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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大圣归家

行者道:“师父,你错怪我了。这家伙分明是个妖怪,她真是有心害你。我打死她,替你除了害,你却认不出,反倒是信了那呆子的谗言,屡次驱逐我。常言道:‘事不过三。’我要是不走,就真是个下流无耻之徒了。我走!我走!——走就走了,只是你手下就没人了。”

唐僧发怒道:“这泼猴越发无礼了!这么说,只有你世是人,那悟能、悟净,就不是人了吗?”

那大圣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心里凄凉,对唐僧说声:“苦啊!你那时候,出了长安,有刘伯钦送你上路。道了两界山,救我出来,我拜你为师。我一路穿古洞,入深林,降妖捉怪,收八戒,得沙僧,吃了尽了苦难。今天昧着良心,让我走,这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罢,罢,罢!可惜多了那《紧箍儿咒》。”

唐僧道:“我再也不念了。”

行者道:“这个难说,如果到了那毒魔苦难处,不能脱身,八戒。沙僧救不了你,那时候想起我来,怕是又忍不住念那经,就是隔着十万里路,我的头也是疼的。若果再来见你,不如不要有这个想法。”

唐僧见他说个不停,愈加恼怒,叫沙僧在包袱里取了纸笔,在涧中取水,石头上磨墨,写了一张贬书,递给行者道:“猴头!这个作为凭证!再也不要你做徒弟了!如果再和你见面,我就堕入阿鼻地狱!”

行者连忙接了贬书,道:“师父,不用发誓,老孙走了。”他将书折好,留在袖中,有软软的对唐僧道:“师父,我跟了你这一场,又蒙菩萨指教。如今半途而废,没有取得功果,你请坐,受我一拜,我也走了也放心。”

唐僧转过身不理睬他,口中唧唧哝哝的道:“我是个好和尚,不受你歹人的礼!”

大圣见他不理睬,又使了个身外法,把脑后的毫毛拔了三根,吹了口仙气,叫声“变!”,便变成三个行者,连同本体四个,四面围住师父下拜。那长老左右躲不过,只好受了他一拜。大圣跳起来,把身子一抖,收上毫毛,又吩咐沙僧道:“贤弟,你是个好人,却要留心放着八戒胡言乱语,途中更要仔细。倘若一时又妖精抓住了师父,你就说老孙是他的大徒弟,西方的毛怪,听到我的手段,就不敢伤害师父。”

唐僧道:“我是个好和尚,不提你这歹人的名字,你走吧。”那大圣见长老三番两次的,不肯回心转意,没有办法,只能离开。

大圣忍气离开了师父,纵起筋斗云,径直回了花果山水帘洞去了。

这边唐僧吩咐八戒和沙僧,将那粉红色的骸骨收敛了,挖了个洞穴,埋葬在进去。八戒拿着耙子挖洞,沙僧去收拾骸骨。收拾完骸骨,那唐僧便守着骨头,念诵超生咒,念够了七七四十九遍,那粉红色的颜色开始渐渐消退,片刻间,变得和寻常白骨无二,直到埋进去洞穴才作罢。那土地、山神见他师徒弄成这样,又怕那骸骨,不敢答话,各自回了庙中不提。

大圣独自凄凄惨惨的,来到大海,忽然听到水声聒噪,大圣在半空中看去,原来是东洋大海潮水发出的声响,感慨道:“我不来这里,已经有五百年了。”

只见那海水:

烟波荡荡,巨浪滔滔。烟波荡荡连接天河,巨浪滔滔接通地脉。潮来汹涌,犹如霹雳吼三春。水侵染湾环,好似狂风吹九夏。乘龙的福老,往来也得皱眉行。跨鹤仙童,往复必然忧虑过。岸边没有村舍,是胖没有渔船。浪花卷起千年雪,风起吹遍六月秋。野鸟任意穿行,沙鸥自由浮沉。眼前没有钓鱼客,耳边只听海鸟声。海底游鱼欢乐,天边归雁哀愁。

见了这,又想起唐僧,忍不住腮边落泪,停下云头,良久才去。行者将身体一跃,跳过了东洋大海,便到了花果山。按落云头,睁眼观看,那山上草木皆无,烟霞尽毁,山峰倒塌,林木枯焦。你说这事怎么回事?是因为他闹天宫,被拿上界去了,折扇被二郎显圣真君,率领着那梅山七兄弟,放火烧了。这大圣见了,倍感凄凉,你看:

