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魔听了,马上跳到宫中,抡起宝剑就刺。行者掣出铁棒劈手相迎。他们两个在空中,一场好斗:
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他们两个这番交手,就好像南山虎斗,北海龙争。龙争处鳞甲生辉,虎斗时爪牙乱落。爪牙乱落撒银钩,鳞甲生辉支铁叶。这个反反复复,有千般解数。那个来来往往,没半点放松。金箍棒离着头顶只有三分,七星剑向心窝只有一拳。那个威风逼得斗牛寒,这个怒气更比雷电险。
他们两个战斗了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负。行者暗喜道:“这泼怪倒是也能架住老孙的铁棒。我如今已经得到了他们三件宝贝,却还这样与他苦苦厮杀,不是耽误了我的工夫?不如拿葫芦或者净瓶将他装进去,多好。”又想道:“不好,不好。常言道:‘物随主便。’假如我叫他他不答应,却不是耽误了事情?还是用幌金绳扣他吧。”
好大圣,一只手用着棒子,架住妖怪的宝剑。一只手把那绳子抛起来,呼啦一声扣住了魔头。却不知那魔头有个《紧绳咒》,还有个《松绳咒》。如果扣住了别人,就念《紧绳咒》,就别想逃脱。若果扣住了自己人,就念《松绳咒》,没有伤害。他认出是自己家的宝贝,就念《松绳咒》,把绳子松开,挣脱了出去。反而照着行者扔去,扣住了大圣。
大圣正要使用“瘦身法”,想要脱身,却被那魔念动《紧绳咒》,紧紧扣住了,怎么能够脱身?褪到脖子下面,原来是一个金镯子套住了。那怪将绳子一扯,将大圣扯下来,照着大圣光头上砍了七八宝剑,那行者的头皮红也没有红一下。
那魔头道:“这猴子,头这么硬,我不砍你了,先带你回去,再打你。趁早将我那两件宝贝还给我!”
行者道:“我拿你什么宝贝了,你朝我要?”
那魔头在他身上仔细搜索,将葫芦、净瓶都搜出来了,又牵着绳子,将大圣带到洞里,道:“兄长,抓来了。”
老魔道:“抓谁来了?”
二魔道:“孙行者。你来看,你来看。”
老魔一看,认出是行者,满脸欢喜道:“是他!是他!把他用长绳子,拴在柱子上!”真就把行者拴住,两个魔头却到后堂里面喝酒去了。
那大圣在柱子下面挣扎,忽然惊动了八戒。那呆子吊在梁上,哈哈笑道:“哥哥啊,耳朵吃不成了!”
行者道:“呆子!吊得还舒服吗?我现在马上就出去,保证救了你们。”
八戒道:“不害臊!不害臊!自救都难以脱身,还想救人。罢了,罢了,罢了!师徒们在一块死了,到了阴间也好有个伴。”
行者道:“不要胡说!你看我怎么出去。”
八戒道:“我看你怎么出去。”
那大圣口中和八戒说着话,眼中却盯着那些妖怪。见他们在里面喝酒,有几个小妖拿着盘子和酒杯,执酒壶倒酒,不住的两头跑,防备略微松了些。他看前面无人,就弄神通,顺出棒子,吹了口仙气,叫:“变!”便变成了一个纯钢的锉子。扳过那脖子上的圈子,三锉五锉,锉成两段。掰开锉口,挣脱了出来,拔了一根毫毛,变成一个假的,拴在那里。真身幌一幌,变成个小妖,立在旁边。
八戒又在梁上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拴着的是假的,吊着的才是真身!”
老魔停下酒杯,便问:“那猪八戒在吆喝什么?”
行者已经变成了小妖,上前道:“猪八戒撺掇孙行者,让他变化了逃走。他不肯走,在那里吆喝哩。”
二魔道:“还说猪八戒老实,原来这么不老实!该打二十个嘴棍!”
这行者就去拿了个棍子来打。八戒道:“你打轻些,如果打重了,我还得喊,我知道是你!”
行者道:“老孙变化,也是为了你们。你怎么倒是走漏了消息?这一洞的妖精,都认不得,怎么偏偏你能认出来?”
