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道:“走得太快了。我们离家有多远了?”
小怪道:“有十五六里路了。”
行者道:“还有多远?”
倚海龙用手一指,道:“前面乌林子里就是。”
行者抬头,果然见一带黑林子部员,想来那老怪就在林子里外。便立定,让两个小怪往前走,随即取出金箍棒上前,朝他们脚后一刮。可怜都不禁打,一下子便把两个小妖刮成了两团肉饼。拖着脚,藏到路边的深草中。随即拔下一根毫毛,吹了口仙气,叫声:“便!”变成了巴山虎模样,自己变成个倚海龙。假装成两个小妖,去那压龙洞请老奶奶。
三五步,便跳到了林子里,正寻找着,只见两扇石门,半掩着,不敢闯进去。只得吆喝叫道:“开门!开门!”
这叫声惊动了把门的女怪,将那半扇门推开,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行者道:“我是平顶山莲花洞里派来请老奶奶的。”
那女怪道:“进去吧。”
到了二层门里面,抬头朝里面观看,只见那正当中高坐着一个老妈妈。你说她长得什么模样?你看:
雪白的鬓角蓬松,上面星光幌亮。脸上皮肤红润,生了好多皱纹。牙齿稀疏,神气壮足。容貌好像雪地里的残菊,形体犹如雨水淋过的松树。头上缠着攒着丝帕白练,耳朵上坠着镶嵌着宝珠的黄金。
孙大圣见了,不敢进去,只在二门外捂着脸,哭了起来。你说他因为什么哭,莫非是怕她?就算怕也不会哭。况且先哄骗了他的宝贝,又打杀了他的小妖,为什么哭了?他当年曾下油锅,就算炸了七八天也没有流一滴眼泪。只因为想起唐僧取经的苦恼,他就泪出痛肠,便哭了出来。心中却是想道:“老孙既然显露手段,变成了小妖,来请这老怪,没有直直的站着说话的道理,见了她一定得磕头才是。我成人后一条好汉,只拜了三个人:西天拜了佛祖,南海拜了观音,两界山师父救了我,我拜了他四拜。为了他使碎了六叶连肝肺,用尽了三毛七孔心。一卷经能值什么?今日却让我去拜此怪。若不跪拜,必定走漏了风声。苦啊!这么算来,只是因为师父受困,才让我受辱于人!”
到了这时候,也没有办法,走进去,就要朝上跪拜道:“奶奶给你磕头了。”
那老道:“好儿子,起来。”
行者暗道:“好,好,好!叫的真结实!”
老怪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行者道:“平顶山莲花洞,蒙二位大王有令,差来请奶奶去吃唐僧肉的。让带上幌金绳,要捉拿孙行者。”
老怪大喜道:“好孝顺的儿子!”便让去抬轿子出来。
行者道:“我的儿啊!妖精也抬轿子。”后边便有两个女怪,抬着一顶香藤轿出来了,放在门外,挂上青绢帷幔。老怪起身出了山洞,坐在轿子里。后面有几个小女怪,捧着减妆,端着镜架,提着手巾,托着香盒,跟随左右。
那老怪道:“你们怎么来了?我去自家儿子那里去,还愁那里没人服侍,要你们去献殷勤?都回去!关上门看家。”
那几个小妖果然都回去了,只留下两个抬轿子的。老怪问道:“那被派来的叫做什么名字?”
行者连忙答道:“他叫做巴山虎,我叫做倚海龙。”
老怪道:“你们两个前面走,该我开路。”
行者暗想道:“真是晦气!经倒是没有取得,却来给他做奴隶!”但是又不敢抵强,只好去前面引路,大喝起来。
走了有五六里的路程,他便坐在石崖上等候。那抬轿子的到了,行者道:“略微歇歇怎么样?压得肩膀疼吧。”
小怪哪里知道有什么诀窍,就把轿子停下了。行者在轿子后面,在胸脯上拔下一根毫毛,变成一个大烧饼,抱着就啃。
轿夫道:“长官,你吃的是什么?”
行者道:“不好说,这么远的路来请奶奶,没有什么赏赐,肚子饿了,原来带来的干粮,等我吃些再走。”
轿夫道:“掰些给我们吃吃。”
行者笑道:“来吧,都是一家人,计较什么?”