回顾这仙山忍不住让人落泪,此时面对着花果山心中愈加悲伤。当时只以为道山没有损坏,今天才知道大地都有了亏损。可恨那二郎神将我抓去,更狠那小圣欺人太甚。这简直是行凶掘坟,破人祖坟根基。漫天的霞雾都消散了,遍地的风云都稀疏了。东岭听到到老虎的啸声了,西山也听到不到白猿的啼叫。北面溪水旁狐狸兔子都没了踪影,南面峡谷里獐子也没了影子。青石烧成了千块土,碧砂成了一堆泥土。洞外的乔松都倒了,岩前的翠柏也变得稀疏。椿杉槐桧栗檀这些树都焦了,桃杏李梅梨枣,这些果树都没了。柘木桑树绝了养不了蚕,柳树竹子稀疏没了栖息的鸟。山峰都化为了尘土,涧水干了都长了草。山崖前土地焦黑没了兰芝,路边泥土焦红绝了藤薜。往日的飞禽都去了哪里?当年的走兽去了哪座山头?

那大圣正在悲切,只听得芳草坡前,曼荆凹里,响了一声,跳出来七八个小猴子,一拥上前,围住他叩头。高声叫道:“大圣爷爷!你今天回家了?”

美猴王道:“你们为什么不出来玩耍?一个个都躲了起来?我来也一会了,也不见你们的踪影,为什么呢?”

群猴听了,一个垂告道:“自从大圣被擒拿道了上界,我们便被猎人捉拿,实在难捱!怎么能受得了他强弓硬弩,黄莺猎犬,网扣枪钩,因此各自保全性命,不敢出来玩耍,只是潜藏在洞府中,离开窝巢老远。饿了就去坡上偷些草吃,渴了就去涧下喝泉水。刚才听到大圣爷爷的声音,特地来接见,望大圣爷爷扶持扶持。”

那大圣听到这话,愈加凄凉。便问道:“你们还有多少在这山上?”

群猴道:“老的,小的,只有一千左右。”

大圣道:“我当时共有四万七妖怪,如今都到哪里去了?”

群猴道:“自从爷爷走后,这山坡被二郎菩萨点了火,烧杀了大半。我们蹲在井里,钻在涧里,藏在铁板桥下,活了姓名。到了火灭烟消的时候出来,没了花果吃,难以存活,就到别处走了一半。我们这一半,苦苦挨在山中,等大圣爷爷回来。这两年,又被那些打猎的抢走了一半。”

行者道:“他们抢去干什么?”

群猴道:“说起这猎户,也是可恨!他们把我们中箭着枪的,中毒打死的,拿走剥皮剔骨,酱煮醋蒸,油煎盐炒,当做下饭菜吃。那些用网扣住的,夹子夹住的,捉回去教他跳圈做戏,翻筋斗,竖蜻蜓,在街上敲锣打鼓,任意的作弄玩耍。”

大圣听了这话,心中十分恼怒,道:“洞中还有什么人管事?”

群妖道:“还有马、流二元帅,奔、芭二将军管着呢。”

大声道:“你们去告诉他们,就说我回来了。”

那些小妖,跑入门里报告道:“大圣爷爷回家了!大圣爷爷回家了!”那马、流、奔、芭闻报,赶忙出门叩头,迎接到洞里来。

大圣坐在中间,群怪在前面礼拜,启道:“大圣爷爷,最近听说你逃脱了性命,保唐僧西天取经,怎么不去西天,却回家了?”

大圣道:“小的们,你们不知道。那唐三藏不识贤愚。我为他一路上捉妖擒怪,使尽了平生的手段,几番打杀妖精。他说我行凶作恶,不要我做徒弟了,把我赶了回来,写了贬书为证,永远也不用了。”

众猴听了,抚掌大笑,道:“造化,造化!做什么和尚,回家来,带着我们玩耍几年吧!”又叫:“快安排椰子酒来,给爷爷接风。”

大圣道:“先不饮酒,我问你们,那打猎的人,什么时候来我们山上一趟?”

马、流道:“大圣,没有什么时候,他们每天来这里骚扰。”大圣道:“他们怎么今天没来?”

