧上马,又将摘来的桃子奉上。唐僧在马上吃了几个,权且冲击。
话说那妖精,逃命来到了空中。原来行者那一棒子,不曾打死这个妖精,妖精出神走了。她在那云端咬牙切齿,暗恨行者道:“这几年只听过说他有手段,今天见了果然名不虚传。那唐僧不认得我,马上就要吃饭了,如果低头闻一闻,我就一把捞走,不就是我的人了。没想到他回来了,坏了我的好事,又差点被他打了一棒。要是饶了这个和尚,就劳而无功。我再下去戏弄戏弄他。”
好个妖精,按落阴云,在那山坡前,摇身一变,变成个老妇人,八旬年纪,拄着一根弯头竹手杖,一步一哭的走了过来。
八戒见了,大惊道:“师父!不好了!有个老妈妈来寻人了。”
唐僧道:“寻什么人?”
八戒道:“师兄打死的,肯定是她的女儿。这个肯定是她娘来寻她来了。”
行者道:“兄弟不要胡说!那女子十八岁,这妇人有八十岁了,怎么可能六十岁了还生孩子?肯定是个假的,等老孙过去看看。”
好行者,迈开步子,走到前面观看,那怪物:
生成一个老婆婆模样,两鬓斑白如雪。走路慢腾腾的,虚弱不堪。消瘦体弱,满脸菜色。颧骨上翘,嘴唇下撇,满脸都是褶子。
行者认出她是个妖精,也不理论,举起棒子照头便打。那怪见棍子抡起时,依旧抖擞精神,出了元神,脱真走了,留下个假的尸体被打死在山路上。唐僧见了,惊下马来躺在路边,二话不说,便把《紧箍儿咒》来回念了足足二十遍。把个行者的脑袋勒得好像个亚葫芦一般,疼痛难忍,滚在地上哀嚎:“师父别念了,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唐僧道:“有什么好说的!出家人耳听善言,不坠地狱。我这样苦苦劝你,你怎么还是行凶?把好人打死了一个,这又打死了一个,你怎么说?”
行者道:“她是妖精。”
唐僧道:“你这猴子胡说!怎么就有这么多妖怪。你就是个没有善心,有意作恶的人,你走吧!”
行者道:“师父又让我走!走也就走了,只是有一件事你得答应。”
唐僧道:“你有什么事要我答应?”
八戒道:“师父,他要和你分行李哩。跟着你做了几年的和尚,还能空手回去?你把那包袱里的什么旧衣服、破帽子,分他两件吧。”
行者听了,气得暴跳如雷,道:“你这个尖牙利嘴的夯货!老孙一向秉持沙门,更无一丝一毫嫉妒之心,贪恋之心,怎么说要分行李?”
唐僧道:“你既然不嫉妒贪恋,为什么还不走?”
行者道:“实不相瞒,老孙五百年前,居住在花果山水帘洞大展雄途之际,收服了七十二洞妖魔,手下有四万七多怪物。头上戴的是紫金冠,身上穿的是赭黄袍,腰上系的是蓝田带,脚上穿的是步云履,手中拿的是如意金箍棒,着实做了把人上人。自从涅槃度难,削发为僧,跟你做了徒弟,把这个‘金箍儿’勒在我头上,若回去了,不好见故乡人。师父要是不要我了,就把那《松箍儿咒》念一念,退下这个箍,交给你,套在别人头上,我就快活答应了。好歹也跟了你一场,难道这事也不行吗?”
唐僧打惊道:“悟空,我当时只是菩萨暗地里送了一卷儿《紧箍儿咒》,却是没有什么《松箍儿咒》。”
行者道:“要是没有《松箍儿咒》,你还是带我去走一趟吧。”
长老没奈何道:“你且起来,我再饶你这一次,但是不能再行凶了。”
行者道:“再也不干了,再也不干了。”又扶持师父上马,寻路前进。
却说那妖精,行者的第二棍也没有打杀了他。那怪物在半空中不住的夸赞道:“好个猴王,着实有眼光!我那样变化了,他还能看出来。这些和尚,走得快,要是过了这山,向西再走四十里,就不归我管了。要是被别处的妖魔抓走了,就被嘲笑了,我还是下去再戏弄戏弄他。”
好个妖怪,纵落阴风,在山坡下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老公公。真是:
白发苍苍如彭祖,美髯如雪赛寿星。耳中时常鸣玉磬,眼中晃动冒金星。手上拄着龙头拐,身上穿着鹤氅轻。念珠掐在手里面,口上念着南无经。
唐僧在马上见了,心中欢喜道:“阿弥陀佛!西方真是福地。那老公公路都走不动了,还在那念经哩。”
八戒道:“师父,你不要夸奖了,你是个祸根呢。”
唐僧道:“怎么是祸根?”