那小怪不知好歹,围着行者,分他的干粮,行者扯出棒子,朝头一磨,一个碰到的,打得稀烂。一个擦着的,半死了只能哼哼。那老怪听到有人哼哼,从轿子里跳出来,从怀里扯出幌金绳,丢头便朝行者打去。
行者举着棒子来迎,那老妖舞动幌金绳来战。他们两个,又是一场好杀:
一个是压龙洞中老妖,一个是西天取经行者。那绳子明晃晃犹如飞蛇,那棍子舞腾腾好似火轮。老妖山中号压龙,行者天上称大圣。这个受辱行跪拜,火气尤盛。那个轿夫被杀,怒气攻心。幌金绳晃动如彩练,金箍棒来往似黑龙。喷云吐雾,播土扬沙,斗了八九个回合不分胜负。
那老妖用幌金绳困住金箍棒,道:“果然是好行者,果然是好大圣!”
行者扯着棍子道:“既然知道,快交出幌金绳,饶你不死!”
那老妖道:“好是好,不过不还是在我压龙洞跪了一遭。”
行者听了这话,发起性子,用棍子挣脱了幌金绳,举棍照头便打。只听噗嗤一声,把那老妖头上打了个窟窿,脑浆崩裂,鲜血直流。行者定睛看去,只见被打死的是刚被擦住的妖怪。
那老妖早驾起了黑云,站在云头,道:“你且住手。”说罢,念动咒语,又将那金箍棒紧紧缠住不能动弹。
行者见了,扯住棍子,也不再动手,道:“打便打,有什么好说的?”
那妖道:“我素来听说你的名号,以为真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行者扯住棍子,道:“老孙自成人以来,哪里不是顶天立地,天不怕地不怕?”
那怪道:“今日到我洞府,见了我便跪,不是坠了你齐天大圣的名头?”
行者道:“我保那唐僧西天取经,他被平顶山妖怪捉拿,那怪说你这里有幌金绳,想要用它捉拿我,我变成小妖模样,不得已如此,为保护唐僧,至情至孝,也不算坠了名头。”
那怪道:“好,好,好!我素来听说你重情重义,果然如此。你当年被佛祖压在山下,如此为何还要拜到他门下?”
行者道不语。
那怪又道:“你入了他门下,莫非是为了皈依正果,高坐莲台?”
行者大怒,奋力从幌金绳中扯出金箍棒,跳上云端便打,那妖怪现出本体,原来是一只九尾妖狐,从后面伸出九个雪白的尾巴,便与大圣斗在了一起。大圣也使出神通,变成三头六臂模样,金箍棒也变成三条,与那九尾妖狐斗在一起。
那妖狐与大圣赌斗片刻,力不能抵,扯出幌金绳,便朝大圣缠绕而去。大圣一把扯住一端,扔被那幌金绳搀住身子与棒子,不能行动。九尾狐见状,转身便朝东边驾云而去,片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辛亏那大圣一只手扯住了绳子,那幌金绳最能缠绕,如果被它搀住,断然难以挣脱。那大圣扯着这端绳子,将金箍棒定在地上,缠绕在上面,然后卷开。大圣收了幌金绳,睁开火眼金睛,四下寻找那九尾狐,哪里好有踪迹。
好大圣,拔了两根毫毛变成巴山虎和倚海龙。又拔了两根变成抬轿子的,他变成老奶奶的模样,坐在轿子里。将轿子抬起来,向莲花洞走去。
不多时,便到了莲花洞洞口,那毫毛变的小妖,都在前面道:“开门!开门!”
里面有把门的小妖开了门道:“巴山虎、倚海龙回来了?”
毫毛道:“回来了。”
“你们请的奶奶呢?”
毫毛用手指着道:“那轿子里的不是?”