八戒道:“你虽然变了头脸,却没有变屁股。那屁股上两块红不是还在?我因此认得是你。”
行者随即走到后面,来到厨房,在锅底上抹了一把,将屁股擦黑,来到前面。八戒看到了又笑道:“那个猴子去哪里混了这一会,弄了个黑屁股回来了。”
行者仍然站在前面,想要偷他们的宝贝。真是有见识的,走上厅,对那怪行个礼道:“大王,你看那孙行者,拴在柱子上,左右磨蹭,怕磨坏了那根金绳,得找一根粗壮些的绳子来换下才行。”
老魔道:“说得对。”便将腰间的狮蛮带借下,递给行者。行者接了带子,报假行者拴住。换下那根绳子,一窝儿窝儿的笼在袖子里。又拔了一根毫毛,吹了口仙气,变成一根假的幌金绳,双手递给那妖怪。那怪因为贪酒,没仔细看,就手下了。这大圣腾挪弄本事,毫毛换来了幌金绳。
得了这件宝贝,急忙转身跳出门外,现出了原来身形,高叫道:“妖怪!”
那把门的小妖问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吆喝?”
行者道:“你快点进去报告那泼魔,就说者行孙来了。”
那小妖如是报告。老魔大惊道:“拿住了孙行者,怎么又来了个者行孙?”
二魔道:“哥哥,怕他怎么的?宝贝都在我们手里,等我拿葫芦出去,把他装起来。”
老魔道:“兄弟小心些。”
二魔拿了葫芦,走出山门,忽然看到一个和孙行者模样一样,只是略微矮些的。问道:“你是哪里来的?”
行者道:“我是孙行者的兄弟,听说你抓了我家兄长,过来找事的。”
二魔道:“是我抓了,锁在洞中。你今天既然来了,必然索战。我也不和你打了,我先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行者道:“怕你,你叫上千声,我就敢答应你万声!”
那魔头拿了宝贝,跳到空中,把底朝天,口朝地,叫声“者行孙。”
行者却不敢答应,心中暗想道:“如果答应了,就装进去了。”
那魔道:“你怎么不答应?”
行者道:“我有些耳背,没有听见。你大声些。”
那妖怪有叫了声“者行孙。”
行者在底下又掐指算了算,道:“我真名叫做孙行者,起的假名字叫做者行孙。真名字可以装进去,假名字应该装不进去。”他忍不住,应了一声,嗖的一声被吸进了葫芦里,贴上了贴儿。原来那宝贝,哪管什么名字真假,但凡应个声,就装进去了。
大圣到了他葫芦里,里面漆黑一片。用头往上顶了顶,哪里顶得动,那塞子塞得很紧,他心中才焦躁道:“当时我在山上,遇到两个小妖,他们曾经告诉我说:‘这葫芦、净瓶,把人装进里面,只需要一时三刻就化为脓了,莫非能化了我吗?’”一心又想道:“没事!化不了我。老孙五百年前大闹天宫,被太上老君放在八卦炉中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炼成了金子心肝,银子肺腑,铜头铁背,火眼金睛,那能一时三刻就化得了我?先跟他进去,看他干什么。”
二魔拿着葫芦进入里面,道:“哥哥,拿来了。”
老魔道:“抓了谁?”
二魔道:“者行孙,我装在葫芦里了。”
老魔欢喜道:“贤弟请坐,不要动它,等到能摇晃得响了再揭开帖儿。”
行者听见了,道:“我这样的身子,怎么能摇晃得响?除非化成了稀汁,才能晃得响呢。等我撒泡尿吧,他晃得响的时候。一定会揭开帖打开盖子,我趁空隙走他娘的!”又想道:“不好,不好!尿虽然能响,只怕会弄脏了我的长袍。等他摇晃时,我汇聚些口水,呼啦啦的,哄骗他揭开,老孙再走吧。”
大圣做好了准备,那怪却贪杯不摇。大圣做了个法,想要哄骗他来摇晃,便忽然道:“天啊!孤拐都化了!”
那魔也不摇晃。大圣又叫道:“娘啊!连腰椎骨都化了!”