八戒道:“行者打死了他的女儿,又打死了他的妻子,这正是他家的老人来寻找了。我们要是碰上他,师父,你就得偿命,是个死罪。老猪就是从犯,问个充军。沙僧喝令,问个摆站。那行者使个盾法走了,不是苦了我们在这顶缸?”
行者听见了,道:“你这个呆子,在这胡说什么,不得吓到师父?等老孙去看看。”
他把棍子藏在身边,走上前去,迎上怪物,叫声:“老头儿,你去哪里?怎么边走路边念经?”
那妖精认错了定星盘,把孙大圣也当做了个等闲之辈,于是答道:“长老啊,我老头子祖居此地,一生好善斋僧,看经念佛。命里面没有儿子,只生了一个女儿,招了个女婿。今天早上送饭下田,想必是遭了虎口。老妻来寻找,也没见回来。全然不知道了下落,老汉特地来寻找。如果真是伤了姓名,没办法,也得把他的骸骨收回去,安葬了。”
行者笑道:“我是个装神弄鬼的祖宗,你怎么在袖子里弄个小鬼儿就来骗我?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我认得你是个妖精!”
那妖精被吓的顿时哑口无言。行者掣出铁棒,自忖道:“要是不打他,倒是让他弄了点事。要是打他,又怕师父念那话儿咒语。”又思量道:“不打杀他,他趁时间把师父抓了去,不还得费心费力的去救他?……还得打才是!就一棍子打杀了他,师父念起那咒语,常言道:‘虎父不食子’,凭着我的花言巧语,伶牙俐齿,好好哄一哄他,也就算了。”
好大圣,念动咒语,叫当地的土地、山神道:“这妖精三番戏弄我师父,这一次一定要打死他。你们给我再空中作证,不许走。”众神听令,谁敢不从,都在云中照应着。那大圣抡起棍子,就要打那妖魔。
话说那唐僧在马上,早就盯着那行者,见他抡起棍子,便捻着诀,念动那紧箍咒,行者疼痛不能忍,滚倒在地。唐僧策马赶上前,滚下马来,骂道:“你这猴子,为何又要行凶?”
行者疼的在地上连道:“不敢了,不敢了!”
那妖怪见了,心道:“莫非是这位老和尚念经,让这猴子头疼?”
唐僧道:“徒弟顽劣,惊扰了施主。”
那妖怪走上前来,便要去抓唐僧,只是碰到唐僧的刹那,不由得大惊失色,抽回了手。
悟空趁着唐僧与妖怪说话的功夫,一棍子打死了妖魔。那唐僧又被吓的战战兢兢,口不能言。八戒跑过来,在旁边笑道:“好行者!风发啊!只这半天,就打死了三个人。”
唐僧又要念咒,行者急忙到前面,叫道:“师父,别念,别念。你且看看他的模样。”这时再看,却是一堆粉骷髅在那里。
唐僧大惊道:“悟空,这个人刚还和我说话,这刚死了,怎么就变成一堆骷髅了?”
行者道:“她是个潜灵作怪的僵尸,在这迷人败本,被我打杀,她就现出了本来面目。她那脊梁骨上有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
唐生听说这话,倒是也信了,怎禁得住八戒在旁边教唆道:“师父,那他的棍子重,把人打死了,怕你念那咒语,故意变化成这个模样,迷惑你哩!”
唐僧果然有耳朵软,又信了八戒,又念起那经。行者忍不住头疼,跪在路边,说道:“别念!别念!有话快说吧!”
唐僧道:“猴头!还有什么话要说?出家人行善,就像春园里的草,没有见到它成长,但每天都在长。行恶的人,如磨刀的石头,没见到它损伤,但是每天都有亏损。你在这荒郊野岭,一连打死了三个人,倒是没有人检举,没有人告发。倘若道了城市里面,人烟稠密的地方,你拿着那哭丧棒,又不知道好歹,胡乱打起人来,闯了大祸,让我怎么脱身?你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