小妖道:“你先等下,等我进去报告。”小妖进去,报道:“大王,奶奶来了。”
两个魔头听了,便命令排香案迎接。行者听了,暗喜道:“造化!造化!也轮到我为人了!我先前变成小妖,去请老怪,给他磕了一个头。这次来,我变成老怪,是他们的母亲,肯定行四拜之礼。虽然不怎么样,好歹也赚了他们两个头。”
好大圣,下了轿子。抖了抖衣服,把那四根毫毛收在身上。那把门的小妖,把空轿子抬进门里。她在后面跟着慢慢走。那样子娇娇滴滴,扭扭捏捏,就像那老怪的行动,径自走进去了。只见那大小群妖,都在跪着迎接。鼓乐箫韶,一派响亮。博山炉里,霭霭香烟。她来到正厅当中,在南面坐下。两个魔头,双膝跪倒,朝上叩头,叫道:“母亲,孩儿拜揖。”
行者道:“我儿起来。”
话说猪八戒被吊在梁上,哈哈的笑了一声。沙僧道:“二哥,好啊!吊着还吊出笑来了!”
八戒道:“兄弟,我笑是有原因的。”
沙僧道:“什么原因?”
八戒道:“我们只怕是奶奶来了,就要蒸着我们吃。原来来的不是奶奶,是旧话来了。”
沙僧道:“什么旧话?”
八戒笑道:“弼马温来了。”
沙僧道:“你怎么认出是他?”
八戒道:“弯腰的时候,说‘我儿起来’,那后面就翘起猴子尾巴了。我比你吊得高,所以看得清楚。”
沙僧道:“先不要说话,听他说什么话。”
八戒道:“正是,正是。”
那孙大圣坐在中间,问道:“我儿,请我来有什么事情?”
魔头道:“母亲啊,连日里,儿等少有礼数,没有孝顺过。今天我兄弟俩拿住了东土唐僧。不敢擅自吃了,请母亲来献献生,好蒸了吃给母亲延寿。”
行者道:“我儿,唐僧的肉,我倒是不吃。听说有个叫猪八戒的耳朵甚好,可以割下来收拾收拾给我下酒。”
那八戒听了慌道:“倒霉啊!你来了就为割我耳朵的?我喊出来不好听啊。”
哎!只因为呆子这一句通情的话,走漏了猴王变化的风。那里有几个巡山的小怪,把门的小妖,都跑进来,报道:“大王,出事了!孙行者打杀了巴山虎、倚海龙,奶奶失了踪影,他是妆的!”
那魔头听了此话,那容分说,掣出骑行包间,朝行者劈脸砍来。好大圣,将身体一晃,只见满洞红光,预先走了。像这样的手段,其实好弄。正是那聚则成行,散则成气。吓得那老魔头魂飞魄散,众妖们噬指摇头。
老魔道:‘兄弟,把唐僧和沙僧、八戒、白马、行李都送还那孙行者,关了是非之门吧。’
二魔道:“哥哥,你说那里话?我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施展计策,才将那和尚摄进来。如今像你这样惧怕孙行者的诡谲,就都送还给他,真所谓畏刀避剑知人,哪里是大丈夫所为?你先坐下不要怕。我听你说孙行者神通广大,我虽然与他相会一场,但没有鄙视过。取我的披挂来,等我找到他斗上三回合。假若他三回合赢不了我,唐僧还是我们的食物。若果三回合我赢不了他,那时候再把唐僧送还给他也不迟。”
老魔道:“贤弟说得是。”教:“小的们,取披挂来。”
众妖抬出披挂,二魔穿戴整齐。拿着宝剑出了门,叫声:“孙行者!你往哪里走了?”
此时,孙大圣已经在云里头,听到他叫名字,急忙回头观看。原来是那二魔,你看他什么打扮:
头上戴着比雪花还白的凤盔,身上披挂着镔铁打造的战甲。腰间的腰带是用蟒龙筋制成,粉皮靴子上带着梅花褶子。容貌和灌口真君宜昌相似,身形与巨灵差别无二。七星宝剑拿在手中,怒气冲冲威风烈烈。
二魔高声叫道:“孙行者!快点还我宝贝和母亲来,我就放了唐僧去取经!”
大圣忍不住骂道:“你这泼怪,看错了你孙外公了!趁早送还我师父、徒弟、白马和行囊,再拿些盘缠给我,我才往西走呢。若果口中敢说出半个‘不’字,就自己回去搓根绳子自己挂上去吧,也省的你外公动手。”
……