老魔道:“化到了腰,就都化没了。揭开帖儿看看。”
那大圣闻言,就拔了一根毫毛,叫“变!”,变成个半截的身子,在葫芦底部。真身变成个蟭蟟虫儿,钉在葫芦口便。
只见那二魔揭开帖子看时,大圣早已经飞出,打了个滚,又变成个倚海龙。倚海龙就是原来去请老奶奶的那个小妖,他变化了,站在旁边。那老魔扳着葫芦口,张了张,见是个半截身子在动弹,也分不出真假,慌忙道:“兄弟,盖上,盖上!还没有化完哩!”
二魔依旧贴上帖子。大圣在旁边暗笑道:“不知道老孙已经在这了吧!”
那老魔拿了酒壶,满满的斟了一杯,上前双手递给二魔道:“贤弟,我给你敬杯酒。”
二魔道:“兄长,我已经吃了好长时间的酒了,怎么又敬酒?”
老魔道:“你抓住唐僧、八戒、沙僧还行。又锁了孙行者,装了者行孙,如此功劳,给给你多敬几倍。”
二魔见哥哥恭敬,怎么敢不接,但是一只手拖着葫芦,一只手不敢去接,只好把葫芦递给倚海龙,双手去接杯,却不知道那倚海龙是孙行者变的。你看他端着葫芦,殷勤侍奉。二魔接过酒喝了,也要回敬一杯。
老魔道:“不用回敬,我再陪你喝一杯吧。”
两人只顾着互相谦逊,行者顶着葫芦,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两个互相敬酒,毫无戒备,他便把葫芦藏进衣袖。拔了根毫毛,变成个假葫芦,一模一样的,捧在手中。
那魔敬了一会酒,也不看真假,一把接过宝贝。各自上了席,安然坐下,依然聊天喝酒。孙大圣撤身离开,得了宝贝,心中暗喜道:“饶这魔头有手段,最后这葫芦还得姓孙!”
孙大圣自从得了那魔的宝贝,笼在袖子中,欢喜道:“泼魔苦苦用心拿我,真是水中捞月。老孙要是擒你,就好像火上弄冰。”藏了葫芦,麻溜的出了门,现出了本相,厉声高叫道:“妖怪开门!”
旁边有小妖道:“你又是什么人,敢来这里吆喝?”
行者道:“快点报告那老魔,我乃行者孙来也。”
那小妖又急忙去里面报告:“大王,门外又有个什么行者孙的来了。”
老魔大惊道:“贤弟,不好了!惹了他一家子了!幌金绳现在拴着孙行者,葫芦里现在装着者行孙,怎么又来了个行者孙?想必是他几个兄弟都来了。”
二魔道:“兄长放心。我这葫芦能装下一千人呢。我才装了一个者行孙,又怕什么行者孙!等我出去看看,一起装了。”
老魔道:“兄弟小心。”
你看那二魔拿着个假葫芦,还像上次一样,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了门外,高呼道:“你是哪里人,敢在这里吆喝?”
行者道:“你不认得我?我家住花果山水帘洞,因为闹了天宫,被压在山下,如今有幸脱了灾难,弃道从僧。秉持教义去雷音寺,求经皈依正道。遇到你这泼魔,只得弄神通变化。还我唐僧,去西天参拜佛祖。两家休战,各自平安。不要惹恼了老孙,伤残了性命!”
那魔道:“你先过来,我不和你打,但是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行者笑道:“你叫我,我就答应。我如果叫你,你敢答应吗?”
那魔道:“我叫你,是因为我有个宝贝葫芦,可以装人。你叫我,是因为有什么东西?”
行者道:“我也有个葫芦。”
那魔道:“既然有,拿出来我看看。”
行者就从袖子里取出葫芦,道:“泼魔,你看!”幌一幌,就又藏在袖子中,怕他来抢。
那魔见了大惊道:“他葫芦是从哪里的来的?怎么和我的一样?……纵然是一个藤上结的,也应该有大有小,偏正不一,怎么长的一模一样?”他便正色道:“行者孙,你那葫芦是从哪里的来的?”
行者实在不知道来历,顺着话,就问了他一句道:“你那葫芦是从哪里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