马、流道:“等会就来了。”

大圣吩咐:“小的们,都出去把那山上烧酥了的碎石头,给我搬着堆起来。或二三十个一堆,或五六十个一堆堆着,我有用处。”

那些小猴,一窝蜂的出去,一个个跳来蹦去,乱搬了许多堆。大圣看了,道:“小的们,都躲到洞里去,让老孙作法。”

那大圣上了山巅看去,只见山南边,有鼓声咚咚作响,有锣鸣叮当,有上千人马,都驾着鹰犬,持着刀枪。猴王仔细看那些人,知道他们是傲来国人,果然来的凶险。都是好汉子,各个真骁勇。你看:

狐狸皮做得披肩帽子,身上穿的是锦绣绮罗的衣服。袋子里面装着狼牙箭,腰上跨着宝雕弓。这些人一个个好像搜山的老虎,这一匹匹的骏马好像跳跃涧水的龙驹。引着成群结队的狗,肩膀上架着老鹰。筐子里抬着火炮,天上飞着海东青。粘竿有百十个,兔叉有上前根。牛头一样拦路网,系好的阎王扣。一齐在那吆喝着,就像洒满天空的繁星。

大圣见这些人上到他的山来,心中大怒。手里捻着诀,口中念念有词,往地上吸了一口气,呼的一声吹出去,便成了一阵狂风。好风啊!好风:

这风扬尘播土,倒树摧林。吹起的海浪就行山峰一样,混乱的波涛万层的侵袭。整个乾坤都混混荡荡,日月都变得昏昏沉沉。摇动松树如虎啸,入到竹林似龙吟。万窍怒号成杀气,飞沙走石乱伤人。

大圣吹起这股大圣,将那些碎石,吹在空中乱舞,把那一千余人马,一个个,石头打得脑袋粉碎,飞沙骏马皆受伤。乱哄哄的人群在山岭前呼号,血液不停的留在已经染红的地上。真是,附子难归故里,槟榔怎得还乡?尸骨已经粉碎在山上,红娘子还在家中盼望。

大圣按落云头,鼓掌大笑道:“造化!造化!自从跟了唐僧,做了和尚,他们不停劝我:‘千日行善,善犹不足;一日行恶,恶自有余。’就会说话!我跟着他,打死了几个妖精,他就责怪我行凶。今日回家,一下就结果了这么多的猎户。”叫道:“小的们,都出来!”

那群猴见狂风过去,又听大圣呼唤他们,一个个跳出来。大圣道:“你们去南山那边,把那些被打死的猎户的衣服,都剥了拿回来,洗干净血迹,穿上防寒。把死人的尸体,都推到那万丈深潭中。把死了的马匹,拖过来,剥了皮,做成靴子,将肉腌了,以后慢慢吃。把那些刀枪剑棍,拿回来给你们操练。将那些各色的旗子号令,拿回来自己用。”

群猴一个个领诺,收拾回来。大圣把旗子拆洗了,做成一面杂彩的花旗,上面写着:“重修花果山,复整水帘洞,齐天大圣”十四个字。竖起旗杆,将旗子挂在洞外,每天招收妖魔怪兽,囤积粮草,不再题“和尚”两个字了。

他人情本来就大,手段又高明,便去四海龙王那,借了些甘霖仙水,把山都清洗了。在前面在上榆树柳树,在后面重伤松树楠树,桃李枣梅,无所不备,逍遥自在,安居乐业不题。

却说这边唐僧听信了八戒的话,放任悟空离开,攀鞍上马,八戒在前面开路,沙僧挑着行李西行。

过了白虎岭,忽然见到一片林丘,都是藤葛缠绕,青松翠柏。三藏叫道:“徒弟呀,这山路崎岖,太难走了,现在又遇到这茂密的松林,森罗密布的,一定要仔细!恐怕有妖怪妖兽之类的。”

你看那呆子,抖擞了精神,叫沙僧看着马,他拿着钉耙在前面开路,领着唐僧径直进了松树林里面。正走着,那长老兜住马,道:“八戒,这一天了我着实饥饿,去哪里寻找些斋饭给我吃吧?”

八戒道:“师父请下马,在这等我老猪去找找。”

这长老下了马,沙僧卸下了单子,取出钵盂,递给了八戒。八戒道:“我走了。”

长老问道:“去哪里?”

八戒道:“别管了,我这一去,就算钻冰取火,压雪求油也得把斋饭化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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